辖区警察局准备的不是警车,而是白色的厢式轿车。草薙坐进后排座位,不禁松了口气。警车停在主干道的路肩上还好,要是长时间停在住宅区,很可能会被附近好奇的居民拍下照片,发到社交媒体上。
“到那栋公寓需要多长时间啊?”草薙询问坐在驾驶座上的刑警。这名刑警姓横山,是生活安全科的巡查长,看起来三十出头。
“差不多十分钟,不到三公里。”
“挺近啊。那就拜托你了。”
“是。”横山点点头,发动引擎。
内海薰正在草薙旁边操作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地图。她似乎正在熟悉这一带的情况。
“离现场最近的车站是哪个?”草薙从旁问道。
内海薰略一思索。“勉强说的话……”她开口道,“是东京地铁千代田线的北绫濑站,或是筑波特快的六町站。不过只能勉强算是。”
“也就是说两个车站离现场都挺远的?”
“过去应该要花三十分钟。”
“那就不能说是最近的车站了。居民们最常用什么交通工具?”
“如果没有私家车,大概就是坐公共汽车吧。”横山说道,“一般应该是坐东武公共汽车到绫濑站,要不就是骑自行车去。”
“这样吗……”
草薙认真地想,虽然不便,但或许对健康还不错。与年轻时相比,现在锻炼身体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少。草薙原以为当上组长后巨大的压力会让他瘦下来,但是裤腰却一年更比一年紧。不少上司都开始说他有派头了,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三人乘坐的车沿着主干道行驶了片刻,随即左拐。道路是双向单车道,一路向北延伸,描绘出平缓的曲线。民宅、工厂和家居用品中心等各种各样的建筑并立两旁。
路过一所小学后,横山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旁。“是这栋公寓。”他看着左侧说道。
草薙看向窗外,是一栋两层的木结构公寓,墙壁上隐约还能看到“海豚高地”的字样。每层有四户,二层的右端站着一名穿制服的警察,出事的似乎就是那一户。
待横山熄灭引擎,草薙下了车。他一边靠近公寓,一边环顾四周。民宅很多,但公寓右侧是一家挂着居酒屋招牌的店,看招牌上的文字,应该还能唱卡拉OK。店内的隔音设备不知效果如何,喝醉的客人一旦引吭高歌,很可能会引发店家与邻居间的矛盾。
在横山的引导下,草薙与内海薰一起登上公寓外侧的楼梯。横山和负责监视的警察打了声招呼,对方立刻打开门锁。
“请进。”
在横山的推让下,草薙边戴手套边走近房门。
开门一看,眼前是狭窄的玄关。草薙脱下鞋子走进屋中,除臭剂淡淡的香气飘了过来。
草薙抱起双臂,四下环顾。面前是兼做餐厅的厨房,向内有两个房间,都是和室。小小的方形餐桌两侧放着椅子,桌上只有餐巾纸盒。餐具架和小型液晶电视挨着挂在墙上。
草薙向屋内走去。他看了眼左侧的房间,电脑桌和椅子摆在窗边,笔记本电脑的尺寸比平时见到的要大。
屋里还有个小书架,但书架上的小摆件和杂物比书更多,还有药等物品。
“这个房间还没有搜查过吗……”草薙嘟囔道。
“上次搜查几乎没有涉及这个房间。”横山说,“因为我们得到命令,采集完DNA和毛发之后就尽量不要触碰其他地方。”
“这样啊。”草薙又看向另一个房间。这里有张双人床,大型置物架靠墙摆放,其间还挤着一个开放式衣柜,整个房间塞得满满当当。衣柜上挂着好几个空衣架。推开壁橱的拉门,里面堆满了衣物收纳箱和纸盒。
“组长,”内海薰唤道,“没有化妆品。”
“化妆品?”
“已经看过洗脸台了,没找到化妆品一类的东西,连化妆水和乳液都没有,卸妆油也一样。是不是可以判断为有意带走的?”
“我知道了。”
简而言之,这里的居住者很可能是自己消失的。女性特有的视角还真是敏锐。
五天前,也就是十月六日,海上保安厅的直升机在南房总市附近的海面上发现了一具漂流的尸体。尸体受损严重,但根据服装、体形和毛发的状态,可以推断出是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性。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不过仔细观察后,警方发现了重要的事实:死者后背可见枪伤。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死者体内留有子弹。既然是后背中枪,那么自杀的可能性极低,应该是他杀。
给全国各地的警察局发出协查通报后,东京都足立区一个已报失踪的人进入了警方的视野。此人名叫上辻亮太,男性,与他同居的女子于九月二十九日申报他失踪。
然而,当受理此申报的负责人想要联系那名女子时,却怎么也打不通电话。负责人无计可施,只能登门拜访,可公寓里也没人。他又给女子工作的地方打了电话,被告知她正在停薪留职中。而她提出这一请求是在报案三天后,即十月二日的早上,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格外突然。
随后,新的事实得到确认。上辻亮太于九月二十七日在足立区内的租车公司租了一辆车,但过了需要还车的二十八日仍未归还。租车公司员工打不通他的电话,便去了驾照上的住址,却发现他好几个月前就搬走了。于是,租车公司于十月五日报了案。
辖区警察局以上辻亮太疑似侵占财物为由申请了逮捕令,对他家进行了搜查。而对查扣的牙刷和刮胡刀进行DNA鉴定后,警方确认南房总市附近海面上发现的死者极有可能就是上辻亮太。
不久,警方在馆山市内一座购物中心的停车场发现了上辻租来的车。根据入口处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车子驶入停车场是在二十七日晚八点后。驾驶车子的应该是嫌疑人,但无法确认相貌。经过鉴定科的调查发现,车内曾被悉心打扫过,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到。
这样一来,案子就变成了杀人弃尸案。警视厅搜查一科受邀协助调查,负责的正是草薙率领的小组。在和千叶县警察局设置联合搜查本部前,草薙要先确认被害人的住处。
“房东就住在附近吧?”草薙问横山。
“是的,就住在紧挨着的独栋房子里。”
草薙点点头,转向内海薰。“你去打声招呼。人要是在,就让他过来一趟。”
“是。”女刑警说着出去了。
草薙的视线回到横山身上。“关于受理失踪申报时的情况,能不能再讲详细点儿?”
“是,我会毫无保留的。”横山痛快地答道。受理上辻亮太失踪申报的就是他。
两人在狭小的餐桌两侧相向而坐。草薙从怀中拿出折起来的纸,是失踪申报材料的复印件。申报人名叫岛内园香,是上辻亮太的同居者。
“根据这份资料,岛内最后一次看到上辻,是在上个月二十七号的早晨吧?”
“是的。她和朋友一起去京都玩了两天一夜,回来时就发现上辻不见了,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回来。她想去打听一下,却毫无头绪,到了晚上越来越担心,便跑到警察局来了。”
“上辻是做什么工作的?要是公司职员,他的失踪在公司也会引起议论的。”
“他已经从公司辞职了,现在是自由职业,据说正准备创立事务所。他的工作似乎和影视有关,但详细情况岛内也不太清楚。”
“和影视相关的自由职业啊……”
真是自己一无所知的领域啊。草薙总觉得这样的职业很容易让人心存疑虑,这或许正是上了年纪的证明。
“岛内旅行期间没有联系过上辻吗?电话啊,邮件啊,或者社交媒体什么的。”
“据说发过好几条信息,但始终处于未读状态,电话也打不通,所以她很是挂记。不过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况,那时是对方手机没电了,于是她认为这次可能也一样。”
“岛内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吗?”
横山抱起胳膊沉吟一声,又歪了歪脑袋。“这个嘛,她是来申报失踪的,显得非常担心,脸色不太好看,填写资料时手也一直在抖。但提交这类资料的人一般都是这样,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和朋友一起去京都旅行了啊……那个朋友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问过了吗?”
横山尴尬地皱起眉头。“对不起,还没问到那一步……”
“是吗?没关系,我就是问问。”
敲门的声音传来,门开了。内海薰把头探了进来。“我把房东田村先生带来了。”
“请他进来。”
一个披着开衫的肥胖男人在内海薰的催促下走进屋中,看起来大约六十多岁。
横山站起身,把椅子让给田村。草薙也起身做了自我介绍。“百忙之中,麻烦您了。”
田村的目光中混杂着胆怯与警惕。他点点头,坐到椅子上。
草薙也再次坐下。“您知道情况了吧?”
田村叹了口气。“真是没办法,竟然出了这种事。”
“您很了解上辻先生吗?”
田村立刻充满狐疑地皱起眉。“上辻先生?”
“哎,组长,情况有些出入。”内海薰插话道。
“有出入?什么出入?”
“租这间房的是那位女士,后来上辻先生才和她同居的。”
“这样啊。”
“不好意思,我忘记说明了。”横山在一旁低下了头,“岛内园香小姐是这间屋子的承租人。”
这么说来,草薙并没有想过谁才是承租人。听闻男女同居,他便擅自认为应该是男方租下的房。
草薙再次转向田村。“那么,关于岛内小姐,能问您一些问题吗?”
“请便。但是关于她去哪里了,我可没有一点儿线索。最近我们走得也不近。”
“只要回答您知道的就行。首先,岛内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租住的?”
“五年前的三月,母女俩一起搬来的。”
“母女俩?”
“岛内小姐和她母亲。签下租赁合同的是她母亲。”
“她母亲现在去哪儿了?”
田村微微摇了摇头。“一年半前去世了。”
“是事故吗?”
“是因病去世的。打扫浴室的时候突发蛛网膜下腔出血,女儿发现后叫了救护车,结果在医院咽了气。真是不幸,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吧。”
据田村说,母女二人是以岛内园香高中毕业为契机从千叶搬过来的。母亲千鹤子在学校的餐饮中心工作,园香则是一边在上野的花店工作,一边利用晚上的时间去读专科学校。两人在经济上应该并不宽裕,但在千鹤子突然离世之前,房租一次都没有迟交过。
“真是可怜啊。之前母亲还高兴地跟我说,女儿从花店的临时工变成了正式员工,生活好不容易能轻松些了。园香小姐也是走投无路了,才第一次迟交房租。”
“但她还是一直住在这里吧?”
“她好像也曾经犹豫过。但是想租新房子需要一笔钱,搬家的费用也没法忽略,最后还是续签了合同。”
“她和那位姓上辻的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同居的?”
“我也不太清楚。”田村皱了皱眉,“我是从大约一年前开始时常看到他的,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住到一起的,好像不知不觉就同居了似的。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我也就没多嘴。本来我们这里就是允许两人同住的。”
“据说上辻先生最近在从事自由职业,您知道他之前在哪里工作吗?”
“不知道。他姓上辻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田村板着脸说。
“最近他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个嘛……”田村摆了摆手,“刚才我也说过了吧,最近我和他们走得不近,碰面时也就是打个招呼。”
田村明显想要逃避。也许他正在想,要是在当初母亲去世时和女儿解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