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材中等偏下,褐色的头发呈板寸型,显得又短又硬。他留着牙刷似的小胡子,脸上还戴了副眼镜。经过玻璃的折射,那双蓝色的眸子看上去有些变形,然而注视你的目光却依旧犀利,甚至是咄咄逼人。他心高气傲,洋洋自得,活像一只好斗的公麻雀,言行举止都令人难忘。他嘴上说着请坐,问你有何贵干,同时手头又忙个不停,只顾整理散落于书桌上的文件,仿佛正在安排什么重要事务,而你显然来得不合时宜。这样你不由觉得,他如此态度,就是想找机会给你下马威,提醒你要有自知之明。他那种公事公办的架势,已修炼得炉火纯青:你属于平头百姓,难免会给他添乱,而唯有奉命行事,既不抱怨也不拖延,才算没白活一场。不过对于官员来说,即使手里捧着铁饭碗,也自有其缺憾之处。他正没来由地感到心浮气躁,在这种时候,要想处理好任何工作,就非得朝你诉诉苦不可。原来那些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尤其是传教士,都觉得他颐指气使,妄自尊大。而他则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总以为传教士的品行再好不过;当然其中也不乏愚昧荒唐之徒,动辄摆出一副令他生厌的清高态度;辖区内,那些在华传教士多数都来自加拿大,而他私底下对加拿大人可没什么好感;可要是说他盛气凌人,谁也瞧不起(讲到这里,他扶了扶架在脸上的夹鼻眼镜),那就完全错怪他了。实际情况恰好相反,他经常不辞辛劳去帮助他们,只不过他总坚持按照自己的那套方法行动,从未考虑是否需要采取别人惯用的措施。虽说他想当然地以为,这样做无可厚非,但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反而得不到传教士们的赞赏。你跟他交谈,肯定会忍俊不禁,因为他说的每句话,都能让你感同身受,想到那些受制于他的倒霉鬼;他们若听到这番论断,心中该憋着股多大的怒火。他的言行举止实在糟糕透了。他天性容易得罪民众,日常却不加以约束,而是任其发展,如今这种本事已臻化境,简直无人能出其右。简言之,他就是个虚荣暴躁,单调乏味,又盲目自夸的小人物。
辛亥革命期间,敌对派系在城中展开了激烈交火,严重威胁到老百姓的生命。有鉴于此,他决定借公务访问之机,去找南方军政府的某位都督交涉,以期能保障领区内所有侨民的安全。他刚准备往衙门里走,就遇见三名囚犯鱼贯而出,看样子正被人押着前往刑场。他上前拦住行刑队的长官,在得知这三人是战俘后,立马表达了强烈抗议,并声称这是一种野蛮粗暴的行径。该长官——用我们这位领事的话说,“十分不客气地”——告诉他军令如山,因此必须服从。领事立马就火了,他绝不允许可恶的中国军官如此出言不逊,于是双方开始争吵起来。这时候,有人回去禀报了衙门外的情况,都督随即派听差传话,请领事进去见面详谈,然而这位领事大人却不为所动,提出非要先把囚犯,也就是那三名脸色吓得铁青的可怜苦力,救下来不可。那长官挥挥手示意他走开,同时命令手下举枪瞄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领事——讲到这关键时刻,我发现他又扶了扶眼镜,显出怒发冲冠的模样——跨过去挡在三名苦命人跟前,面对那排黑洞洞的枪口,一边对士兵破口大骂一边要他们开枪。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大家都迟疑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看得出来,革命军不愿意枪杀英国领事。我想他们进行了紧急磋商,随后便把三名囚犯移交给他。就这样,我们这位小人物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转身大摇大摆地往领事官邸走去。
“该死,先生,”他怒气冲冲地骂道,“我差点以为,那帮混蛋厚颜无耻,真敢不由分说就朝我开枪。”
英国人可是古怪得紧。如果他们待人接物的风格,能和拔刀相助的勇气一样可嘉,那么倒也算对得住那些自我吹捧出来的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