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把模型看作寓言。寓言故事通常围绕几个主要角色展开,他们生活在一个未被命名但常见的地方(如村庄、森林),其行为和互动的结果能给人某种启示。这些角色可以是人,也可以是拟人化的动物或无生命体。寓言本身就是一种简化:对故事发生环境的交代很简略,驱动角色行为的是常见的动机,如贪婪或嫉妒。寓言几乎从不试图成为现实,并以此来全面描绘其角色的生活。它牺牲现实性和模糊性,以追求故事情节的清晰性。很重要的是,每个寓言都有明晰的寓意:善莫过于诚实,笑到最后的人笑得最好,痛苦的人也希望别人不幸,不要落井下石,等等。
经济学模型与此类似。它们是简单的,置于抽象背景之中的。它们不宣称自己的许多假设是现实的。经济学模型虽然看起来包含着真实的人和企业,但以典型化的方式描述主要角色的行为。无生命体(如“随机冲量”“外生变量”“自然”)经常出现在模型中,驱动角色的行为。模型的叙述围绕着清晰的因果关系和假设关系。模型的寓意(经济学家称为政策含义)通常也是很清晰的:自由市场是有效的,策略性互动中发生的投机行为会损害所有人的利益,激励机制很重要,等等。
寓言短小精悍,传达清晰的信息。龟兔赛跑的故事让人深切认识到稳扎稳打的重要性。这则寓言已成为一种快速阐释方式,被应用于多种类似场景。把经济学模型比作寓言,似乎贬低了其“科学”地位。但经济学的一部分吸引力恰恰在于,它的效应与寓言完全一样。一个学习了竞争性供求曲线的学生,内心会对市场的力量保持长久的尊重。一旦想通了囚徒困境,你对合作问题的理解会完全改观。人们即使忘了模型的细节,也会将模型作为理解和解释世界的模板。
最好的经济学家也没有忘记这种相似性。在自我反思时,他们都会承认,他们写下来的抽象模型其实就是寓言。如卓越的经济学理论家阿里尔·鲁宾斯坦所说的,“‘模型’一词听起来比‘寓言’或‘童话’更科学,(但)我看不出它们有多大的区别。” [1] 用哲学家阿伦·吉伯德(Allan Gibbard)和经济学家哈尔·范里安的话说,“(一个经济)模型总是在讲一个故事。” [2] 科学哲学家南希·卡特赖特(Nancy Cartwright)用“寓言”来形容经济学和物理学模型,不过她觉得经济学模型更像以人为主角的寓言。 [3] 卡特赖特说,与寓意清晰的寓言不同,对经济学模型需要做很谨慎的解读,才能得出政策含意。这样的复杂性是由于每个模型只反映了有前提条件的真相,其结论只适用于具体背景。
但在这一点上,用寓言来比喻模型是很有用的。寓言的数量无穷无尽,每则寓言都提供了不同条件下的行为指导,放在一起时,经常呈现自相矛盾的寓意。一些寓言赞颂信任与合作,另一些则建议自力更生。一些寓言赞扬提前准备,另一些则警告过度规划的害处。一些寓言主张及时行乐,另一些则主张未雨绸缪。有朋友是好事,但朋友太多也不是太好。每则寓言的寓意都是明确的,然而放在一起看,寓言却使人犹豫不决。
所以我们需要运用判断力,根据特定情况选择寓言。运用经济学模型也需要同样的辨别力。我们已经看到,不同模型会得出不同结论。自利行为可能导致效率(完全竞争市场模型),也可能导致浪费(囚徒困境模型),这取决于背景条件。像寓言一样,从已有的相互矛盾的各种模型里合理选择,需要良好的判断。幸运的是,证据可以为筛选模型提供一些有益的指导,不过这个过程还是比科学更复杂(见第三章)。
[1] Ariel Rubinstein, “Dilemmas of an Economic Theorist.” Econometrica 74, no.4(July 2006):881.
[2] Allan Gibbard and Hal R. Varian, “Economic Models, ” Journal of Philosophy 75, no.11(November 1978):666.
[3] Nancy Cartwright, “Models: Fables v. Parables, ” Insights (Durham Institute of Advanced Study)1, no.11(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