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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山海之瑰富
——徐凫岩和《游天台山赋并序》

徐凫岩这个地名,是从神话里来的。神话是文学的源头,中国景观的命名,也多半留着神话的痕迹。说到徐凫岩的价值,绝壁的奇和峻、泉瀑的柔与秀固然瞧得出来,终还有一层:不应轻看的神话意义。仙翁乘凫入云的故事,自古而传。他的离去,其速徐缓,其态安稳,尽是对人间的眷恋与顾怀。“徐凫岩”三字,殆因之而得。晋人撰集的《搜神记》这部志怪书,我还不曾读完,所载神灵妖异之事四百多件,徐凫岩的这一段,像是未见。

神祇灵异以此山为家,倒也不怪。

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皆玄圣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夫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瑰富,尽人神之壮丽矣。

徐凫岩

这是我从东晋那位擅作玄言诗的永嘉太守孙绰的《游天台山赋并序》中抄来的一段话。古人认为,四明山和刘阮遇仙的天台山初为一体,但放旷浙东山水的我,实在也望不出它们的分界设在哪里。我就只当孙太守有后知数百年的神通,专意把此节文字留给肇创于宋代的溪口古村。

山状多奇,落在笔上,手段却难见奇,取譬设喻像是习常不止。徐凫岩亦存肄旧之例。这岩早先叫“鞠猴岩”:崖顶突着一石,做出猴子在天底下鞠身的模样,虽不逼真,却还神似。顽石有灵,仙翁被它诱了来,才生出驾凫翩然而去的那一段。

踱上四明山,随眼一望,悦目的好景绝不会少。岩崖、草树、泉流凑在一处,显出的那种样子,若换了叠石弄水的匠人来,便是用尽气力,也不见得胜出。山石既堆不到这样峭,流水也难治得这样顺。我的这个感受一来,仿佛山中的千百种景观不易分出高下了。哪能呢,徐凫岩就因姿态的雄异而把远近山景比低了,绝不甘在峰岭峦嶂中去充一个寻常角色。

仙翁邈矣,来游的人身无飞翼,不能跟了去,那就登临正对着徐凫岩的凌云渡,在栈道上站定,隔着千仞之壑,看瀑布。

悬濑偏傍绝崖栖。崇山浚谷、雄峰奇峦有的是水,顺着断壁坠落,便成瀑流。瀑布不知疲累,总是带着一股冲劲儿激涌,狂泻。飞流声在空中轰响,从深夜到天明。我向来佩服天下瀑布,看它们前去无路的一瞬,跌下去,碎了身子,也不露出惊慌的样儿。那种天然的意态是从容的,随性的,无羁的,甚至有一点浪漫。这种本事与风度,人所难及。

此山壁削岩深,你若从崖巅俯视下去,环曲的阶径、偃仰的磐石,皆在眼底一览无余。沟壑的深峭更是惊着心,盯得久了,微眩之际更会脚下发颤。瀑布却只管往崖底的水潭扑,霄汉之下,自飞一段烟雨。水石相激,幽谷间的訇响,啸音似的热奋,仿佛漂泊的人寻到了归处,难抑火一般的情绪。我这么想,并非对徐凫岩偏了一点心。只就浙江一个省份看:雁荡大龙湫的爽飒,它可以比;文成百丈漈的宏壮,它可以比;诸暨五泄瀑的劲捷,它也不妨来较量一番。

那么高的山岩,从低处望上去,它的另一面的好处倒也看出了,并且愈见其雄。岩巅的边缘被丛密的乱树遮掩,从远方跋涉而来的大水漫溢着,前路猛一断,失掉方向的流水没有任何选择,来不及向苍莽的山林回望,就飞快调整疾涌的姿势,朝无底涧谷直直地跃下。迸溅的水浪激响着,宣示着告别大山的心迹。它知道,在前方等待的,是河,是江,是海,是全新的世界。从掀天的奔豗里,我能够听出大自然的豪荡气象。群山似在飞动,心里哪还存得下一丝静?直要伴着飞湍从口中发出声声呼喊了。

仙人野凫到底远在天外,生民既然离不了大地,尘世的苦乐哪能躲得开?躲,去处常在陵谷间,又因地太僻、境太清而别添一缕愁。柳宗元寻至寂寥无人的小石潭,顿觉“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不肯久作消磨。徐凫岩若是近了他的身,心情或可朗迈,只因将目光放出去,飞散的雪瀑在阳光下翻舞,山不再安静,水色洁澈,尽在那里闪熠明亮的笑纹。挂满流水的山崖,急湍般奔冲,会教灵魂逃脱一切限制。入山采樵的乡民、栖息林泉的隐士,都成了可亲的人,朝夕相对,诗酒啸咏,一派天真,其乐不逊仕进。岩嶂之上镌榜书:“徐凫溅雪”。为凑趣,我无妨来接四个字:空谷奔涛。

岩下临着直岙溪流过的地方,跨着一座年久的石拱桥,像是专给身心都闲的人设在这儿的。桥身巧秀,含映水木。它得了个好名字——岩登桥,取意是带着一点遐想的,撩人去做游仙之梦。静坐沦涟微漾的桥头,望岩、听瀑,当然是福,不是随便就能修来的。穹崖深谷的气势虽大,压不住如飞的想象。太阳底下烟浮霞蔚的景象自不必说,清月映岩时分,山鸟的啼啭衬得四围皆寂,默望山容壁色,不知送走多少时日,因忆方苞“盖至此,则万感绝,百虑冥,而吾之本心乃与天地之精神一相接焉”之句。清代古文家中,方苞的山水记,颇饶理趣。

瀑布的姿态是随水势而变的。水大时,它壮阔;水小时,它柔曼。无论壮与柔,身段都跟一个“美”字连着。徐凫岩上悬注的沧沧之水,泛着澄莹的白光,有些轻,有些细,仲春节气里,“浙东第一瀑”当然是这般景状,堪赏。

峭立的崖壁上,粗硬的褶皱被金色阳光勾勒得异常清晰,闪着炫目的光。默望的一刻,我恍如瞧见广成子、赤松子在画里的枯槁容貌。上古神仙,杖履凌云巅,纵使年光邈远,总有行迹可寻。大山因之不空,尤显苍润。

方苞往游雁荡山,作过一篇《记》,云:“又凡山川之明媚者,能使游者欣然而乐。”这句话,或可道出我在徐凫岩前的心境。 Lmakeqx1Bz/cYiJzqAy+FTwn7IZBgAegwO/GcAXcbmvrn6eCeotEoAR9vwRdEo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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