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瑞典的经济学家阿克塞尔·莱永胡武德(Axel Leijonhufvud)在1973年发表了一篇小文“经济学人的生活”。这是一篇风格欢快的嘲讽体寓言,详细记述了经济学人部落的流行行为、地位关系和禁忌。莱永胡武德写道,“经济学人部落”的特征是痴迷于他所称的“模子”(modls),即经济学家的职业工具,格式化的数学模型。尽管模子没有明显的实际用处,但它装饰得越华丽堂皇,持有者的地位就越高。莱永胡武德写道,正因为经济学人看重模子,所以他们很鄙视其他部落的人,如“社会学人”“政治学人”,因为他们不做模子。 [1]
40多年后的今天,莱永胡武德的话仍然适用。攻读经济学主要是学习一系列的模型。决定一个人在经济学界的地位,也许最重要的是看他有多大能力开发新模型,或者结合新证据来运用已有模型,以说明一部分社会现实。经济学界最激烈的学术争论,都是围绕着某个模型的可适用性展开的。如果你想给一个经济学家造成痛苦的伤害,只要说一句“你没有模型”就够了。
模型是骄傲的来源。跟经济学家待在一起,不久你就会发现他们的杯子上、T恤上都印着“模型是经济学家的工具”(Economists do it with models)。你还会觉得,与骑上真实世界的骏马出门闲游相比,他们很多人会从琢磨这些数学工具里得到更多快乐。(我的妻子,也是一位经济学家,有一次在期末收到学生送的礼物,就是一个印有这类话的杯子。这里没有性别歧视的意思。)
在批评者看来,经济学家对模型的依赖,是经济学几乎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把复杂的社会生活简化为一些简单的关系,轻易做出明显不符合现实的假设,过度追求数学的严谨性而不顾现实,经常从典型化的抽象推导直接跳到政策结论。他们觉得难以置信的是,经济学家会以纸面上的方程式为依据,马上就开始鼓吹自由贸易或某种税收政策。另一项指责断言,经济学家把平常的东西复杂化了。经济学模型用数学形式包装常识。一些最激烈的批评者是决定脱离正统理论的经济学家。据说异端经济学家肯尼斯·鲍尔丁(Kenneth Boulding)曾说:“数学使经济学严谨,但不幸的是它也带来了尸斑。”剑桥大学经济学家张夏准说:“95%的经济学都是常识,只是在行话和数学的包装下显得艰深。” [2]
但事实上,经济学家构建的简单模型,对于理解社会运行绝对很重要。模型的简单化、形式化和对许多现实的忽略,恰好是其价值所在。这些是模型的特征而非缺陷。如果一个模型反映了部分现实,它就是有用的。如果一个模型反映了给定条件下最重要的现实,它就是不可或缺的——前提是用得好。不同的背景条件,如不同的市场、社会条件、国家、时期等,需要不同的模型。而经济学家经常在这个问题上出错。他们经常放弃经济学最有价值的贡献,即适用于不同条件的多种多样的模型,而试图寻找唯一通用的模型。经济学家如能明智地选择模型,就有助于解释现实,如果教条地应用模型,就会导致傲慢和政策失误。
[1] Axel Leijonhufvud,“Life among the Econ”, Western Economic Journal 11,no.3(September 1973):327.此文发表后至今,其他社会科学尤其是政治学对模型的使用已变得更常见。
[2] Ha-Joon Chang, Economics: The User Guide (London:Pelican Books, 2014),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