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是一名前往省城办事的官员,还是某位赶去书院就读的士子,也不清楚他由于何事而耽搁,倒落得要在此地逗留暂歇。全中国那么多破败不堪的客栈,他偏偏走进了条件最糟糕的那家。或许是因为轿夫的人数总凑不齐,他们常躲到别处去抽大烟(附近鸦片价格较便宜,所以你得做好准备,手下的苦力只要烟瘾上来,就会造成某些麻烦);或许是受到暴风骤雨的突然袭击,他不得不驻足停步,勉强来客栈当了一个小时的“囚徒”。
屋子十分低矮,伸手便能触及房梁。泥土夯实的墙壁上刷过石灰,如今却污渍斑斑,随处可见磨损剥落的迹象。四周摆满了木头床板,上面铺着草席,那是常来店里落脚的苦力休息的地方。置身其中,想必只有暖阳充斥其间,才能让你忍受这满目的凄楚与肮脏。金色的光束透过格子窗照射进来,投影在压紧的土地表面,呈现出某种缤纷而繁复的图样。
他受困于此,难免感觉有些无聊,于是找出石质砚台来打发时间。他往里面加入少量水,又取墨块研磨片刻,这才拿起那支用于书写优美汉字的细毫毛笔(他无疑对自己高超的书法水平颇为得意,常以飘逸的字体,在卷轴上写满孔圣人的格言,并将其作为佳礼馈赠给亲朋好友),蘸上浓墨,挥手在墙上拖出一枝梅花,再简单勾勒几笔,便有一只小鸟立于枝头。他完全是随兴所至,整幅画虽说并无章法可言,却有种别样的明快流畅之感,令人赞叹。我不知需如何因缘际会,方能使画家运笔时有如神助:你看那鸟儿分明蓬毛颤羽,生气勃勃;点点梅花也随着树梢不时摆动,暗暗飘香。和煦的春风,仿佛从画中拂面而来,吹进这陋室的每个角落;而在白驹过隙的一瞬间,你顿时就领悟了永恒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