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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遥远的地平线

巴特尔听到一声近似于破裂的吼声,像有坚硬的硬物压在喉咙处,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就在他发愣之际,再次传来类似破碎的吼声。这期间,伴随着沉闷有力的嗥声。他一惊,循着响声飞奔而去。牧羊犬抢先一步跑到前面,破碎之声越来越强烈时,它犹豫了,甚至远遁了。巴特尔来不及埋怨它,匆匆而行,如果去晚了,那个求救的吼声就不会再响起。

他看到眼前一幕,惊诧极了:凹地里躺着一条小犬,腹部被一头高大凶猛的狼豁开了。狼正不遗余力地把尖嘴插进小犬腹部,如果它稍一用力横向豁动,即便小犬生命再顽强,也难以发出吼声。

他掷出布鲁(又称布鲁棒子,放牧工具,大多呈L形,榆木或是柳木做成,用来驱羊防狼),布鲁砸偏了。狼抬起头,抽动嘴唇,冲他发出低沉的嗥声。狼的獠牙、嘴巴、面部猩红,神情凶猛、可怖。

小犬借这个机会,挣扎着试图站起来。

狼抬起前爪,准确无误地踩在小犬的伤口处。小犬发出战栗的号声。

巴特尔恼了,抓起一块石头砸向狼。狼抢先一步跳开,躲过了石头。他跑过去,捡起布鲁,挥舞着冲向狼。狼不甘心就此放弃,挥动着前肢,舞动着血淋淋的尖嘴示威。他抓住机会,布鲁结结实实地砸在狼嘴上,狼才不情愿地跑掉。

小犬腹部被豁开一条口子,幸运的是还有一层黏膜覆盖着,透过黏膜能看清里面的五脏六腑。

巴特尔尝试过多次,试图用东西把牙洞堵住,却没有成功,血水依然流出来。可怕的是那层黏膜好像无力再承担腹部向两边的抻拽,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更可怕的还有成群的蚊蝇疯狂涌来,给小犬带来的痛苦远比狼留下的伤痛还要揪心。

小犬勉强睁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巴特尔。后来,它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慢慢地,它的目光失去了光泽与湿润,眼皮逐步地闭合。如果不是那成群的蚊蝇叮咬,或许它早就闭上了眼睛。钻心的疼痛让它的生命再次迸发出顽强与毅力,它下意识地挥动前肢和嘴巴,象征性地驱赶蚊蝇。

最后,巴特尔脱下蒙古袍,把小犬包裹起来,带回蒙古包。

一路上,巴特尔时时能感受到小犬微弱的呼吸,这让他信心大增和激动不已。这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蒙古犬,如果不是它尚年幼,缺少一身格斗能力,那头狼不会那么幸运。

巴特尔把小犬轻轻放在地上。

小犬明亮的目光几近灰暗——它已是气若游丝了。

巴特尔让扎木给小犬喂水。扎木看到巴特尔神色紧张,行动慌乱,预感事态严重,当他看清受伤的小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更可怕的是小犬还活着,这让他一时不知所措。在巴特尔近似怒吼的声音中,他才渐渐地稳住手脚。不过,他再也不敢看小犬了,只是机械地把水喂到小犬嘴里。

其实,大部分水流经过小犬的嘴巴,又流到了外面。

巴特尔用酒洗净小犬的伤口。他手下没轻没重,小犬会呻吟一声,或是抽动一下后肢。他心里很宽慰:它还活着。否则,他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狼牙在它腹部造成了难以想象的破坏,他小心翼翼地尽量把它们缝合到一处。不知是他漏掉了一部分,还是有块肌肉组织落入狼腹,腹部明显缺少了一部分。他紧皱眉头,瞥了一眼已进入昏睡状态的小犬,咬咬牙硬是把它们缝合到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巴特尔浑身湿漉漉的,差点儿虚脱了。

扎木一直不停地给小犬喂水,听到他重重的喘息声,转过身,看到了比刚才更可怕的情形,一阵呕吐。

巴特尔给小犬重新换了一个地方,让它躺得更舒适一些。他把小犬的头垫得更适合水流进身体里,接过扎木手里的水瓶,一心一意地给小犬喂水。小犬的身子似乎风干了,好像身上有个漏洞,水源源不断地流进身子里。

扎木提醒他,小犬已喝下了太多的水。

巴特尔忧郁地看着小犬,它能不能活过今天晚上——对它来说,这是一道鬼门关。如果它有顽强的生命,能奇迹般地活下来。

小犬平安无事地度过一夜,水的滋润令它的生命体征逐步向好的方向发展。它的目光已由灰暗过渡到明亮,原本皱皱巴巴、失水的鼻头变得温润、光滑。它听到脚步声,努力调整头部与四肢,但只能侧目而视。

巴特尔和扎木精心照料小犬。

整整过了两个月,它终究站了起来。这场灾难令它元气大伤,以致长达半年之久,走路都不稳。身子或是四肢不听它指挥,总是突兀地倒地,得用足够长时间,它才能慢慢站起来。

巴特尔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小犬,后悔救活了它,让它遭受更多的折磨与痛苦。如果他不出现,狼将果断咬断它的喉咙,这对苟活着的它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进入秋季,小犬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如同哮喘似的不停地咳嗽。咳嗽声大有把它虚弱的身子震破的危险。这种奇怪的病不仅给小犬带来了难以忍受的伤害,也给巴特尔和扎木带来不亚于噩梦般的经历。

巴特尔一直在回忆,给它做手术时是否出现了纰漏,还是给它喂了太多水,损坏了肺的结果。

还有一个不争的事实摆在巴特尔面前:小犬身子消瘦得可怕。小犬远离那场灾难已有大半年了,它的身子不仅没有任何增长的趋势,而且还有萎缩的倾向。

进入冬季,小犬身上的被毛大片大片地脱落。冬季,动物身上的被毛理应越来越浓密,那是抵御严寒不可缺少的。

这仍是那场灾难带给它的结果吧。

整整一个冬季,小犬没有离开蒙古包。它几乎整天整夜地趴在火炉旁边,头插在腹部,瑟缩着身子,发出打冷战般的呻吟。

足足用了两年时间,小犬身上类似哮喘般的咳嗽才逐渐消失。它身材也发生了明显变化,身子匀称,四肢高挑、粗壮,一身浓密的被毛富有光泽。遗憾的是,它腹部始终没有长出被毛,那上面趴着虫子一样丑陋的伤疤。那是狼的伤害,和巴特尔并不高明的手法留下的痕迹。

小犬是一条雌犬。它理应到了孕育生命的年龄,但那场灾难不仅给它的身体带来了莫大的伤害,而且很有可能让它失去孕育幼崽的能力。

第四年春季,小犬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它双眼痴迷,表情迷离,长时间注视着远处。远处是天与地的交界线——地平线,带给人无限遐想,也带来苍茫与辽阔。

此前,小犬也有注视远处的习惯。

巴特尔曾带着它去寻找,那时它身体还没有痊愈,走的路程多了,就剧烈咳嗽。巴特尔停下来,等它喘息均匀后再继续行走。小犬似乎对远处,对远处的地平线情有独钟,身上稍有力气,又颠起碎步向前跑去。等待他们的除了茫茫没有尽头、空旷的地平线外,还有那愈演愈烈的咳嗽声。

小犬完全康复后,巴特尔特意带着小犬进行了一次远行。一路上没有人烟,天空是那么洁净,空气是那么新鲜。地平线看起来是那么真实,又那么遥不可及,即便走上一个月,或是更长时间,都看不到它的边际,更无法接近它。

巴特尔知道地平线后面是边境外——更加广袤的蒙古高原。他隐约察觉到小犬来自蒙古高原。当年小犬遇险的地方荒无人烟。小犬有着怎样的丰富经历,跨越过边境线,只身进入这片草原。或许与小犬一同进入这片草原的还有大犬,它的遭遇比小犬还要悲惨。

小犬不是对地平线产生了兴趣,它应该回想起了过去。它关注的不仅仅是遥远的地平线,更是思念大犬和主人。它已经彻底摆脱了伤痛,有更多的精力回忆过去。

他为小犬身上这一微妙变化欢欣鼓舞,在它身上或许还将有其他变化。

巴特尔密切关注着。

小犬开始对同类的排泄物感兴趣,长时间嗅闻着——它进入了求偶期。

巴特尔的住处附近没有住户,当然也就没有牧羊犬。不过,他倒是有一条风烛残年的牧羊犬,它太老了,连行走都困难。他不敢耽搁,带着小犬在住地间奔波,寻找一条优秀的雄牧羊犬。它不仅要有魁梧的身材,还要有勇猛的品质和顽强的性格。

他失望了,草原上已鲜有这种牧羊犬了。他担心小犬与这些平庸的牧羊犬草草结合,得不到优秀犬崽是小事,浪费了小犬孕育生命的机会是大事。

那场灾难确实破坏了小犬的生育能力。它孕育生命的机会是有限的。

巴特尔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小犬对那些雄犬置之不理。这让他既开心,又担心,小犬的求偶期短暂,他更担心小犬错过求偶期,不会再有生理反应。

小犬总是痴迷地望着草原深处。那里是遥远的地平线,人迹罕至,有狼群出没。

某一天,巴特尔准备带着小犬再去寻找雄犬时,它失踪了。他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情景:小犬趴在地上,头枕着前肢,双眼迷离地望着草原深处。他多少知道发生了什么。

草原牧民中确实有人用牧羊犬与狼结合。它们的下一代既有牧羊犬的忠诚,也有狼的勇猛。经过精心调教与驯化,下一代依然能成为优秀的牧羊犬。但进入蛮荒之地的牧羊犬鲜有回来的,它们不是融于狼群,随着狼群辗转,成为名副其实的“野狼”,就是葬身狼腹。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小犬曾经险些葬身狼腹。此去,他更担心小犬的安危。

三天过去了,小犬没有回来。

巴特尔像当初小犬遥望地平线一样,也开始关注地平线那里,盼望在某一刻,小犬跳出地平线,向他这里奔来。

巴特尔在一次次希望中等来的是地平线随着暮色涌现而消失。小犬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万念俱灰,以小犬的性格,它不可能融于狼群,也不可能与狼结合,它与狼有着血海深仇。它极有可能葬身狼腹了。

近四年的时光过去了,小犬仍没有摆脱头顶上笼罩的厄运,这一次它或许进入了狼腹,也有一少部分残肢碎体进入秃鹫的嗉囊。

巴特尔不对小犬抱有任何希望。他只是目睹了小犬的成长,它的经历有别于其他犬只,充满了艰辛与无奈,有着太多的痛苦与折磨。面对痛苦中的小犬,他总是徘徊在懊恼与后悔间,如果不是他把小犬从死神的鼻子底下硬是活活地拽回来,小犬就不会遭受这么多的磨难。可惜,他还是没有保护好小犬。

清晨,巴特尔打开门,小犬意外出现了。从它趴的痕迹看,那里的泥土是干爽的,它应该是夜里出现的,没有惊动主人。他匆忙打量着小犬,万幸万幸,它没有受到伤害,身体完好。尽管一身被毛被露水打湿了,挂在被毛上的水珠却迟迟不肯掉下,暗示着它的被毛更富有油质。

巴特尔欣喜极了,小犬安然无恙。

小犬变得慵懒,喜欢酣睡,头枕着前肢,双眼半闭半合。即使身边有人出现,哪怕是巴特尔和扎木出现,它也只是懒懒地撩起眼皮,瞟上一眼,又沉沉地睡去。它的身子日渐变得丰满与臃肿。

小犬怀孕了!

巴特尔和扎木在等待惊喜一刻。他们更关注的是犬崽的身份。

两个多月后,小犬顺利产下了两条犬崽。

犬崽身上没有狼的特征,与小犬结合的应该是牧羊犬。远处人迹罕至,小犬又是与哪一条雄犬结合的呢?难道它越过边境线,进入蒙古高原了吗?

巴特尔呆呆地望着远处,远处是地平线。地平线后面是辽阔、苍茫的蒙古高原。

小犬回来后,遥望地平线的习惯不减反增。即便是在夜里酣睡,它的头部仍冲着北方。

两条犬崽非常强壮,即使眼睛上蒙着一层膜,也频频嗅闻着,蠕动着柔软的四肢,奋力爬向小犬。小犬收拢四肢,小心翼翼地倒下,生怕压到两条犬崽。小犬倒卧下来,来不及舒展身子,两条犬崽迫不及待地爬上小犬腹部,匆忙吮吸起来。吮吸声一路欢畅,仿佛一股甘泉从小犬身上流出,流进犬崽胃里。

小犬舐犊情深,总是深情、怜爱地注视着犬崽进食。

几天下来,小犬被两条犬崽折磨得疲惫不堪,身子放松懒散地倒在地上,长时间处在酣睡中。两条犬崽吃饱喝足后,又把小犬的身子当成活动场地,爬上爬下。没有多时,它们的兴趣转为格斗,仍把小犬的身子当作场地。小犬不厌其烦,任两条犬崽嬉戏。

小犬不应该无动于衷。它理应抬起头欣喜地打量着它们,对失败者舔舐,以示安慰。然而它连侧目而视的动作都没有,就那么僵硬地躺在那里。

巴特尔隐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跑了过去。

小犬已没有了呼吸,身子却是柔软的,温热的。

小犬遥望地平线,应该是思念主人和伙伴,他们都位于地平线那里。小犬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对巴特尔的救命之恩始终牢记在心头。它无以回报,只有孕育犬崽才能报答救命之恩。它冒着极大的危险和难以想象的困难回到主人那里,回到伙伴身边。它又牵挂着巴特尔,义无反顾地回来了。它是那么思念主人与伙伴,但再也回不去了,只有遥望地平线,寄托思念了。 H9wiYx4Ohac+HqhH7PDb1zfw9fOd9XxRHJxjEUzYVM17Scpoebi3ez7wTJrdde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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