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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体育馆里，大家列队而坐。清一色的蓝黑色及膝长裙，裙底露出一双双白嫩的长腿，有瘦长的，也有健壮的。穿着立领学生制服的少年们一刻也安静不下来，热情而恳切地环顾四周。青春年少的少女们满脸漫不经心，大大方方地露出身上柔嫩的肌肤。久美子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俯首观察自己的样貌——蓝黑色的校园水手服，身材平板。自己怎么会相信“只要上了高中，胸部自然而然就会变得丰满起来”这种无稽之谈呢？她又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少女，那隔着宽松校服都能一望而知的丰满曲线真叫人眼红，久美子独自长叹了一口气。
京都府立北宇治高中由于其学生制服非常可爱而闻名遐迩，是宇治市内唯一一所统一穿水手服的学校，也因此受到了市内其他学校的赞赏。学校整体成绩偏中上等，升学率也不是很高。久美子当初之所以选择这所高中，就是因为这身学生制服。假如想就读的高中的条件相差无几，当然还是制服比较可爱的学校让人更加动心。自己很显然就是以这么不太正统的动机选择了自己的高中，不过，当自己真的穿上了这身梦寐以求的制服时，看起来却没有当初以为的那么可爱了，这还真是不可思议。要是父母能将自己生得天生丽质就无憾了，这正是久美子最近的烦恼所在。
“接下来进行校歌大合唱，请大家起立。”
教导主任话音刚落，四周便一下子掀起了一阵喧哗与骚动。久美子担心自己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倏地站了起来。讲台的黑板上贴着专为新生所写的校歌歌词宣传海报。初中时几乎没有学生会唱校歌，高中又会怎样呢？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跟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久美子偷偷地巡视了一圈。只见周围的新生全部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互相观望着彼此。
吹奏乐部社团的成员们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认认真真地抱着乐器站在台阶上。负责指挥合唱队的则是一位面露凶相的女生。金色的上低音号在日光灯的照射之下熠熠生辉，久美子的心脏顿时漏了一拍。女指挥举起手臂的刹那间，参与合奏的所有人也随之举起了乐器。擦得金光闪闪的小号挺着身姿，齐刷刷地朝向久美子的方向以示欢迎。部员们深深吸气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众人的耳中。指挥棒忽而笔直地指向上方，忽而又滑向下方。
“……这还真是乱七八糟。”
久美子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不堪入耳的乐声撞击着众人的鼓膜。节奏既不整齐，拍子也乱糟糟的，指挥棒的动作与乐器发出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协调。久美子原想着上了高中也要继续参加吹奏乐部，但若是这种水平的话，那还是另做打算了。别说是进军关西吹奏乐大赛，恐怕就连京都府的大赛都别指望能拿到金奖了。
久美子放下脑海中的杂念，场内还在继续演奏着杂乱无章的乐声。但是，现场没有任何学生开口唱歌，倒是从墙角处传来了老师们的嘹亮歌声。没过多久，演奏终于告一段落，刚才参与演奏的学生全都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会场继续按流程进行着开学典礼，久美子对接下来的学校生活略感不安的同时也满怀憧憬。要加入什么样的社团才好呢？在新学校能不能交到朋友啊？新的班主任老师又是怎样的人呢？
“接下来，有请新生代表高坂丽奈同学上台致辞。”
熟悉的名字传至耳边，久美子突然抬起头来。“到！”体育馆响起一个浩气凛然的声音，一位身着水手服的美少女倏地站了起来。倾泻如墨的黑色长发、大而有神的眼睛、腰杆挺得笔直的背影充分显露了她的自信。
高坂丽奈。
久美子和她曾就读于同一所初中，而且同样加入了吹奏乐部。倘若是成绩优异，在老师们之间风评也相当良好的她，的确足以肩负新生代表这样的重任。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像丽奈这般聪慧的人原本能够考上更理想的高中，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所学校呢？该不会她也和自己一样，是因为憧憬这身学生制服，才决定来上这所高中的吧。正当久美子歪着头迷惑不解时，丽奈冷不丁地突然将头转向了这边，她那宛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这边。她总不可能是在盯着自己看吧？两个人的视线相互交错，纵然只是弹指之间，但对于久美子来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丽奈放松一直紧绷的嘴角，宛如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似的将视线移向了正前方。只见她嘴唇微微翕动，流畅地说出了一连串的台词。“新生代表”这个响当当的称号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又消失，久美子轻叹一口气。
“喂！你叫什么？”
久美子走进高一三班的教室，才刚刚落座就有同学向她搭讪。她往旁边瞄了一眼，有一位留着一头短发的少女正对着她喜笑颜开。薄薄的嘴唇翕张之间隐隐约约可见白净的牙齿，从她古铜色的肌肤可以猜得到她以前参加过运动类的社团。对方是自己至今为止都没怎么接触过的类型。久美子为了掩饰慌张，似有若无地微微展露笑颜。
“我是黄前久美子。”
“你叫久美子呀？我是加藤叶月。随你个人喜好，无论叫我加藤，还是叶月都可以哦。”
叶月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位上探出自己的身体。久美子心下想着“这位女生还真是自来熟啊”，然后重新转过身来面向她。
“对了，久美子是哪一所初中毕业的呀？该不会是东中吧？”
“我毕业于北中。”
“北中？真的假的？”叶月对此感到十分意外，随即睁大了双目，“不知道为什么，来北宇治的高中生大部分都毕业于东中，我也是。这样一来，就像是就读于一所有很多熟悉的人的高中。”
“这样不是就能够结交到很多朋友了吗？真好啊，好羡慕你呀。”
“不好不好不好，在我看来，这一点儿也不好。自己初中的往事若是被其他校友知道了的话，那就太糟糕了。哪怕自己想在高中改头换面从头来过，也绝对会引起其他熟人的瞩目。”
“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的吧？”
“真的会有，所以我才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染头发的。实际上，我很想把自己的头发染成红色的。”叶月一边说着一边以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头发。
这件事情已经远远超出在高中改头换面从头来过的范围了吧……久美子心想，但是她忍住没有说出来。
“话说回来，刚才我就有点在意，为什么你说的是标准语呢？”
“嗯，我之前在东京住过一段时间，也许是这个原因吧。”
“欸？那你都完全没有受到关西地方口音的影响吗？”
“我的家人也都说标准语，所以我才没怎么受影响吧。啊，我身边的朋友反倒说他们受到我的影响了呢。”
“啊，那我也得注意一点，免得被你的标准语影响到了。”
叶月以手掌托着下巴，若无其事地说道。只见她的右颊微微往上提起，露出一副笑容可掬的神态。久美子的嘴一张一翕，仿佛想说些什么，不巧正好赶上某位老师一脚踏进教室。这位老师头上的白发扎成一束马尾垂在脑后，总觉得这是一位很有魄力的女性，看起来好像已经五十多岁的样子。她环顾教室一圈后，清了清嗓子。
“请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那平静而充满魄力的声音，让异常喧闹的教室瞬间恢复安静。刚才还在喧嚷的学生，全都按照座位表上安排好的位置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哎呀！太可怕了。”叶月小声嘟囔着。
“大家现在已经成为高中生了，却还在教室里吵吵嚷嚷，确实不是什么值得赞赏的事情。高中已经不是义务教育，还请大家都具备身为高中生的自觉。”
原本还洋溢着某种狂热氛围的教室倏地冷却了下来。老师一脸厌倦似的长吁了一口气，以那骨瘦如柴的手执起粉笔。不一会儿，绿色的黑板上就浮现了白色的文字。
“我是高一三班的班主任松本美知惠，同时也负责教授大家声乐课，担任吹奏乐部的副顾问。”
“吹奏乐部”这几个字使邻座的叶月马上有了反应。
“丑话说在前头，我自以为豪的就是我是这所学校最严厉的老师，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娇纵你们，还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美知惠说完这句话，不慌不忙地取出了黑色的档案夹。
“接下来开始点名，被点到的同学请大声回答……麻井雄大。”
“到！”
“石川有纪。”
“到！”
上初中的时候，就算被老师随堂点名叫到，大家往往也都只是敷衍地举一下手就完事了。没想到上了高中，就得一本正经地给予答复。这是不是就表明学生的年龄越大，就越得遵守校规呢？还是说，单纯只是因为这个老师格外严厉而已呢？
“……黄前久美子。”
“……啊，到！”
久美子正想得出神，差一点儿就错过应答老师的点名。她略带慌张的应答声稍微缓和了教室里的紧张氛围。叶月笑意盈盈地朝她看了过来。由于感到害羞，久美子情不自禁地伏下了自己的头。
“……加藤叶月。”
“到！”
“川岛……绿辉（Ryokuki）？”
读到这个名字，美知惠老师的脸庞上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少女的头发蓬松得好似猫毛，她战战兢兢地在不知道该怎么读自己名字的老师面前举起手来。
“抱歉，实在非常抱歉。我的名字念作‘萨菲尔（Sapphire）’。尽管我的名字的汉字写成绿色的光辉——‘绿辉’两个字，但是念作‘萨菲尔’。”
念作“萨菲尔”？教室里的学生们开始喁喁私语。她好像为自己名字的发音感到害臊，举止变得越来越畏怯退缩，瘦弱的背影也缩得越来越小。
“不好意思，川岛绿辉同学。你的名字我不会再念错了。”
美知惠说完，马上开始点名下一个学生。教室里的私语也随之恢复了安静。话虽如此，她怎么起了这样的名字呢？这好像是美少女专属的名字呢。久美子心想着，定了定神，将视线再次投向坐在正前方的少女。可惜久美子从后面看不到川岛同学的相貌。
“萨菲尔……很帅气的名字呢。”叶月略感诧异地呢喃道。
这个人的“美感”有些标新立异啊……久美子想。
“今天的点名就到此为止，明天要进行水平测验，请各位努力备考。”
高中生活的第一天，就由班主任老师的这句话画上了句号。怎么办啊？自从中考结束后就再也没有碰过教科书了……久美子不禁叹息道。
“久美子，你住在哪里啊？放学后一起回去吧。”
久美子刚刚将教科书塞入书包，早已准备妥当的叶月就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只见叶月黑色的皮制书包上挂着一个小号模样的钥匙扣。
“我家在平等院附近，方向一样吗？”
“一样的。我坐京阪线，在黄檗站下车。”
“这样啊，那我们好像离得很近呢。”
久美子一边应答着叶月，一边站起身来。她的书包上没有点缀任何饰品，她不怎么喜欢那种杂乱的感觉。
“叶月，你初中是吹奏乐部的成员吗？我看你书包上挂着小号模样的饰品。”久美子指着叶月的钥匙扣问道。
叶月春风满面地摇了摇头。
“不是哦。鄙人可是地地道道的网球少女。”
“你身上确实洋溢着一副运动类社团成员的气质呢。”
“大概是因为我皮肤黑，才让你如此觉得的吧。这是我在练习网球的时候晒的，其实我原来的皮肤非常白哦。”
叶月喜笑颜开撸起袖子来，手臂上古铜色的皮肤从某一段开始变得非常白嫩。这也许就是大家所说的学生制服式晒痕吧。
“欸，可是上了高中以后，我打算加入吹奏乐部。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这样啊，我初中的时候就是吹奏乐部的成员。”
“真的吗？那你高中也要继续参加吹奏乐社团吗？”
“我还没想好……”就在久美子正想开口应答的时候，突然有人打断了她的话。
“打扰一下，请问两位都打算参加吹奏乐部吗？”
叶月和久美子不约而同地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站在她们眼前的是刚才那位满头蓬松‘猫发’的少女。她的名字只要听过一次就令人难以忘记。川岛绿辉，这个拥有标新立异的名字的少女，五官轮廓非常柔和，面容精致。
“哎呀，原来是‘萨菲尔’呀！”
叶月毫无恶意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刹那间，少女的脸庞有如烧透了的章鱼一般红扑扑的。
“嗯……那个，实在抱歉，可以麻烦你们不要叫我‘萨菲尔’吗？”
“欸？为什么呀？”
“因为我讨厌自己的名字，听别人这么叫我会感到羞耻。”
“‘萨菲尔’的叫法不是很帅气吗？我个人倒是挺喜欢这个名字。”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个名字很帅气，但是一般人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念，这让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绿辉一边说着一边垂下眼帘。实际上，久美子在内心深处也非常认同绿辉的这种想法，如果这是自己的名字，自己肯定也会不堪重负的。
“所以你们叫我‘小绿’就行了。”
“‘小绿’吗？没问题啊，我记下了！”
叶月使劲儿点了点头，然后转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在绿辉的背上。这大概是她个人习惯使用的肢体语言吧。只见绿辉瘦弱的身体在她的巴掌下颤巍巍地差点跌倒在地。
“小绿，你毕业于哪所初中呀？要不要一起回家？”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
绿辉如请示一般仰视着她们的脸庞。久美子露出笑容，使劲儿点了点头说：“当然可以了。”
三人结伴走出校门，四周散发着微微的薄凉，环绕校舍种植的樱花树上已然开始散落一阵又一阵的花瓣雨，翠绿色的嫩芽在纤细的枝丫间无所顾忌地初露芽孢。从树旁经过的学生们都对如雨般飘散的樱花漠不关心，没有一个人驻足认真观赏它们。大家穿着同款学生制服，在久美子看来，大家的脸庞看起来宛如同一张脸。
“小绿以前是圣女中学的学生，小学、初中读的都是私立学校。”
绿辉展露笑颜，她将书包一把挂在肩膀上。圣女中学，久美子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圣女中学不就是那所吹奏乐特别优秀的学校吗？”
久美子的话让叶月露出诧异的神情。
“真的吗？”
“据说真的是在吹奏乐方面特别优秀的学校哦，也是全国大赛的常客。”
“哎呀！那还真是超厉害啊。”
这句话使得绿辉微微感到有些害羞，她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蓬松而柔软的发丝在日光映射之下变成了咖啡色。
“不过这不等于我也厉害，而是吹奏乐部的顾问特别优秀哦。”
“吹奏乐部的演奏跟顾问有什么关系吗？大家看起来不都只是在乱吹一气嘛。”
“可不是乱吹一气哦！就好比运动社团的实力强大与否，会受限于教练的影响那般，只要配备一位足够优秀的顾问，吹奏乐部就会变得很强大。”
“哦，原来如此啊。”
叶月对久美子的解释深感佩服地点了点头。鞋底突然踢到地上的小石头，发出一声“咯吱咯吱”的闷响。众人走在平滑的柏油路面上，见不到一根草。
“小绿，你负责演奏哪种乐器呀？”
“我一直都负责拉低音提琴。”
“低音提琴？那是什么乐器？”
绿辉听到叶月的发问，仿佛赌气一般突然鼓起了自己的腮帮子。
“低音提琴长得就像特大号的小提琴，非常大气哦。”
“欸，原、原来如此。”
叶月好像完全被绿辉的气势压制住了一般，频频点头。久美子在一旁悄悄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口中嗫嚅道：“原来是低音提琴啊……”绿辉的身高比久美子差不多矮了十厘米，最多也就是一米五左右，确实没有办法想象她演奏高度将近两米的低音提琴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久美子呢？”
“啊？”
“你负责什么乐器呀？你初中也加入了吹奏乐部吧？”
在久美子发愣的这一会儿，绿辉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她身旁。在旁边窥视着久美子面部神情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非常可爱的小动物。
“我负责的是上低音号。”
“哇！上低音号呀！”
“什么是UFO
？”
因为久美子的回答，绿辉的眼神变得闪闪发光，叶月则是一副满脸疑惑不解的表情。看样子，她连上低音号是怎样的乐器都还不清楚吧。久美子对叶月的此类反应已经不以为奇了。
“不是UFO，而是Euphonium。是一种名为粗管上低音号的低音乐器哦，不过是很小众的乐器罢了。”
“嗯……我还是更想试试比较浮夸的乐器，像小号或萨克斯之类的。”
“你会这么想也情有可原啦，因为低音乐器大多都不怎么显眼。当初就连我加入吹奏乐部时也想吹长笛呢。”
绿辉苦笑着说道。这么想来，跟低音提琴比起来，长笛确实更适合她。
“小绿高中也打算加入吹奏乐部吗？”
“是啊。”
她回答得干脆利索，这样一来反而让久美子有些手足无措。叶月则高兴得两眼放光。
“真的吗？这样的话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了。”
“现在的问题是，这所学校的吹奏乐部……该怎么说才好呢……”
绿辉好像已经察觉到久美子的言外之意，立刻接过话茬替她说了出来：“吹奏乐部的演奏水平实在是太差劲了。”
“是吗？我觉得倒还听得过去啊。”
叶月仍然处于心猿意马的状态。
高中吹奏乐部的演奏水平正在逐年提升，即便是一样的演奏，在有演奏经验的久美子等人的耳中，与毫无演奏经验可言的叶月等人的耳中，听起来会截然不同。
叶月的话使绿辉笑了起来。
“如果是那种水平的话，就连能否在京都府大赛中取得银奖都还说不准呢。更何况是晋级到关西大赛，大概就连那个没有意义的金奖可能也难以企及。”
“没有意义的金奖？这是什么意思？”
“可以晋级到关西大赛的高中都是从夺得京都府大赛金奖的学校里选拔出来的，如果是那种虽然取得了金奖却不能晋级到接下来的比赛的情况，就会被大家称为没有价值或意义的金奖。”
单单只是听到“没有价值或意义的金奖”这几个字，就足以让人们的心情骤然转为失落。为了岔开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久美子连忙问绿辉：
“小绿，你以前是圣女中学的学生吧？受得了北宇治那种水平的社团活动吗？”
“真要说的话……”眼前的少女感到有些为难地抓耳挠腮，自顾自地嘟囔了起来，“反正我只要能演奏乐器就足够了，哪怕是那种水平，我也不会介意的哦，只要我自己演奏得高兴就可以了。”
“这样啊……”
“久美子，你也要加入吹奏乐部吗？”
“啊？”
久美子见她们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自己都还没有决定到底要加入校内的哪个社团，而且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必须回答她们的义务。尴尬的沉默弥漫在三个人之间，叶月许是为了打破这种微妙的尴尬，突然将自己的手臂一把搭在了久美子的肩膀上。
“久美子也跟我们一起加入吹奏乐部呗，可以吗？”
叶月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问她道。无论是谁被她以这种一脸“思无邪”的表情邀约的话，都不忍心拒绝的吧。久美子连忙挤出几分不太自然的笑容，仿佛缴械投降一般，微微点了点头。
“嗯、嗯……有这个打算。”
绿辉好像对她的回答感到快心遂意，突然喜上眉梢。
“太棒了！我还担心自己能不能在社团里交到朋友呢。”
“那咱们三个人就一起友好的相处吧！”
叶月热情洋溢地宣言道。久美子看着她们两个相视而笑的情景，心下觉得自己没有判断失误，有时候随遇而安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只要一想到吹奏乐部在开学典礼上的演奏，又暗暗地长叹了一口气。
一走出京阪宇治站，就能看见不远处有一座桥，那座桥就是宇治桥。站在桥上一眼望去，可以看到一座红色大桥架在通往塔之岛的路上，如果早晨一路散步走过这座大桥的话，还能欣赏到一点都不亚于观光景点的绝美风景。从那一带走过这座大桥再往左转，便能够抵达平等院了。久美子非常喜欢这条街道。街道两旁林立着历史悠久的茶馆与和式点心铺，单是那股烘焙茶叶的香氛就能令久美子感到心满意足。沿着石板路一路前行，就会在前方不远处见到平等院的入口。这座殿宇需要支付入场费才能入场，因此一般看不到殿宇内部的模样。
“你也在北宇治高中就读啊？”
久美子本来高高兴兴地独自徜徉在路上，怎知突然有人问出这样一句话，随之而来的还有撞在她背脊上的冲击力，宛如有人在背后猛地推了自己一把。久美子勉强维持住险被背后的冲击力击倒姿势，回头看了过去。
“你干吗一下子撞上来啊，吓死我了！”
“我碰巧看到你，就顺便过来跟你打个招呼嘛。”
以这种避重就轻的语气予以回答的正是久美子的青梅竹马冢本秀一。冢本秀一的身高大概有一米八，是个又瘦又高的男生。他从初中开始就跟久美子一起参加了吹奏乐部，而且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宿世业缘，他们两个人初中三年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级。幸好高中按照理科和文科进行了分班，他们才没有被继续编在同一个班级。
“你可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也要去北宇治高中啊。”
“那又怎么样？”
“一般来说都会分享一下的吧？咱们两个好不容易考上同一所高中。”
“嗯？一般……吗？”
久美子故意话里有话地微微扬起嘴角，然后突然转过身去。从平等院蜿蜒而去的小路是沿着宇治川铺建而成的，路两边用木栅栏和木桩等围起，只要顺着这条道路一路走下去，就能够走到久美子所居住的公寓。
“等等我啊。”
秀一显得有些慌慌张张，他突然加快脚步，赶紧跟上去并肩走在久美子的身旁。久美子和他居住在同一栋公寓楼里。
“你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呀？”
“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生气了？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久美子连看都不看秀一一眼，劈头盖脸地对着他就是一顿反问。秀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抱着胳膊，嘴里嘟囔着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啊……”
“是吗？原来如此。再见。”
久美子迈开大腿就要一走了之，秀一赶紧乘机抓住她的手臂。
“等等等等，不要这样无视我好不好啊。”
“在此之前，还请你先为过去的事情给我道个歉。”
“哇，你到底怎么了啊？也太冷漠了吧。”
“我没有很冷漠啊。”
“少糊弄人了。”
秀一愣在原地，长叹了一口气。身着黑色立领学生制服的他比初中的时候更加高大了。明明以前比久美子还要矮很多，如今就连久美子也得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脸，这让她气儿不打一处来，不由得使劲儿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疼！”秀一煞有介事地呻吟了一声。
“你初三的时候对我说过‘不要跟我说话，你这个丑八怪’这样的话吧？”
“那、那是……那件事情是那件事情啦。”
久美子的控诉很明显让秀一有些动摇，或许是他蓦然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吧。
“什么？”久美子又在他的背上猛拍了一巴掌，“那件事情是哪件事情？”
“那件事情就是你当着其他男同学的面突然问我今天去不去你家吃饭……那个时候是正处于青春期的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才那样……”
“你这都是什么奇怪的借口啊？你来我家里跟我一起吃饭这件事情被别的同学知道了就这么让你感到难堪吗？”
“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不会让我感到难堪……只是感觉有点害羞而已。”
“哦？真的吗？好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让你感到羞耻了所以现在也请你不要再靠近我了。”
“你也用不着像连珠炮似的说一大箩筐的话来数落我吧……这件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你也不用再计较了吧。那之后我老妈也挺难过的呢，她经常念叨久美子最近怎么都不来我们家玩了啊。”
“假如你肯向我诚恳致歉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不再计较这件事情了。”
“好好好，道歉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啊。”
“哼！真是气死我了！”
久美子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眉间皱成一团。秀一双手合十，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朝着一个女生点头哈腰，不停地赔礼道歉的样子实在太搞笑了，见状，久美子也不再跟他计较，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行了，跟你生气也挺麻烦的。”
“哦！那你是原谅我了吗？”
“我又没说原谅你。”
“啊，这样啊。对不起。”
久美子瞅了一眼正扬扬得意的秀一，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她将装着教科书的书包换到左肩上，逐渐放慢了原本匆忙的脚步，缩了缩肩膀。
“……高中你打算参加什么社团啊？”久美子突然问道。
或许是这个突然切换过来的话题让秀一放下了心中的负担，只见他的面部表情很明显地舒展开来。他脚上那双毫无品味可言的球鞋也许是他妈妈给他买的吧，一路上踏着石板路，发出令人心情舒畅的声响。
“我还在纠结呢。”
“反正还是参加吹奏乐部吧？”
“什么还是，别说得这样轻巧好吗？话说回来，你又打算参加什么社团啊？”
“我？我嘛……或许也是吹奏乐部吧。”
“又是吹奏乐部啊。那你还说我。”
“因为我原本不打算参加吹奏乐部的。”久美子微微嘟着嘴说道。
“那你为什么又要参加了啊？”
秀一暗暗观察着久美子的反应。只见她下意识地躲开了秀一的视线，模棱两可地以一个微笑代替了回答。尽管给出的只是这样的答复，但是身为青梅竹马的秀一也能够猜到她的心思。
“难道又是那个原因？你又让周围的人替你做了决定吗？”
“……嗯，没错。”
“你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差不多也该改一改了吧？总是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到头来费尽周折的可还是你自己哦。”
“我知道。”
久美子感觉自己像是被秀一硬生生地说教了一番，她将嘴唇抿成一道缝，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嗯，不过，如果你要参加吹奏乐部的话，那我也参加。你打算演奏什么乐器呢？”
秀一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伸懒腰。从校服的袖口处隐约可见他那白嫩的手背。像只猫一样，久美子不禁这样想。
“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决定了吗？”
“无所谓啊。我又不怎么擅长运动，所以也没别的选择。”
“……嗯。”
久美子尽量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喃喃自语道。刚买的深棕色懒人鞋在夕阳的映射下微微泛着光亮。眼前这位少年有些害羞地笑了，然后生硬地转移了这个话题。
“说起来，我们班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
听完这句话，久美子不留情面地狠狠踹了他一脚。
学校的社团活动大概是在开学典礼后的两周——快接近四月末的时候才正式开始。期待着加入吹奏乐部的学生们聚集在音乐教室里，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情，端正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一些看起来像是高年级的部员则在座位的四周围成一个圆圈。那位在开学典礼上负责指挥演奏队的，看起来有些严厉的女生也混在人群里。
“部长，或许不会再有新人来参会了。”
一位抱着单簧管的学生附在部长的耳边小声说道。久美子扭动脖颈，环顾整个音乐教室。现场落座的学生还不到三十人，这其中还有几张久美子熟识的老面孔。
“这样啊，那人数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那位被称为部长的少女用手轻抚着自己的下巴，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把硕大的萨克斯，那是一把上低音萨克斯。只见她走向教室讲台所在的方位，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大家好，我是小笠原晴香，现在担任吹奏乐部的部长一职。我演奏的乐器是上低音萨克斯，今后加入萨克斯声部的人会跟我有很多接触的机会。”
小笠原晴香刚一说完，就微启芳唇朝着大家笑了笑。她的嗓音清晰而响亮，特别能够显示部长的风范。
“本校的吹奏乐部是一个历史非常悠久的校级社团，一直到大概十年前都还是闻名于各校的强大社团，本社团也参加过全国性的比赛……虽说现在已经触不可及了。”
音乐教室的墙壁上挂满了吹奏乐部的光辉历史。连续晋级到关西吹奏乐大赛、获得全国大赛的金奖……相框里面的老照片已经泛黄褪色，那些布满尘埃的光荣岁月让人稍微有些心酸。
“嗯……实际上从今年开始，本社团的顾问发生了一些变化。去年的顾问是梨香子老师，今年由于她要休产假，学校安排了一位新老师来接替梨香子老师担任本社团的顾问。对于这位新老师的个人情况，我也不得而知。只知道我们的新顾问就是那位在开学典礼上向大家打过招呼的泷老师，据说他今天晚一点也会过来参加本社团的活动。另外，本社团的副顾问美知惠老师，她因为必须参加家长会，所以今天不能来参加活动了。在此，我得事先提醒高一的新部员，美知惠老师是一位特别严厉的老师，因此请大家切记不要惹她生气。”
她口中所说的美知惠老师，就是久美子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这样看来她果然是一位十分严苛的人。
“今天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为大家分配各自的乐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围绕着大家站在这间教室里的学长学姐们，便是各种乐器的演奏代表。接下来，就请他们为大家逐一介绍各种乐器。从高中才开始接触吹奏乐的同学，请你们一定要仔细听他们对于乐器的介绍，再决定自己想要吹奏的乐器。另外，有吹奏乐演奏经验的同学请优先选择你们的乐器。每一件乐器都有各自的属性，我们也会参考各位的自身条件来合理分配乐器，因此就算被分配到的乐器并非自己喜欢的乐器，也请大家不要埋怨。”
小笠原洋洋洒洒说完这样一段话，就将站在周围的学生们都叫了过去。第一位站在众人面前介绍乐器的是一位手持小号的美少女，她那一头柔顺飘逸的黑发与丽奈的相差无几，只是她的五官给人的第一印象则与一般人截然不同。她的容貌美得宛如幻境一般，很容易引发男生强烈的保护欲。只见她朝着大家举止端庄地深深鞠了一躬，眼睛朝着小笠原的方向飞快地瞥了一眼，又倏然收回视线。或许是仓促登台有些慌张的缘故，她的脸颊上泛出浅浅的潮红。
“我叫中世古香织，是小号声部的队长。在铜管乐器中，小号也算得上是代表性的乐器，因此想来也无须我多言，大家或许都非常清楚小号这种乐器。我们小号声部现在有六名组员，组员之间都相处得很融洽。小号经常负责主旋律部分或高亢节奏的演奏，我想大家都会演奏得非常尽兴。无论你经验丰富还是没有任何经验，我们都非常欢迎各位同学的加入，请大家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小号声部哦。”
中世古香织的介绍词赢得大家的阵阵掌声。紧随香织之后，各种乐器代表也依次登台介绍。长号、圆号、长笛、萨克斯、单簧管、双簧管、打击乐器……各代表有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乐器介绍环节畅通无阻。长笛或萨克斯这一类主流乐器无论换作是谁来介绍，大概都会受到大家的热烈追捧。不过，当轮到那些非主流的乐器时，大家的参与率就非常低。虽然初中时选择了上低音号，但是既然现在已经步入高中，那么试着挑战一下别的乐器或许也别有一番风味。久美子心里思忖着这件事情，眼睛随着思绪望向了窗外。从位于北校舍三楼最边上的音乐教室，能够非常清晰地瞭望整个操场的景象。棒球部和足球部的部员们正围绕着操场奔跑，不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呐喊声。久美子非常不擅长跟体育类社团的人打交道，因为她觉得自己不知道他们的脑袋里到底都装着些什么想法。
“接下来介绍的是上低音号。”
久美子听到小笠原的声音，倏然回过神来。这个时候，只见一位身材秀颀的美少女抱着一把银色上低音号缓缓走上讲台，她那副架在鼻梁上的红框眼镜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就是那位在开学典礼吹奏乐团演奏会上负责指挥的女学生。大概是因为她长了一对细长的丹凤眼，让人觉得她很知性。她以食指轻轻地推了一下眼镜，微微挑起嘴角，然后开口说道：
“我叫田中明日香，是低音声部的队长。我演奏的乐器就是大家眼前的这把上低音号。”
“上低音号？”
没有任何演奏经验的学生对这款乐器的名称充满了疑问。明日香像是早就知道大家会有这种反应一样，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没错！这个上低音号指的就是装上活塞阀的降B大调低音号。有关这种乐器的历史大家一直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一种说法是，曾经是德国魏玛乐团首席的斐迪南·梭默（Ferdinand Sommer）发明了上低音号，称其为Sommerophone，之后在此基础上加以改良，最终成为现在人们所使用的上低音号；还有一种说法是从比利时人阿道夫·萨克斯（Adolphe Saxophone）发明的萨克斯管中的活塞式低音管逐渐演变而来，经过在英国的继续研发，最终演变成现在的上低音号。上低音号本来叫作Euphonion（小低音号），这个名称来源于希腊文的‘Euphonos’，其本义是‘和顺悦耳的声音’。上低音号就像它的希腊语名称一般，能够使低音声部的乐器合奏出婉转又和顺的乐音，是一款特别出色的乐器！虽然上低音号在日本的历史还没有任何定论，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它是在明治三年经由英国传入的日本。由于当时军乐队的实习生曾经接受过英式教育，而在明治三年海陆两军分离以后，海军军乐队率先接受了英式教育，后来又引进了德式教育，陆军军乐队则引进了法式教育，因此对于演奏上低音号的声部，海军军乐队称之为Euphonium或Baritone，陆军军乐队则称之为Petit basse或小低音号等，出现了形形色色的叫法。根据很多保留至今的画像，可以看出当时使用的乐器大部分都是法式乐器里面的低音管萨克斯，但是海军军乐队、音乐学校、其他各类乐队和教育体系的吹奏乐部，在某段特定的时期也会遵照国家的指导方针采用德式上低音号。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以后，随着国内大范围引进美国的校园乐团声乐规范体系，便将这款乐器在日本通行的叫法正式定为上低音号，乐器也多半采用在英国发展壮大的活塞式上低音号。还有就是……”
“好了好了，已经说得够多了！明日香，你发表了一大堆从维基百科
查到的知识点倒也无可厚非，但是你起码也得先整理得简明扼要一些再进行介绍吧。”
尽管田中明日香能说会辩，一说起来就没个完，但部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从在场学长学姐们视若无睹的表情看来，他们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她口若悬河的样子。只有被部长当头棒喝的明日香满脸愠怒地鼓起了腮帮子。
“哎呀……我都还没有谈及上低音号这款乐器的与众不同之处呢！”
“打住，你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接下来，有请大号声部的代表上台。”
“可是人家的话都还没说完……”
明日香虽然嘴上极力表达着不满，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动退场。这个人怎么当上的上低音号声部的队长呢？久美子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自然而然的疑问。
“……我是演奏大号的后藤卓也。”
待明日香退下场来，紧随其后上台的就是这位非常壮硕的男生。与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的明日香比起来，他看起来是个比较阴郁的人。后藤卓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怀里抱着比刚才的上低音号还要大很多的乐器。这是铜管乐器里面的庞然大物，是体积最庞大的乐器之一。
“大号主要负责演奏低音，谈不上什么旋律……不太受瞩目。还有就是……拿起来非常重，重量约为十千克，管长近六米。演奏队伍在行进的时候，通常会使用到白色的苏萨号（Sousaphone）……那款乐器也非常重……”
“……”
“……”
“嗯？这是说完了吗？”
小笠原瞠目结舌地圆睁双目。卓也本人也一脸窘态地站在台上挠了挠头。
“嗯，我说完了……”
“后藤同学！你根本没有完全表达出大号的与众不同之处啊！干脆让我田中明日香再为大家详细介绍一下上低音号……”
“停停停，就此打住。”
小笠原毫不犹豫地回绝了明日香兴致盎然的自告奋勇。
“实际上，低音声部还有一款叫作低音提琴的乐器，但是自从去年的高三部员毕业之后就后继无人了。如果你们当中有谁拉过低音提琴，还请务必毛遂自荐，不然再这样下去就真的……”
“顺便提一下，这款乐器就是低音提琴！”明日香顺手搬来了乐器。
毫无经验可言的新生第一次见到比一位女同学的身躯还要高大的弦乐器，发出“哎呀！”的惊叹声。
“你们之中就没有一个人拉过低音提琴吗？”
小笠原环视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教室的正中央出现了一只畏畏缩缩的手臂，那个诚惶诚恐地回答了部长这个问题的人，正是绿辉。
“那、那个……我读初中的时候拉过低音提琴。”
见到绿辉举起手来的那一瞬间，明日香的眼睛倏地熠熠生辉。她转手将乐器推给部长，大步流星地朝着绿辉走去。绿辉或许是慑于明日香的气势，只见她圆睁双目呆立在原地。明日香走近后一把拽住绿辉的手，使劲儿地握着，她清秀的侧脸突然凑近绿辉，一头披散在肩膀上的黑发遮挡了明日香的面部表情。
“那你愿意加入低音声部来拉低音提琴吗？”
明日香特意压低了声音，话语里面带着几许娇媚，就连久美子也悚然一惊。绿辉呆若木鸡地注视着眼前的学姐，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脸颊上突然浮现几抹晚霞一般的红晕。
“可、可以啊。假如你不嫌弃我的话，我愿意试一试。”
“你真的愿意吗？太棒了！那还真是帮了大忙了。”
明日香刚才那副一脸严肃的表情竟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淳朴的笑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就是她掌控人心的手段啊。久美子一声不响地在心里解读着明日香的言谈举止。
“那就这么说定了。晴香，这位同学就归我这组了！”
“啊，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小笠原晴香部长嘴上一边这么回应着明日香，一边顺手将那柄低音提琴置于地板上，她移动手臂拿起原本置于钢琴上的笔记本准备记下新部员的名字。那本印着部员名单的薄薄的花名册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像是用了很久。
“接下来，我们就来定一下其他声部的成员吧！逐一询问每个人想演奏什么乐器实在太费事了，所以先请各位同学各自去找自己想要演奏的那款乐器的代表，第一志愿落选的人再去第二志愿那边排队等待分配。暂时就这样安排，麻烦各位了。”
高一新生在小笠原部长的指示下开始行动起来。
“久美子，你想选择什么乐器？”坐在后排的叶月突然探头过来询问道。
“嗯……我要选什么乐器才好呢？”
久美子一边闪烁其词地回答道，一边朝着明日香所在的方向望去。已经决定要拉低音提琴的绿辉现在仿佛已经变成明日香手中的玩具娃娃，正被她捏着蛋儿，不得脱身。立于一旁的卓也惊讶于明日香的行为，正想出手阻止她。
“那位学姐太逗了。”
叶月幸灾乐祸地自言自语道。
“感觉低音声部好像非常特立独行呢。”
“是吗？或许是个人的性格特征多多少少会体现在对乐器的喜好方面吧。”
“还有这种说法吗？”
“相比默默无闻地辅助他人，我更加喜欢自己出头露面。因此，我才会选择小号那种比较抢眼的乐器。”
叶月一说完这句话就指向香织所在的方位。只见聚集在小号声部的女生们看起来大部分都是外表艳丽动人的女生。
“那我就去那边排队啦。”
只见她喜笑颜开，大步流星地走进小号声部的应募队伍里面去了。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选好了心仪的乐器，只剩久美子还在教室中央拿不定主意。怎么办啊？久美子静静地长吁了一口气。她心里并不觉得哪种乐器特别适合自己，也没有想要演奏某种乐器的欲望。她倒是觉得随便他们给自己分配一款无人认领的乐器就可以了，难道这样不好吗？如此一来，她也就不用这般举棋不定了。久美子仿佛正在寻找迷宫出口，只管将视线凝聚在自己的掌心。她仔细凝视着手掌里细密的掌纹，掌间纹路宛如无名小镇的地图。
“你这是在琢磨该选什么乐器吗？”
突然被人搭话，她倏然抬起头来看了看，这才发现明日香已然凑近她的脸庞。久美子吓得大惊失色。
明日香以手指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毫不避讳地紧紧盯着她看。“怎么，怎么了？”久美子被对方的举动惊得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我们低音声部除了刚才那位女生之外，好像还没有其他人要加入的样子。”
“啊，原来是这样啊。”
久美子虽然这般应和着，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日香眉头紧皱。只见眼前这位学姐抱臂于胸前，突然“呼——”的一声，故作姿态地长吁了一口气。
“我们低音声部除了刚才那位女生之外，好像还没有其他人要加入的样子。”
“啊，这个我知道啊。学姐刚才已经说过了。”
“我们低音声部除了刚才那位女生之外，好像还没有……”
“打、打断一下，请问学姐为什么要把同一件事情反复说三遍呢？”
久美子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打断了她的话。明日香故意眯起眼睛，将自己的头发撩了起来。
“你这个人还真是反应迟钝啊，我这是在向你释放邀请信号呀！”
“啊，学姐这是在邀请我加入低音声部吗？”
“是的，我就是在邀请你加入我们低音声部。”
“你对上低音号感不感兴趣？”她的双唇露出柔滑的曲线，“我们低音声部现在只有上低音号和大号这两款乐器无人问津了。每年都是这两款乐器不受大家的青睐，真是让人头疼……怎么样？如果你还没有什么特别想演奏的乐器，要不要加入我们组试试看？”
“学姐说的是上低音号吗？”
“是的，就是上低音号。”
久美子迟疑了许久也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恰巧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绿辉连蹦带跳地走了过来，她胸前的白色蝴蝶结也随之摇曳生姿。
“久美子也要来我们低音声部吗？”
“啊？”
“太好了！不然的话这个声部都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会很孤单哦。”绿辉微微歪着头，“是吧？”
在她看来，好像久美子已经决定要加入低音声部了。
“……我投降，那我就演奏上低音号吧。”
“Yes！终于找到新组员了！”明日香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久美子，这样一来我们两个人就都在低音声部了啊。请多关照！”
绿辉露出一脸纯真无邪的微笑说道。明日香在她背后细言细语地嘟囔道：“……这个新生，还真是我们声部的福星啊。”
“学姐，你在打什么算盘呢？”
久美子按捺不住地询问道。明日香回过头来，粉面含笑地回答道：“嗯？我没有盘算任何事情哦！”
“……真的吗？”
看来这位学姐倒还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其他的新生都去了各自想要演奏的乐器的小组排队等候了，看来我们只能等那些落选人员了。”
“学姐是想让第一志愿落选的人加入大号声部吗？”
“那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你也看到了根本就没有人主动加入我们小组啊。大号和上低音号几乎每年都会遇到这种尴尬的局面……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这两款乐器明明这么拉风。”
初中的时候低音乐器也没有人气。想要加入吹奏乐部的人，难道都比较喜欢既拉风又抢眼的乐器吗？如此说来，久美子小学的时候也是因为想要吹奏长号，才决定加入铜管乐队的。那个时候，她对乐器滑管会随着爵士音乐不断伸缩的样子特别迷恋。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最终被安排到负责演奏上低音号的小组了。
久美子望着叶月所在的方位，只见她正在接受入组测试。铜管乐器中有一个被称为吹嘴的零件，一般来说，小型乐器的吹嘴体积比较小，大型乐器的吹嘴体积较大。倘若拿低音号和小号的吹嘴进行比较，两者的体积差距就如同成人与婴孩一般。跟木管乐器不同的是，铜管乐器是嘴唇震动带动铜质管体发出清脆响亮乐声的乐器。吹奏者在用嘴唇接触吹嘴，将气流吹进之后造成嘴唇振动，再借助嘴唇的振动来催动铜质管体发出声音。
然而，这个吹奏的动作本身就是铜管乐器初学者的第一道难关。要吹出真正的乐声需要很高的吹奏技巧，不过一旦习以为常之后就能得心应手了。这可不像直笛那般简单，只要随便吹气就能发出声音。倘若吹奏者鼓足腮帮子使劲儿吹，而乐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话，就会给吹奏者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由此质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吹出声音，从而打退堂鼓的人也不乏其人。
“哎呀！完全吹不出声音啊！”
手持乐器的叶月不服输地使劲儿鼓起腮帮子。小号声部的队长香织刚好站在她的身旁，正鼓励她反复尝试，但是从叶月的吹口发出的只是“噗——”或“滋——”的吹气声。这样看来，大概得训练一整天才能练到能够勉强吹出声音的水平。
“香织学姐真的好温柔啊！”
绿辉似乎非常钦佩这位学姐，她猛烈地点了点头。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明日香引以为豪地说道，“她可是我们吹奏乐部的风云人物，颇受大家追捧的哦。”
“颇受大家的追捧……是受到哪些人的热情追捧啊？”
虽然心里有数，但是久美子还是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番。
“说什么呢？那当然是受到校内女生的热烈追捧啊。”明日香笑着应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久美子模棱两可地微微含笑，紧接着点了点头。
吹奏乐部在学校算得上是一种特殊的社团。通常来说，男女生比例是一比九，倘若严格地计算一下，女生所占比例往往比这个比例还要更高一些。因此在这样的社团内，就很容易发生诸如将同性视为自己追捧的对象的事情。在这种场合，往往是那些颇具女人韵味，看起来却非常可爱的女生，或是充满男子气概的酷女生，会受到很多来自他人的与其说是崇拜不如说是让人有如芒刺在背的视线攻击。遗憾的是吹奏乐部的男生往往很难被当成男生来看待，因而也就没有办法成为大家热烈追捧的对象。虽然加入吹奏乐部的男生们的身边经常围绕着很多女生，但是他们一般都交不到女朋友，大概就是这个缘故……以上是久美子的个人看法。
“……田中学姐好像也颇受追捧呢。”
冷不丁地从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使得久美子不由得“哎呀！”一声，整个身子往后仰过去。她转头一看，只见卓也正一脸漠然地站在她旁边。
“田中学姐……已经确定这位同学加入低音声部了吗？”卓也不管久美子做何反应，仍然向明日香询问道。
“确定加入！”明日香颔首示意道。
“田中学姐……如此说来，后藤学长是田中学姐的学弟吗？”
绿辉转过头去询问他道。
“是啊。这个人是高二的部员，你们要友好相处哦。”
这句话使得久美子倏然俯下头去。
“你好，我是黄前久美子。还请多多关照。”
“……我是后藤。”
他只应答了这么一句话，随即缄口不言。明日香满脸畅快地笑了。
“后藤这个人非常腼腆，所以不怎么说话。还请大家不要介意啊。”
“啊，好的。”
就在久美子应和的一刹那，教室里倏然响起了小号的声音。是清脆响亮的高音，乐声结束后柔和的余韵仍缭绕在心间，排山倒海般的气势与其他的声音截然不同。教室里众人的视线突然齐刷刷地望向声音的来处。
受到众人瞩目的人仍然保持着刚才的表情，正以挥洒自如的动作将小号从唇边挪开。
“……这样可以吗？”
高坂丽奈问道。看来她也参与了小组的试音。“嗯，可以了。”香织仿佛慑于她的气势，连忙颔首示意道。
“高坂同学，你吹奏得如此游刃有余，来到我们学校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啊。你毕业于哪所中学呀？”
小笠原如获至宝一般地询问她道。
“北中。”丽奈一脸漠然地回答道，“除了校内的社团活动，我也会去校外的音乐教室上补习课。”
“原来如此，难怪你演奏得如此炉火纯青，我都被你惊艳到了。”
“感谢你的赞赏之词，我很开心。”
丽奈微微颔首向对方致谢，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她的表面礼节明明如此周全，却总是被表情出卖。
“总之，大家刚才都已经试着吹奏过一遍了，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开始决定小号声部的成员吧！嗯……因为小号声部只有三个名额……那就高坂、吉泽、丝田你们三个了。第一志愿落选的同学请去第二志愿的声部排队等候，还请大家速速移动。”
队长的这番话使得那些在第一志愿中落选的学生怅然若失地在教室里转来转去，这里面当然也有着叶月的身影。绿辉正心猿意马地盯着她的面容，小声嗫嚅道：“怎么连叶月都没被小号声部挑中呢？”
“这还真是有点遗憾呢。”
“怎么了？小绿，那位女生是你的朋友吗？”
明日香无意中听见了她们的对话，轻手轻脚地凑近她们。她那宛如粘贴在脸颊上的假笑，令久美子突然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只不过，绿辉好像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妥之处，她朴实地点了点头：“是的！”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明日香用手轻抚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朝着久美子瞥了一眼。
“她初中该不会也是吹奏乐部的成员吧？瞧她刚才的表现，似乎完全吹不出声音啊。”
“她说她初中参加的是网球社。”
“真的吗？那她的肺活量一定很好。”
话音未落，明日香的手臂就已经搭在绿辉的肩膀上了。单是这样的行为，就足以让绿辉羞得满脸绯红。
“小绿呀，如果你能跟她在同一个声部演奏乐器，会不会非常高兴啊？”
“那是自然！”
“我们小组还没有人来认领大号这款乐器呢。假如一直都没有人来认领的话，低音声部会很麻烦的……你难道不觉得她非常适合吹奏大号吗？她看上去体格也很健壮。”
“叶月说不定真的非常适合吹奏大号呢。”
“那你能帮助我去邀请她入部吗？如果由我这个学姐亲自出马的话，反而会让她觉得像是我们在强迫她加入似的，但如果是身为朋友的小绿出面的话，对方也就不好推辞了吧。”
“没问题啊！我这就去邀请叶月同学加入咱们声部！”
绿辉意气风发地回答道，一溜烟儿似的奔向叶月而去。她来到叶月身旁一把抱住灰心丧气的叶月，从叶月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对小号还心存幻想，但是过不了几分钟，她或许就会认命了。
“……学姐，你好像已经完全掌控小绿的一举一动了。”
久美子的一句话惹得明日香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今年有这么多朴实又可爱的学妹加入社团，真让我喜出望外。”
“这么多……你该不会是把我也算在里面了吧？”
“那是自然。”
明日香用指尖推了一下眼镜得意扬扬地说道。她那双隔着薄薄的镜片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反应的黑色眼珠，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久美子，我非常看好你哦。”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在场所有人的乐器终于都分配完毕。低音声部由久美子、叶月和绿辉三人组成，称为高一三班的“三重奏”。丽奈入选小号声部，秀一则加入了长号声部，他初中阶段明明演奏的是圆号。
“今天的乐器分配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我想在此发表我们社团今后的活动方针。”
小笠原站在原地远远地环视了音乐教室一圈。今天是所有部员都齐聚一堂的大型集会，教室里早已摩肩接踵。高二年级和高三年级的学生正无精打采地聊着天。在塞满了大概八十个人的音乐教室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窃窃私语声便显得有些聒噪，把会场原本寂静的空气搅得熙熙攘攘。
“肃静！现在还在开会哦！”
“咿呀”一声大门推开的声响突然打断了小笠原的话。
“哦，大家都到齐了啊。”
“泷老师！”
部长发出喜出望外的呼唤声。
修长的身形，就算是隔着衬衫也让人能够看得出他那匀称精致的身材，略带孩子气的容貌给人以温柔的印象，他总是能够在言谈举止之间就牢牢掌控女学生们的心。一头剪得非常整齐的短发，在灯光的映射之下光彩照人。明眸皓齿，让他更添几分清雅的气质。泷升，年龄大概三十四岁，是高二五班的班主任，同时担任该班级的音乐老师。
“看来今年有很多新生加入啊。大概有三十人？”
“准确地说是二十八名。”
“以前无人演奏的乐器现在竟然也能够凑齐人数，真是太好了。”泷升老师笑眯眯地说道，“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曾经在开学典礼跟大家打过照面，想来应该有很多人已经认识我了。我叫泷升，是今年才调来这所学校任教的音乐老师。顾问一职本来应该由已经长年担任吹奏乐部副顾问的松本老师来担任的，但是她本人却希望由我来担任这个职位。今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泷升老师做完自我介绍后，以非常诚挚的态度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久美子至今为止尚未见过如此诚恳地向学生行礼的老师，音乐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学生们热烈的掌声。泷升抬起身来，微微舒展了嘴角。
“每年这个时期都有一件大事不得不提。”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黑板上写字。只见深绿色的黑板上浮现出一行字体工整得如同用电脑打出来的白色文字。
“充分尊重学生的自主性，是我的教学理念。既然今年一整年都要由我来担任吹奏乐部的顾问，负责指导大家，那么我想在此恳请大家来决定我们吹奏乐部今年的目标。”
泷升用食指指着自己写在黑板上的文字：进军全国大赛。
“这是各位同学去年定下的目标，没错吧？”
“……嗯，打扰一下，老师……”泷升的话让小笠原无地自容地使劲儿挠了挠头，“与其说这是目标，还不如说这只是纯粹的口号……因为大家都没有真的下定决心进军全国大赛……”
“原来如此，那就无视这个吧。”
泷升老师故意避重就轻地说道。然后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直线划得不偏不倚，宛如要将黑板上的文字就此消除一般。久美子看着黑板上那个大大的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某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暗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感到有些不甘心，俨然有种自己的梦想被当场击碎的幻灭感。久美子的脑海倏然浮现出初中时的自己。真是个蠢货，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真心想要进军全国大赛。久美子在内心深处进行了一番自我嘲讽。
“不过这样的话该怎么办呢？既然这是我们不想努力达成的目标，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就纯粹属于浪费时间了。”
泷升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抱臂于胸前。
“那么就请各位定下目标，我会尊重大家的想法。如果大家想参加全国大赛，那么社团的练习就会变得更严格。相反，如果大家觉得只要能够出场参赛，无论结果如何只要能够留下一份愉快的回忆就行了的话，那就无须高强度练习。我认为这两种都可以，还请大家自行决定吧。”
“由我们自己来选择吗？”
部长似乎感到有些为难，泷老师则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位身为成人的老师心里一定非常清楚“由自己来选择”这种表面光鲜的话语，实际上是多么难办的事情吧。久美子又长吁了一口气，她为了不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静静地观望着周围的情形。
只见小笠原的目光显得有些游移不定，她正在迟疑之际仿佛突然意识到了某个人的存在，随即将视线投向了明日香。只见低音声部的队长摆出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满脸堆着让人感到有些齿冷的笑容。
“我明白了。那我来负责记录吧。”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真不愧是副部长。”教室后方随之传来看热闹的喝彩声。
“明日香学姐是咱们社团的副部长吗？”坐在一旁的叶月突然附在久美子的耳边轻轻问道。
“可能是吧。”久美子悄声回答，看了明日香一眼。
“可是该怎么定目标呢？”
“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表决法，举手表决不就可以了吗？”
“少数服从多数……吗？”
小笠原微微歪了一下脖颈，她在思忖明日香提出的这个建议。这个细微的举动被久美子看在眼里，总觉得她好像在担忧着什么。
少数服从多数的表决法，是民主主义的构成原理，也是集团内部决策事情时通常采用的方法。久美子非常不擅长这种少数服从多数的表决法，自从她呱呱坠地的那个瞬间开始，她就被这种表决法推搡着一路走到现在。多数派往往处于强势，少数派通常处于弱势。当数量成为力量，久美子微弱的声音转瞬之间就被多数派的声音彻底淹没了。久美子从小就因为害怕遭到他人的排挤，从来不敢当面拒绝别人。每当需要她举手表决的时候，她往往会放空自己的脑袋，伪装成多数派。久美子最憎恶如此狡黠的自己。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明日香说道。
“这倒也是。”小笠原回答道。
“那就这么定了，大家赶紧‘齐刷刷’地举手表决吧。”
绿辉躲在久美子的背后，她仿佛非常中意“齐刷刷”这个词，嘴里正细言细语地念叨着。
小笠原默默无言地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那就这样吧。”她一边说一边环视了教室一圈。
“那么现在就马上开始吧。”
“计票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明日香昂首挺胸地说道。
“大家究竟是想进军全国大赛，还是只要轻松松地参加地区比赛就满足了呢？请各位仔细考虑考虑，看看自己到底想要选择哪个作为我们社团今年的目标，请遵从自己的意愿举手表决。”
久美子用手撑着下巴听着小笠原说话。在这种节骨眼上到底要选哪个，实际上早就已经定了。在有大人在场的情况下，无论有多少选项，小孩子都不得不从中选出最正确的一个。众所周知的正确选项，不会被社会排挤的正确选项……除此之外的选项自然会被淘汰，最后每个人的心里就只剩下那个应该选择的正确答案。
“首先，请希望以进军全国大赛为目标的人举起手来。”
在场的学生们齐刷刷地举起手来。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尖，在日光灯的映照下光彩照人。指甲留那么长的话不利于演奏乐器吧。久美子在心里暗想，也举起手来。眼见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明日香也就懒得再一五一十地去计算具体人数了。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接下来，请认为只要能够参加地区比赛就可以的人举起手来。”
只见教室的正中央孤零零地举起了一只手。一只白嫩的手从蓝黑色的袖口直挺挺地伸向天花板。小笠原定睛细看那位举手的人，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
“葵……”
她突然显露出一脸讶异的神色，双目圆睁。在她对面的久美子看清那个人之后，也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斋藤葵。
映入眼底的那个人，是久美子非常熟悉的人。
“哦？只有葵一个人选择了后者吗？”
明日香款款说道。只见她在黑板上用粉笔轻轻画出一条无法构成正字的歪歪扭扭的小横线。有那么一瞬间，小笠原惆怅地皱了皱眉。只见她撩了撩自己的刘海，换作与往常完全一样的表情瞥了一眼黑板。明日香仿佛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将自己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通过举手表决，最终决定以进军全国大赛为目标，为此大家一起刻苦练习吧。”
部长的这句话赢得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泷老师也许比较满意这个结果，只见他露出平静的表情，不徐不疾地鼓着掌。他一脸肃静地站了起来，当场以手势制止了正要开口的明日香，依次看了看教室里在场的人。
“这个目标是各位亲自决定的结果。有人当场表示反对，或许也有人在心里反对，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大家一起决定的，我会竭尽全力帮助大家达成这个目标。但是我能做的事情，也只是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而已，假如在场的各位自己不肯努力，那么这个目标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实现。请大家一定不要忘记这一点。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这句话掷地有声，让教室倏然回归寂静。为什么没人说点什么呢？久美子如坐针毡一般蠢蠢欲动。看到大家没有反应，泷老师拍了一下手掌又说道：“你们都在发呆吗？回答呢？”
一次拍手声后，泷老师尖锐的诘问声才勉强换来台下几声稀稀拉拉的回答。难道说……久美子皱了皱眉。
难道说，这个社团没有养成及时回应老师的习惯吗？
“回答得实在太拖沓了，我再问一次……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这次总算换来了大家整齐划一的回答声。
“今天的集会到此结束，辛苦大家了。”
在部长的致辞下，吹奏乐部第一天的社团活动总算告一段落。“辛苦啦！”“辛苦啦！”耳边传来接连不断的客套话，久美子急急忙忙地在人群中追寻那个人的背影。急躁的心情支配着她剧烈起伏的肺部，就连喉咙也因为疾步行走而感到疼痛。当久美子终于发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等一下！斋……斋藤学姐。”
她的招呼声使葵缓缓地转过身来，那一头垂落在肩膀上的黑色头发勾勒出她脸部平滑的轮廓线。葵看了一眼久美子，有些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
“久美子？”
“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高三的学姐对说不好敬语的高一学妹嫣然一笑。葵从肩膀上轻轻地移开久美子的手，朝着窗外望去。
“……要一起回家吗？”
这个提议正中久美子下怀，她使劲儿点了点头。
“原来小葵也在北宇治啊。”
葵轻扯嘴角，以一抹浅笑回应了久美子。她家就在久美子家附近，是比久美子大两岁的“邻家姐姐”。由于离得非常近，小学的时候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玩儿，但是自从葵念了初中以后就不怎么来往了。从前的久美子往往要抬头仰视她才行，现在她们的身高倒也相差无几。不，说起来可能久美子还要稍微高一些。葵用指尖拨动了一下自己从小就引以为豪的乌黑长发，突然以女人味十足的姿态歪着头说道：“实际上，我想读堀山高中来着，但是没考上。”
“啊，原来如此。”
堀山高中是京都府数一数二的名校。葵从小就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孩子，现在也是一样。
“对了，我跟学姐说话的时候，可以不说敬语吗？”
听了久美子的问题，葵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
“可以，当然可以啊。如果你老对我说敬语的话，我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呢。啊，不过要是有其他人在场的话，还是用敬语比较不招人反感。”
“嗯，我知道了。”
久美子顺服地听从了学姐的建议。葵以手遮住嘴巴，露出矜持的笑容。挂在她肩膀上的书包这个时候看起来宛如千斤重担。
“小葵，刚才你为什么要举手反对啊？”
“刚才？”
“就是刚刚问大家是否选择以进军全国大赛为目标的时候。反正在场的人也没有人会认认真真地回答那个问题，又何必当着所有人的面举手投反对票呢？”
葵倏然安静下来，垂下眼帘。两个人的影子交错着游走在漆黑的柏油路上。两人之间吹过几缕带着微薄寒意的春风。久美子不经意间以手指触摸了一下校服的裙摆，崭新的学生制服上没有一丝褶皱。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吧。”葵开口说道。
“不在场证明？”久美子反问道。
不明就里的久美子望着葵，只见她略带笑意地点点头，将刚才那句话又重复说了一遍。
“是的，为了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
葵的书包上挂着一个看起来既可爱又有点诡异的钥匙扣。身体扭曲的兔子用廉价的眼睛正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久美子。
“如此表决的话，若我以后想退出这个社团的时候，就可以说自己以前就已经表过态了。”
“你打算退出吹奏乐部吗？”
久美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葵朝着张口结舌的久美子微微苦笑了一下。
“谁知道呢。我现在还没决定。”
“为什么啊？好不容易才坚持到今天。”
“因为……”葵停顿了好大一会儿，“单靠参加社团活动是考不上大学的啊。”
她以满不在乎的语气将自己的真实想法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起来，尽管如此还是能隐约听出几许烦躁不安与自我嘲讽。咔嗒咔嗒咔嗒。崭新的教科书在书包里发出摩擦声。
“小葵，你打算考哪所大学啊？”
“嗯……我也还没决定啦。”
久美子的直觉告诉她小葵撒了谎。“你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啊？”“我几乎都没怎么看书哦！”就像这种浅薄的对话一样，久美子不能完全相信葵说的话。这是学生群体特有的用来保护自尊心的脆弱防线。久美子佯装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这样啊。”
“久美子，你也要多多注意哦。三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小葵嘴里说出来的这句话宛如鼓槌一般重重地敲击着久美子的鼓膜，发出一阵刺耳的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