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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管上低音号（Euphonium）
铜管乐器的一种，特指带活塞的降B调长号。因其低音音域广泛，音色温柔委婉的特点备受喜爱。和大提琴合奏的场合居多。
——摘自《大英百科全书》
久美子用指尖摆弄着电子词典，目不转睛地看着液晶屏幕。一把金色铜管乐器屹立在她脚边。这个俗称“上低音号”的铜管乐器有“悠风号”“悠风宁号”等各种称呼。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说法？久美子心中略带狐疑地查了查词典，谁曾想又多了一种“粗管上低音号”的名称。第三个后补答案跃入眼帘的一刻，久美子不禁叹了一口气。到底哪个才是正确的呢？
“休息时间里，你鼓捣字典干什么？”
一个黑影突然闯入视线，久美子回过头，只见叶月正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屏幕。久美子悄无声息地合上电子词典，身体朝她转去。暴露在水手服短裙外的膝盖轻轻碰到了叶月的腿。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上低音号的正式名称而已。”
“哦，那个UFO啊。好吧好吧。”
“欸，我都说过好几回了，不是UFO
，是Euphonium……”
久美子一边回答，一边瞥了一眼叶月手里扶着的那把大号。那把乐器似乎比久美子的上低音号整整大了几倍，在铜管乐器中堪称最大。吹奏它需要自身具备庞大的肺活量，对叶月这个新人来讲，或许有些强人所难了。久美子想着想着，目光不禁飘向窗外。
久美子考上的京都府立北宇治高中曾是吹奏乐强校。不仅是关西大赛的常客，还参加过全国大赛。然而自打那时的顾问转校后，昔日的光辉便逐渐褪去光芒，这十年来再也没能取得惊人的成绩。
自初中就加入了吹奏乐部的久美子，并不是为了继续吹奏才考入这所高中的，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北宇治过去的那些光辉事迹。她本打算上高中后参加其他社团，接触一些新鲜事物，却在同班同学叶月的“强攻”下，鬼使神差地再次加入了吹奏乐部。
“哇！你们聊什么有意思的话题呢？人家也要听！”
尖声插话进来的是绿辉，她的头发像猫毛一样柔软蓬松，极其可爱。顺便一提，她的名字写作“绿辉”，念作“萨菲尔”，但她不喜欢这个读音，所以一直让大家叫她“小绿”。她毕业于吹奏乐强校圣女中学，负责演奏低音大提琴，是一件比小提琴大好几倍的弦乐器。
“其实没什么意思啦。”
久美子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绿辉手里握着琴弓，闹别扭似的嘟起嘴唇。
“好不容易赶上声部练习，偏偏前辈们都不在，好无聊啊。趁着休息时间，我们一起聊聊天嘛。”
“我记得前辈们要开会来着。”
叶月对绿辉的提议表示赞同，不停地点着头。
“声部练习”就是字面意思，指分成不同的声部进行练习。部员们按照小号、萨克斯、长笛等乐器种类分成多个小组，大号、上低音号、低音大提琴这些乐器虽然各不相同，但演奏者较少，且恰好都属于低音声部，自然而然地便分到了一组。
“对了叶月，你开始练习也有两三天了吧，适应了吗？”
“没有。真的好难啊，就是吹不出来我想吹的音。”
叶月有些难为情地回答了绿辉的问题，被阳光微微晒黑的肌肤染上一抹红晕。久美子的目光扫过地板上的大号。学校配备的乐器经过岁月的洗礼，表面上一道道浅浅的凹痕依稀可见。
“刚开始肯定有些难，不过这也没办法。”
绿辉说完，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可叶月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回答，眉间竖起一道皱纹。
“可久美子不就吹得很自如吗？”
“熟能生巧嘛。或许你下周就能吹得游刃有余了呢？”
“欸？真的吗？”
叶月半信半疑地往这边看了看，用手指拔出音色吹嘴。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难道不是对着吹嘴吹气就能出声吗？像长笛一样。”
“可不是嘛，小绿我也完全不会吹铜管乐器，震动嘴唇真的好难呀。”
“你也觉得难？果然还是因为乐器的难度太高了。”
久美子看着两个人面对面点头的样子，不禁苦笑起来。
“铜管乐器是靠震动嘴唇来发音的，和长笛完全不一样哦。不习惯的话很难吹出声音。一开始我也吹不出来。”
“真的？”
“真的真的。”
久美子话音刚落，只听“咔啦”一声，推拉门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推开了。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朝门射去。
“看来诸位有烦恼啊！”
只见低音声部的队长田中明日香英姿飒爽地出现在众人眼前，一头乌黑的秀发随着动作轻轻摇摆。她用纤长的手指推了推红色眼镜框，以一副得意扬扬的神情朝这边走来。
“一年级的学弟学妹们，若有烦恼，在下田中明日香将不吝赐教！”
明日香满面自信地宣告完毕后，猛地把脸凑了过来。如此近的距离，久美子不禁面红耳赤。纤长的睫毛、漆黑夜色般的双瞳、白皙细腻的肌肤、娇艳的双唇……即便戴着眼镜也抵挡不住那动人心魄的美貌。
明日香淡桃色的唇瓣一张一翕。
“如果各位没有要问我的，不妨由我来讲一讲上低音号的历史吧！两小时左右。”
闻言，众人不约而同地拼命摇头。明日香是个吹奏乐迷，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没完没了。
“呃……两小时还是算了吧。”叶月一脸疲惫地说。这时，绿辉老实地插了一嘴。
“学姐，久美子好像有问题想问哦。”
“欸？我？”
突然被人点到名字，久美子瞬间愣住了。绿辉有意无意地避开明日香的视线，伸出食指悄悄地指了指电子词典。终于领会到她的意图，久美子抢在明日香开口前慌慌张张地甩出一个问题。
“或许这个问题有点无聊……刚才我们在讨论上低音号的正式名称到底是‘悠风号’、‘悠风宁号’，还是‘粗管上低音号’……”
“什么啊？这不就是念法不同吗？重要的是名称的含义！”
“欸？含义？”
“没错，每种乐器的名称都是有来历的。就拿上低音号来举例吧。”明日香指了指立在地上的乐器，金色号身倒映出她的脸庞，“上低音号的名称来自希腊语euphonos，意思是‘悠扬的声音’。是不是有种名副其实的感觉？越听越觉得上低音号最厉害！”
“确实，上低音号发出的声音有很深沉的回响呢。”
绿辉佩服地点了点头。她身旁的叶月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脑袋。
“如果上低音号的含义是‘悠扬的声音’，那大号又是什么呢？”
“嗯？大号在拉丁语中的意思是‘管子’。”
“管子？”
“咦？是不是有点太直接了？”
绿辉和叶月毫不顾忌地说出心中所想。明日香的嘴角微微上扬。
“其实‘tuba’解释为现在我们口中所说的‘大号’也是从近代才开始的。在古罗马时期，它主要指青铜制管乐器，后来多用于代指‘喇叭’。发明家莫里茨认为它是一种低音喇叭乐器，因此将其命名为‘低音大号’。”
“欸——学姐真是博学多才。”
明日香貌似很满意叶月的反应，眼睛开心地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若有兴趣，我可以细细道来。”
“啊，不必劳烦学姐了。”
“哇，叶月的表情好认真啊。”绿辉调侃道。
久美子瞥了一眼钟表，疑惑地歪了歪头。
“话说回来，学姐在这里做什么呢？现在不是应该在开会吗？”
明日香轻轻耸了耸肩，胸前的白色蝴蝶结微微摇晃。
“已经定好了，由我们高三部员负责指导新生。叶月还不会吹大号呢，所以我就来帮忙了。”她继续说着，“休息时间结束，下面我们开始基础练习吧。之后我的讲解会比较多，或许小绿和久美子这样有经验的人听来会有些无聊，总之一起加油吧！”
“是！”
“好，架起乐器。”
明日香一声令下，三个人立刻手忙脚乱地拿起乐器。久美子用膝盖抵住上低音号，手指自然地搭在活塞上，然后对准吹嘴，缓缓送入气息。
“我们先练长音。按照乐谱，一个音一个音地吹。”
话音刚落，明日香便用双手打起了拍子，耳边响起一声声清脆的击掌声。
“一、二、三、四……”
久美子深吸一口气，将气息平稳地吹入手中的乐器，双唇紧贴吹嘴使其震动。低音从号口倾泻而出，保持八拍后再开始吹下一个音。音调如走台阶一般渐渐升高，一旦音调过高，甚至连声音都吹不出来。当达到音域的临界点时，再徐徐而下。
初学者的叶月有好几次都跑了调。铜管乐器仅凭按活塞而不改变气息，是吹不出所有音调的，所以当指法保持不变时，必须要调整嘴型和吹气方式来调节。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吹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学姐，我吹了好几遍高音do了，可发出来的声音都是so。”
“我觉得是你的腹肌没有用力，试试将音再拉长一些。”
叶月听从明日香的指导再次吹了一遍，或许是因为还不够熟练，声音听起来有些哑闷。久美子默默地看着叶月认真练习的样子，轻轻垂下视线。刚接触上低音号时，她也曾和叶月一样，吹不出想要的音调，那份苦闷依稀记在心里。然而不知不觉间，她变得得心应手起来，往日的那些烦躁和焦虑也便烟消云散。
大号的音色徐徐走向平稳，教室的书桌被深沉的低音震得微微颤动。久美子百无聊赖地在脑海中勾勒出B音。最美的音色、最理想的音色是什么呢？她有意识地将自己吹奏出的音接近那种音色，不断尝试着。这样一来，长音练习似乎就变得有趣起来。
“感觉你已经适应了，那我们来吹一首简单的曲目吧。《小星星》如何？”
明日香用手敲了两下桌子。叶月瞪大眼睛，脸颊微微泛红。她兴冲冲地翻开乐谱，打开到基础练习那一页。
“我还是第一次吹曲子呢。”
“之前一直为了吹出标准音调而伤脑筋呢。”
绿辉冲叶月笑了笑。久美子将目光转移到眼前的乐谱上。北宇治高中吹奏乐部的每届部员都会使用这份基础练习乐谱，由于难度较低，所以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并不充分。
“你们三个来合奏试试。”
明日香再度举起双手，开始打拍子。配合着她的节拍，三人开始了演奏。长号、上低音号、低音大提琴，三种音色时而重合，时而错开。久美子无聊到都快打哈欠了，但目光依旧追随着乐谱。三人以较为缓慢的节奏吹奏着旋律，弹指一挥间便迎来了尾声。基础练习的曲目都比较简短。
“大家一起吹奏很有意思嘛。”
刚一结束，叶月便满脸兴奋地说道，眼中闪着光芒。
“好棒呀，叶月！”
绿辉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琴弓，便“啪啪”地鼓起掌来。她身材娇小，双手比久美子小巧细嫩得多。久美子轻轻叹了口气，不自觉地从叶月身上移开视线。
经历人生中第一次合奏时，久美子也曾像她那样激动。上小学时，单是吹几下乐器便会感到开心，和大家一起创造出独一无二的音乐更是让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然而，自从上了初中她才意识到，吹奏乐不仅仅是用来享受的。
“难道我就不后悔？”
刹那间，久美子的脑海里闪过挚友高坂丽奈昔日的话语。她的眼睛炯炯有神，锐利的目光曾无数次刺穿了久美子的心。浮现出的记忆片段，是初中参加最后一次大赛时的情景。令人怀念的校名旁印着“金奖”两个大字。
在不太了解吹奏乐大赛的人眼中，或许“金奖”二字相当了不起，银奖、铜奖听起来也很厉害，但对于吹奏乐部部员来说，这些词语的含义不止字面上那样简单。
每场吹奏乐大赛都会把所有参赛学校按照金奖、银奖、铜奖分成三等，然而可以顺利晋级下一级别大赛的，只有获得金奖的学校中最出类拔萃的几所。晋级失败的学校所获得的金奖则被称为“没用的金奖”。久美子初中时也曾以闯进全国大赛为目标，最终却以“没用的金奖”几个字画上了休止符。
说实话，那时久美子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她认为能拿到金奖已经很不错了。可参透她内心想法的丽奈却说出了让她深感意外的话。那带着指责的语气令她感到万分窒息，至今依旧铭刻在心。
“如果我能像久美子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演奏各种曲目，肯定很开心。”
突然听到有人提到自己，久美子立刻回过神来。她转过头，只见叶月正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己。“嗯，挺开心的。”久美子刚想开口，下一秒便闭上了嘴。不知为何，声音卡在了喉咙中。
明日香的嘴角微微上扬。
“那就得加倍努力练习啊！夏天还有比赛呢。”
“哦！是吹奏乐大赛吗？”
“为了进军全国大赛，小绿会努力的！”
绿辉说着，挥舞手中的拳头指向天空，一双小动物般灵动的大眼睛凝视着久美子。视线交汇的瞬间，久美子屏住了呼吸。对方洞察到自己内心的波动了吗？只见绿辉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久美子挥了挥手。
“久美子也要努力啊。既然要干，那就豁出去！”
“啊，嗯……”
久美子被她强大的气势所压倒，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丽奈的身影从脑海中闪过。久美子似乎想要将它抹去一般，痛快地说道：“我也想好好努力哦。”
听到这番回答，明日香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纤长的睫毛在镜片后上下扇动。她臂弯中的银色上低音号在荧光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今年的大赛很值得期待呢。”
明日香的话令久美子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上低音号。掺杂着期待与不安的复杂情绪在心里不停打转，汇成一道旋涡。为了掩饰心中的焦虑，久美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不安、害怕也无济于事。高中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学姐！我还想再吹一遍《小星星》！”
坐在久美子对面的叶月猛地举起手。似乎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到一般，久美子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我也想吹。”
“小绿也想吹！”
明日香环视着学妹们的脸庞，夸张地抱起胳膊，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个气势很好！那我们就再来一遍吧。”
“是！”
久美子连忙架好乐器。看到金色管身上倒映出自己的脸庞，不知为何有些难为情。她将吹嘴贴上嘴唇，号口传出一阵强烈的震动。紧接着，一段柔和的音色缓缓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