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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

本书能翻译成中文,我深感荣幸。书中的主人公陈蝶仙有诸多身份,其中之一便是翻译家。他翻译过侦探小说,比如福尔摩斯,还有各种法律条款以及制造化妆品的配方。他采用的翻译方法是对文本进行改编以迎合中国人的口味,同时将故事或翻译过来的知识用令人信服又浅显易懂的方式传达给国内读者。这种改编文本的方法也被他拿来改造外国化妆品的生产配方和生产技术。正如我在书中描述的,正是这种改造行为展现出陈蝶仙令人惊叹的聪明才智。

本书的译者陶磊先生在翻译这部专著时展现出了与之相仿的聪明才智。这不是一项容易的任务,而他完成得很出色。翻译这本书所需的智慧还得从书名说起:标题里的关键术语“vernacular industrialism”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在本书中至关重要。然而作为新名词,它一开始就给翻译带来了挑战。要把“vernacular industrialism”翻译成中文,并无捷径可循,因为中文里根本没有相应的术语可以传达这个英文术语的多重内涵。当然,“vernacular”的字面意思就是“白话”,但把“vernacular industrialism”译成“白话工业主义”明显毫无意义。

在英语中,“vernacular”首先是一个语言学术语,指的是非普世的、带有本土特色的语言或方言,它们不具备官方语言或古典文学语言那种鲜明的文化权威和正统性。“Vernacular languages”对所有人通用,无论平头百姓还是社会精英,但其中包含的通俗性显而易见。语言学层面的含义是最初促使我选择“vernacular”的重要原因。陈蝶仙是上海商业出版市场的领军人物,他用文言创作的小说在中等文化程度的读者群中流传甚广——欣欣然沉醉于这些言情小说的读者也正是他推销各种化妆品的对象。请注意,这些作品绝对不是用“五四”知识分子提倡的高级“白话”写成的。但就接受度和读者群而言,陈蝶仙的作品更适合普通人阅读,恐怕比“五四”时期诞生的白话更加“白话”。尽管“五四”知识分子推崇白话文,但他们的读者主要是小众精英。相比之下,陈蝶仙兴许拥有多得多的大众读者。

除了语言学的含义,我之所以被“vernacular”吸引还因为这个词包含了多重隐喻。虽然“vernacular”最初是指地方性语言和方言,但业已在其他领域用来描述更广义的文化现象——这些现象是本土的、局地的、更底层的,故而每每与普世性或典范性相对。以建筑学领域为例,“vernacular architecture”指的是本土化或地域特色的构造,使用该建筑所在地区的传统原材料建成。和这种本土化或地域特色的构造方式形成对比的,是高端的现代主义、古典主义或新古典主义构造方式,后者作为普世性的建筑形式,已被奉为真文明的标志。正是通过上述方式,该术语往往作为一种手段,反复强调自给自足的特征,同时也可以用来质疑所谓经典建筑风格的优越性。

正如我在本书导论中所说,科学史家和技术史家也用“vernacular”来描述本土的、局地的、都市之外的科学活动和工业活动,它们在正规的现代科学和工业体制之外,多见于殖民地或非西方地区。学者们将该术语用于非西方以及现代早期乃至前现代,通常也是为了对现代科学相关的普世化主张进行去中心化。我的研究借鉴了这一史学传统,强调陈蝶仙以及和他类似的中国人如何以非正规的、临时的甚至盗版的方式,来获取资源、复制技术以及建设工业。这种活动之所以属于“vernacular”,乃是因为它们不依循正规的工业化路径,而是一切从零开始。这便使得像陈蝶仙一样处于不利位置的人在全球商贸中站稳了脚跟。在意图保护自身市场优势的人看来,上述做法常常被斥为“剽窃”。而且正如我在其他地方所指出的,法律领域和发展中的全球商标体系中,这种行为每每被直接贴上“非法”的标签并加以禁止。

“Vernacular industrialism”意在囊括以上含义,亦即陈蝶仙所展现出的特征:他不得不随机应变,利用本地原料,让外国技术适应当地环境,施展浑身解数白手起家。可以肯定,中国遭受帝国主义入侵的过程中,陈蝶仙的工业活动在某些方面是本土化的,甚至是“本土主义”(nativist)的。因此,“vernacular industrialism”翻成中文可以是“本土工业主义”。但“本土”一词并不完全令人满意。虽然陈蝶仙自称本土主义工业家,但他很擅长从全球流通的思想和材料中汲取资源。实际上,本书的一个关键论点就是:中国的工业活动从来不只是本土化的,而是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而且“本土”也无法传达陈氏工业主义中的临时性、“草根”性以及DIY特征。

我们最后决定把“vernacular”译为“民间”。应该说,“民间”更接近英语中的“grassroots”(草根)。而且和“本土”一样,它没有“vernacular”的语言学内涵。尽管如此,“民间”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民间”一词略带本土主义色彩,但其核心含义主要是属于民众、在民众之中,或白手起家。更重要的是,这个词还能暗示“本土”无法触及的陈氏工业主义的其他层面,包括其工业活动因地制宜的特征。因此,最终确定的翻译是“民间工业主义”——这个概念本身就可以激发读者的好奇心,吸引他们阅读此书,从而了解与该短语相关的那些丰富而复杂的意涵。

翻译所带来的挑战,以及事物无法从一种语言完美地转换到另一种语言而产生的“裂隙”,正是陈蝶仙本人在20世纪早期输入外国技术、把知识和思想翻译到中国来时努力解决的问题。而调适和翻译的过程恰恰提供了修补的空间,让他能够巧妙地迎合本土需求,打破本土局限。这些“裂隙”本身就是创造性的、生产性的。因此,我希望在一个世纪后的今天,翻译“vernacular industrialism”所产生的“裂隙”也具有类似的创造性。希望中美两国学术界的沟通和交流能一直持续下去。事实上,保持这样的对话始终非常重要,特别是在如今的世界。

林郁沁
2023年4月11日 nwaYqP/Xpa0pMYkKlqYVnrwqPOkb1+P2kfAP4MrDFCFaTpL6d923v4Ai6Grvaq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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