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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内园香随着下班的人潮走出绫濑站,在去公共汽车站的路上去了一趟烤鸡肉串店。今晚由园香负责做饭,但是她昨天就已经告诉母亲千鹤子要买烤鸡肉串回家吃。母亲语带讽刺地说了句“又想省事吗”,不过她也喜欢吃,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满。

站在店门前仰头看了看菜单,园香皱起眉头。鹌鹑蛋卖完了。她犹豫起来,熟悉的店还有一家,但有些远。

园香拿出手机,给千鹤子打电话。母女二人都爱吃鹌鹑蛋,园香不想轻易放弃,更不想事后被母亲责备。

但是电话没有打通。千鹤子说了她今天上早班,按理说应该已经回家了。

可能是去上厕所了。园香等了一分钟,又打了一次,可还是没人接。

算了,就在这里买吧,鹌鹑蛋什么的随时都能吃到。

店里有七种烤鸡肉串,园香每种买了两串,乘上公共汽车。香味从手提纸袋中飘出,园香努力不去在意。

身体随着车辆摇晃,眼前是夜幕笼罩的街道。加油站、大型电器店、汽车4S店、夹缝中的小商店和民宅,还有不知经营什么业务的事务所,鳞次栉比。这是再熟悉不过的光景。时光飞逝,搬到这片街区就快四年了。因为和千鹤子在一起,园香没有丝毫不安。住所虽然改变,母女二人的生活依旧充满乐趣。她们偶尔会吵架,但争执从未演变成真正的冲突。

在园香小时候,千鹤子工作的福利院里有许多孩子,他们别说双亲了,连“单亲”都没有。因此,园香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只是潜意识里觉得父亲应该已经死了。

但是上小学后不久,园香的想法多了起来。大多数朋友都有父母,她不禁想要知道,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千鹤子并没有糊弄过去。“你爸爸是我以前的同事,因为各种原因,我们没能结婚。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想要个孩子,就生下了他的孩子,也就是园香你。”

最初的说明仅限于此,但随着打听的次数多了,园香也终于了解了详情。简而言之,对方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千鹤子发现自己怀孕时,对方不赞成生下孩子,表示就算生下来也不会相认。于是,千鹤子选择了与男人分手,独自抚育孩子。孩子出生后,两人未再联络,因此园香一次也没有见过父亲。

了解到这些事实,园香并没有特别受打击,或者说,对父亲的关心逐渐淡了下去。问及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时,千鹤子回答:“是个温柔的、特别好的人。”这就足够了。

园香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公共汽车也到达了目的地。她提着装有烤鸡肉串的纸袋下了车,来到人行道上。

走了一会儿,道路左侧出现了一栋两层的木结构公寓。母女二人都觉得“海豚高地”这个名字非常可爱,这成了她们入住这栋公寓的理由。公寓每层有四户,上二层需要使用外侧楼梯。而二层最右端的那间房,就是园香和千鹤子的小小城堡。

走上外侧楼梯,园香一边从包里掏出钥匙,一边走近房门。门缝里透出光线,果然千鹤子已经回来了。

园香打开门锁,拉开了门。“我回来了。”

但是,平时会立刻传来的那声“欢迎回来”并未响起。园香关上门,满心疑惑地脱掉鞋子。千鹤子的鞋就在这里,她应该没有外出。

环顾室内,没有千鹤子的身影,但是她上班时使用的托特包就放在矮脚桌旁。

园香走进屋内,推开洗手间的拉门。里面是浴室,灯和门都开着,细微的流水声从中传来。

“妈妈?”

园香踏入洗手间,往浴室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千鹤子倒在地板上。她穿着衣服,并没有在洗澡。

“妈妈!”园香大声呼喊,摇晃着千鹤子的身体。但母亲没有反应,脸色苍白如蜡,双眼紧闭。

救护车……必须叫救护车……

园香出了洗手间,从包里拿出手机。叫救护车要拨哪个号码?她想不起来了。

被送到医院的千鹤子咽下最后一口气,是在大约三个小时之后了。死因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在主刀医生告知这个不幸结果的瞬间,园香一阵眩晕,几乎瘫倒在地。

母女俩没有亲戚,但千鹤子有个非常信任和仰慕的女性朋友。园香还小时,每到休息日,千鹤子就会带着她到那位女士家玩耍。那位女士独自住在一栋白色的房子里。她没有孩子,丈夫据说也已经去世。

园香称她为“奈江夫人”,后来知道了她的全名,也依旧这样叫她。奈江夫人比千鹤子年长近两轮,两人似乎是在千鹤子工作过的福利院认识的。

园香她们一去,奈江夫人就会欣喜相迎,有时还会准备玩具和洋装等礼物。千鹤子在奈江夫人面前十分放松,就像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奈江夫人总是亲自下厨,而且决不让千鹤子帮忙。“休息日就请好好休息。”

随着园香渐渐长大,母女同去拜访的机会不断减少,但千鹤子还是会定期前往。园香每次回家后见到桌上放着美味的点心,只要一问,千鹤子总会回答是奈江夫人送的。

千鹤子猝然离世,不知所措的园香能依靠的只有奈江夫人。电话打通后,奈江夫人一时语塞,随后便说马上就来。她语气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但不久后出现在医院时,她却已经哭肿了双眼,显得憔悴不堪。在病房里面对千鹤子的遗体,她呜咽失声,泪流不止。

不过,在悲痛之后,奈江夫人的确十分可靠。她替不知该如何处理后事的园香,利落地敲定了葬礼的流程,又怕园香无依无靠,晚上住到了公寓里。多亏有奈江夫人在,耗时一日的葬礼在两天后顺利完成。

将骨灰带回公寓后,园香和奈江夫人一起吃了寿司。她们叫的是外卖。

“我今后该怎么办呢……”园香停下筷子,看了看屋内。

奈江夫人立刻微笑道:“不用担心,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千鹤子也和我聊过很多,包括园香你的事。”

“谢谢。”园香道了谢。她知道千鹤子曾跟奈江夫人商量过她的前途问题。她没有上大学,但一边工作一边在设计专科学校学习。这也是奈江夫人的建议,在她看来,女孩有一技之长,才更容易找到工作。

“就把这个当补贴吧。和朋友出去旅行,换一换心情也好。”

临走时,奈江夫人递出一个信封。园香立刻就明白里面是钱,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奈江夫人走后,她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放着十万日元。真是感激不尽。她当然不会把这笔钱用在旅行上,她明白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多么艰难。

一想到未来,园香就心情沉郁。无论在经济上还是精神上,千鹤子都是园香的巨大支柱,是在一切试炼中守护她的铜墙铁壁。千鹤子还不到五十岁,园香一直以为她还会继续健健康康,任她依靠。

园香现在工作的花店位于上野,也是千鹤子帮她找的。当园香被顺利录用后,千鹤子立刻说要搬家。当时两人住在千叶,若是白天在花店工作,晚上在专科学校学习,交通十分不便。而且千鹤子也一直在考虑换工作,正好有个不错的机会。园香一问,才知道千鹤子已经被餐饮中心雇用。从很久以前开始,她恐怕就在为园香的未来做着周到的准备。那时,园香再次深切感受到母亲要独自将女儿培养成人的决心,以及她发自内心的母爱。

从千鹤子去世那天起,园香孤身一人的飘摇生活就开始了。她冷静地做出了分析:她在经济上并不轻松,可也不能永无休止地依靠奈江夫人。奈江夫人到底是外人,对园香并不负有任何责任。她和千鹤子或许已结成深厚的感情纽带,但和园香之间没有。

一天,花店的店长叫园香过去。店长姓青山,总是格外关照她。

一名男子站在青山店长身旁。他身穿西服,看起来三十岁出头。

“这位客人因为工作需要来找花。我详细问了一下,觉得园香你应该能帮上忙。”

“啊,请说。”

“我希望能依据曲子的风格,为曲子搭配合适的花朵。”

“曲子?您的意思是……”

男子闻言拿出手机,一番操作后,旋律很快流淌出来。这是一首古典乐,但是是用电子音乐来演绎的。

“还有七首曲子,我想找到与它们逐一匹配的花……所以,一共需要八种样式。如果可以,能用两到三天时间做出来吗?”

“啊,听起来不太容易……”园香情不自禁地感叹道,但又立刻说,“不过很有意思呢。”

“可以拜托你吗?”

青山店长一问,园香当即回答:“我试试看。”

男子递出名片,做了自我介绍。他叫上辻亮太,从事与影视相关的工作。

两人立即开始听着曲子商议起来。全部听完一遍后,园香提议整体上采用本地花来完成设计。

“本地花?那是什么花?”

园香闻言摇了摇头。“那不是花名,而是指在特定土地上特有的花。很多都产自澳大利亚和南非,风格独特。”

园香向上辻展示了当天在店的木百合、绒毛饰球花和银球花。

“很好……”上辻的双眼闪着光,“也就是把这类花组合到一起吧?”

“使用本地花的话,不同质感的花瓣会形成鲜明的对照。我想应该能做出非常多样的成品。”

“太棒了。那就交给你了,拜托了。”

“好的。”园香回答道。在千鹤子离世后,她第一次如此充满干劲。

园香沉醉在这件工作中,甚至忘记了时间。据上辻说,这些花会被用在影视作品中。一想到会有那么多陌生人看到它们,园香就紧张起来,这确实是有价值的工作。

三天之后,看到风格各异的八件花艺作品,上辻双手比出胜利的手势。“我一直在找这样的设计——不拘泥于常识和概念,只跟随直觉而动。你的设计让人不仅能感受到花的美,还能同时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和短暂。真是完美。”

毫无保留的称赞让园香红了脸。她并没有那么自信,只觉得能及格就好。这些赞扬不仅没让她反感,还影响了她对上辻的感觉。上辻给她的第一印象原本就不差——衣着得体,仪表堂堂,而且说起话来非常巧妙,每一句都极具说服力。园香一直觉得这个人不错,因此当上辻以感谢为由邀请她吃饭时,她连客套话都忘了说,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上辻带园香去的是一家位于日本桥的豪华法国料理。园香从未踏足过如此高级的餐厅,紧张不已,上辻却游刃有余地和店员交谈,为两人点好了菜。

人生第一顿正宗的法式大餐,每一道菜都美味异常,园香仿佛沉浸在梦境之中。葡萄酒只喝了少许,然而吃到一半,她已经飘飘然了。

上辻的谈吐依旧巧妙。园香以为他要谈起难懂的话题,他却意外地联系到了日常,而单纯的闲谈又不时引申到未来的工作业务上。园香听得入了迷。

“要是能再见面就好了。”

道别时,听到上辻这么说,园香难以拒绝。

和上辻亮太的交往就这样开始了。在千鹤子离开后落寞无依的日子里,这份邂逅恰好成为填补园香心灵空隙的一块拼图。职场之道、人际交往——园香与上辻聊过许多事。上辻的回答总是充满自信,明晰而笃定。园香认为这都是得益于他丰富的阅历,对他也信赖有加。

园香第一次邀请上辻来她的住处,是在两人交往一个月后。在那之前的一周,两人在东京的一家酒店坦诚相拥。躺在床上,上辻对园香说:“好想去你家看看啊。”

园香不好意思给他看那旧公寓里孤零零的一间,但还是对自己说:早晚都是要让他知道的。

上辻坐在简陋的餐椅上环顾室内。“真不错啊,”他轻声说道,“收拾得很干净呢,而且比想象的要大。”

“因为之前一直和母亲一起住。都是四十年前的老房子了。”园香说着吐出舌头,耸了耸肩。

“还请原谅我冒昧,房租是多少?”

“每月五万八千日元,还有两千日元管理费。”

“六万日元啊。能付得起吗?”

“目前还可以。”

上辻若有所思地陷入沉默,不一会儿便慢慢拿出钱包,将三万日元放到桌上。“这是我的那份。”

园香吓得直摇头。“不用,没必要的。”

“你就拿着吧,而且我也还想再来这里。”

“你随时都可以来……”

“你不收我可就为难了。你收了,我才能毫无顾忌地随时来。”

“你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

“那可不行,我可不想被当成客人。”

话说到这里,不收也不行了。“好吧……”园香把手伸向了三万日元。

这天晚上,园香亲自下厨做了晚饭。菜品并不特别,她对自己的手艺也没什么自信,但上辻还是一个劲儿地说着“好吃”,吃得干干净净。饭后,两人在微冷的被窝中拥抱在一起。

“买张床吧。”上辻让园香枕在他的胳膊上,“那样就不用把被褥收进壁橱了。”

“不知道多少钱呢。”

“我来买,你不用在意。对了,这是什么?”

上辻拿过枕边的玩偶。玩偶很旧,是手工做的,穿着蓝粉色格子相间的毛衣,褪色很严重。

“是我母亲的遗物。”园香简短地回答。

“总是和它一起睡吗?”

“睡觉的时候会放在旁边。”

“这样啊。等买了床,就把它放到架子上吧。”上辻把玩偶放回原位。

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离开了。园香将备用钥匙交给上辻。

从此以后,上辻不时来访,而且频率逐渐增加。一回家就看到他正躺在床上的情形也不再稀奇。上辻一旦来了就必然住下,而为了第二天上班,他不仅在园香家准备了换洗的内衣和袜子,连西服都寄放在这里。

“我干脆退掉房子,搬来这里吧。”两人一起吃晚饭时,上辻说道,“我那间屋子,现在只是个回去睡觉的地方罢了。”

上辻租住的是六张榻榻米大的单间。园香只去过一次,屋内干净利落,却也没有能让人舒坦坐下的空间。

“可以吗?这么破的房子……”

“已经习惯啦,久居则安。”上辻笑道,“就这么定了。”

“嗯。”园香点点头。

一周后,上辻搬了过来,行李少得让人吃惊。他自称是不留无用之物的极简主义者。

同居就这样开始了。早上一睁眼就能见到恋人在身边,这样的生活新鲜而刺激。自己不那么擅长的料理还能被他称赞着吃下去,园香为此格外欣喜。 bxUUlXrMD3LngUW2zBTlJ9GwYKtSF5Is/Lpnn+/XfdQqMeqDvGg12esO86/2nN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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