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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深信自己是个天才少女，无论小学还是初中，每次打开成绩单都是满分。参加京都府内知名高中的升学考试，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因为我与众不同、才华卓绝，哪怕兼顾社团活动，学习成绩依旧名列前茅，就连老师也说我一定能考上。没问题的，我必定榜上有名。没错，一直以来我都如此确信着。然而，当与理想中的高中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我万念俱灰。虽然被保底学校录取了，但内心依旧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为什么我要去一所普通人都能考上且资质平平的北宇治高中？哪怕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最终我还是说服了自己接受眼前这不争的事实。只要我在这所学校名列三甲，想必还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这里没有竞争对手，比起在知名高中垫底要好得多。是啊，或许这才是正确的路。
这些夹杂着悔意的话语，我已在口中重复了许多遍。
就这样顺利升入高中后，我竟然遇到了真正的天才。
一楼架空层又传来零零散散的萨克斯声响。说实话，真的很吵。葵将视线从摊开的参考书上移开，向窗外望去。混凝土砌成的饮水处聚集着几名正在练习吹奏萨克斯的学生，藏青色的水手服随风翻飞，沐浴在阳光下的乐器熠熠生辉。
“……那几个人，明明不是会自觉练习的类型。”
她无意中自言自语道，身边无人倾听。放学后的教室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充斥着静谧的空气有些沉重。葵用指尖玩弄着书页的一角，目光再度停留在参考书上。
入学当初，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的社团活动可以说是无人问津。请假的人多，认真练习的人也没几个，而改变这一切的正是那位泷老师。他今年才开始在北宇治任教，但不知不觉中社团氛围早已焕然一新。
可能是在练习大赛曲目吧？窗外飘来的音乐很熟悉，是《东海岸风情画》。萨克斯声部会如何演绎这首曲子呢？谁会成为A组成员？葵出神地想着，随后立刻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这与早已退部的自己又有何干系？为什么事到如今却开始在意起来？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试图排出压抑在心中的沉闷情绪。
其实全身心投入社团活动真的很了不起，进军全国大赛的目标也相当伟大。不过，哪怕今年什么都不做也无妨吧？不知不觉中萌生这样的念头，似乎有些过于任性。
若遵守正常程序从吹奏乐部引退就太迟了。京都大赛在八月上旬举行，关西大赛在八月下旬举行，若能走到全国大赛，退部时间怎么也要到十月下旬了。这样一来，吹奏乐部的高三部员就会与其他拼命学习的应考生渐渐拉开距离。
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明白，凭借吹奏乐又考不上大学。
葵翻看着习题册。解答过无数次的习题正在等着她，微分、积分、二次函数……葵逐一核对答案，认真写下自己总结的笔记。笨拙死板的自己只得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努力，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战胜那个人。
“咦？葵，你还没走？”
脑海中的人物的声音突然在教室里响起，葵意外地抬起头，明日香抱着曲谱夹，朝她挥了挥手。她和葵是同班同学。
“怎么了？有东西忘拿了？”
葵故作镇定，微微歪了歪头，视线固定在明日香身上，迅速合上习题册。注意到她动作的一瞬间，明日香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后扬起嘴角。
“哎呀，我忘记拿铅笔盒了，所以赶紧回来取一趟。”
明日香说着，若无其事地坐到葵面前。突如其来的举动令葵感到一丝困惑，她镇定自若地问道：“你不去社团吗？”
“去啊。”
虽然嘴上说着要走，可明日香却丝毫没有动作。二人的对话中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尴尬，葵不自觉地下移了视线，反倒被对方搭在课桌上的纤纤玉指吸引。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沿着脸颊垂下，衬得肌肤愈发白暂，她就像一位耀眼的模特。初次遇见明日香时，葵就十分感慨。还记得在开学典礼上，她代表全体新生上台发言，浑身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强大气场。如果校园生活是一部电视剧，那么毋庸置疑，她就是剧中的主角，而自己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学生，无论存在与否都不会有人在意的路人罢了。所谓被天上选中的人，想必就是她这样的人吧？每当想到这里，葵的心中便隐隐作痛。明日香是特别的，毫无疑问，自己与她是云泥之别。
“……为什么要退部？”
明日香看着葵，深邃的瞳孔紧紧抓住她的身影。那异常美丽的容貌总令葵不寒而栗。明日香太漂亮了。正因如此，也令人感到恐惧。她的美貌似乎已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因为快高考了嘛。”葵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嗯……”明日香微微眯起眼，“晴香很失落呢。”
“她作为部长付出了很多……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
“不用这么想，你没做错。”
明日香耸了耸肩。窗外传来一阵生疏的萨克斯乐声。
“晴香本来就容易多想，要是懂得放松就好了。”
“毕竟她是部长嘛。”
葵无关痛痒地答道，心里却在默默反驳——若明日香不是副部长，想必晴香更能大展身手吧。正因为身边有一位如此优秀的朋友，晴香才会一直感到自卑。
“明日香为什么不当部长呢？”
“这种事想想就能明白啊。我哪里是当部长的料？”
明日香开玩笑似的说，葵却眉头紧锁。
“那怎么可能？之前在高三部员的会议上，大家都说应该由你来当部长。如果你是部长，晴香是副部长，一切都会更加顺利不是吗？可为什么你最后推给了晴香呢？”
明日香双手托腮，浅浅地笑了。窗外洒进的阳光包裹着她的身体。毫无遮掩的喉头上下动了动。
“因为麻烦。”
“欸？”
“当部长多麻烦呀。我只是不想干而已。”
明日香静静地看着葵。葵放下手中的自动铅笔，不知缘由地反复握紧拳头又松开。她咬紧下唇，憋在心里的话随着呼吸的节奏顺势而出。
“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
“为什么？”
“因为你明明就很适合当部长。”
“适合就要做？”
虽然明日香的脸上还挂着微笑，但说出的话却异常尖锐。葵不自觉地吞下一口口水。
“我不是这个意思……”
葵找不到继续反驳的言辞，气氛随之陷入沉默。明日香目不转睛地盯着葵，几秒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但我没你想象中的那样厉害。你太看得起我了。”
“不是这样的吧？”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明日香粲然一笑，用手指了指葵的参考书。
“学习还顺利吗？”
话锋一转，葵不禁愣了一下，紧张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许。
“还好。你没有上补习班吧？”
“补习班太贵了，我家可没有这笔闲钱。”
明日香开怀大笑。葵不知道这个回答有几分玩笑几分真心。
“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来北宇治？你明明能考上更好的学校。”
“因为离家近。”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就因为这个？”
“嗯，就因为这个。再说了，去哪里学习不都一样吗？那自然还是离家近的好啊。”
明日香的想法既合理又简单。正因如此，葵在她面前总感到莫名的自卑。她无法像明日香一样干脆利落地想通一个问题，然后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她觉得自己必须往高处走，否则就会被周围的人瞧不起。
“……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
“你很聪明。”
“哈哈，我确实比别人成绩好一些，可葵也很优秀啊。上次模拟考试，你的成绩进了年级前十呢。”
——但你自入学以来，一直不都是年级第一吗？
葵强行压下涌到嘴边的话。若是说出口，不就是在表明自己将明日香视为竞争对手吗？葵不想让明日香如此认为，因为这会让她感到万分羞愧。再说，明日香对自己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
“虽然排名还可以，但这和高考会不会录取是两回事儿。”
“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呢，不用太在意啦。现在好好努力，成绩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明日香，你就不会感到不安吗？又要参加社团活动，又要备考。”
明日香夸张地抱起胳膊，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故作烦恼。
“学习时间减少的问题确实很严峻，不过，我感觉问题不大。”
“可你要考的学校不是门槛很高吗？其他人拼命学习的时候，自己却要投入社团活动中去，你心里不着急吗？”
“就差那点时间，我觉得我不会输给别人。”
面对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葵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若有其他人说出同样的话，她一定会认为对方太小看高考了，从而忍不住在心里嘲笑对方。但明日香不同，她的话是真实，也是现实。明日香把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社团活动，反而令葵自愧不如。有些人生来就与众不同。明日香是天才。
“……你好狡猾。”
不经意间，真实的心声从唇畔滑落。葵脑海中一片空白，喉咙微微颤抖。明日香吃惊地瞪大眼睛。
“……狡猾？”
“如果我能像你那样聪明就好了。”
明日香突然朝这边伸出手来，泛着浅桃色的指尖瞬时跃入葵的眼帘。葵惊愕不已，身体不禁抖了一下。明日香愉悦地轻哼一声，温柔地抚过葵的发丝。葵似乎嗅到一丝甘甜的味道，如此近的距离，让她的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明日香的红唇发出夹杂着揶揄的笑声。
“人总是缺少什么，就渴望得到什么。”
“你有缺少的东西吗？”
“有很多啊。只不过我比较擅于隐藏罢了。”
说完，明日香只身站了起来。她拿开手，拉大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轻轻推了推眼镜，浅浅一笑。
“我该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声部队长偷懒可不行。”
明日香说着，从自己的课桌抽屉里拿出细长的铅笔盒。她记笔记时只用红色签字笔和自动铅笔，不带多余的东西似乎是她的准则。
“明日香……”
看着即将从教室离去的背影，葵忍不住开口。“嗯？”明日香回过头，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摆。埋藏在心底的焦虑如洪水冲破堤岸般倾泻而出。
“我退部的事，真的很抱歉，一定给晴香添了不少麻烦。我也知道大赛前高三部员退出会撼动军心，会影响到其他人，但我真的想全力准备高考……”
“没关系。”
葵仿佛在忏悔一般滔滔不绝，明日香却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她，随后露出一个开朗的微笑，坦诚地说道：“如果是人数少的双簧管、巴松管声部的部员退出，那确实会带来一些麻烦，但好在会次中音萨克斯的部员比较多，所以即便少一个人也没什么影响。”
心跳仿佛停止了，大脑似被重物猛击了一下。葵屏住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明日香。那镜片后的双眼蒙着一层难以读懂的色彩。她继续以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所以你没必要那么在意。加油学习哦。”
“嗯。”
除了如此回答，葵没有任何选择。
“那我走了。”
明日香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教室。
脚步声渐渐远去，寂静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葵翻开眼前的习题册，然而一笔没动又再次合上。她的手指在颤抖，眼眶里的热流不停转动。
自己究竟希望对方说什么？
“葵，我们需要你，回来吧。”
难道这才是自己一直期盼的答案吗？
“……我真傻。”
明明是自己主动离开的，为什么反倒像被抛弃了一般？葵深深吐出一口气，把参考书和习题册一股脑儿地塞进书包。今天就回家吧，继续留在这里也学不下去。
葵一边整理铅笔盒，一边望向窗外。脖子上挂着萨克斯的少女们正要离开，接下来她们要前往音乐教室吧。想到不久前自己也曾是她们中的一员，葵便对自己的懦弱感到极其厌恶，她一把抓起铅笔盒塞进书包里。
太阳已经西沉，方才吵闹的萨克斯音色，已再也听不到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