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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边远小镇

对方用询问明天的天气情况似的轻松口吻问我:“你之前是干色情业的吗?”色情业?一瞬间,我因为不明白对方想要表达什么而发愣。随后,当我猛然醒悟过来时,就反射性地朝着那个男人的鼻梁打了一巴掌,只听到“啪”的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动。

“混蛋吗你?”

这个说了些失礼的话的男人,是我请来修缮我家地板的工作人员,姓村中。屋里的地板因为腐朽而变得松动摇晃,如果置之不理,之后恐怕我会在家中掉到陷阱里,所以我赶忙请业者来修理。他来我家,包括预检,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觉得暑热天作业非常辛苦,所以麻利地端出了冷饮,还准备了茶点。对于我这么用心的客户,他竟然向我问那样的问题。

“为什么要问这么失礼的问题呢?”

村中的部下——好像被叫作“健太”——慌慌张张地说。随后,他恭敬地低下了头。他的头发是粉色的,还戴着鼻环,感觉是具有攻击性的风格,但是他的态度却很诚恳。

“对不起,对不起。真帆先生没有恶意。他这个人,脑子里想到什么就会直白地说出来。”

“不过,他一直在脑子里想着这个女人之前是干色情业的吧?”

职业不分贵贱,虽然我明白这一点,可是也不能那样无所顾忌地乱说话吧。我盯着村中,觉得他忘记了一个小时前我给他们端出午后点心和冰冻香瓜的恩情。他比我大几岁,三十岁左右。他那剪短的黑发,以及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肌肉结实的手臂,使他看上去如此健壮魁梧。他默默无语地完成任务的工作状态,以及给健太下达指令的样子,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然而,现在他一下子被降到了渣男的位置。

鼻头通红的村中窘迫地挠挠头,说:“不是这样的。老奶奶们都在散播流言,说实情肯定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要否定她们。”

“不明白你想说些什么。”

强忍着听完村中的话后,我才发现住在周围的人们都以为我是从东京逃来的色情业女郎。他们觉得我会只身一人搬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大分县海边小镇,是因为我受到黑社会的追杀,而且,我的身上存在着几处被黑社会砍过的伤疤。

“因为我觉得你跟老奶奶们散播的风言风语不同,所以想要仔细确认一下。”村中生硬地说,他想要否定那些谣言。

“啊?”我的嘴里漏出走调般的声音。我搬到这里来才刚刚过了三周。这个小镇太过乡野,没有让人满意的商店,甚至连小超市都没有。购买食品要开车二十分钟去永旺超市,或者步行十五分钟去近藤百货店。我没有驾照,所以只能选择近藤百货店。近藤百货店感觉是由仓库改装而成,从食品到日用品,从服装到农具,销售各种东西。具有南国情调的奇妙花纹的连衣裙和T恤,被摆放在长靴和农用蓝色薄膜旁边。总之,店内的商品五花八门,难以规整。最初因为感到新奇,我会在店内到处乱逛,可是不久就觉得厌烦了。店里净是些我不需要的商品,而我需要的商品种类又过于单一。洗发剂只放了一种,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

我只去了这家近藤百货店,究竟是在哪里吸引了别人的目光而被她们说闲话呢?我这样问了村中,他说似乎就是从近藤百货店传出的闲言碎语。我歪着脑袋说,我明明没有和谁进行长时间的交谈啊。他说,在店内一角的用餐区域,长期驻扎着一个小团体。他这么一说,我确实回忆起来那里有一个放着长凳和桌子的死角,好像一直有人坐在那里。因为我对她们没有兴趣,所以也没有太过留意。不过,村中说,对方却兴趣盎然地观察着我。

“老奶奶们觉得你一定有隐情,明明没有工作,却似乎很有钱,所以肯定是干那一行的。她们随意乱猜着,内心不禁激动起来。这个地方很小,那些老人又很闲,所以一旦有新来的,就会引起一阵骚动。另外,我觉得,三岛小姐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兴趣。”

听说村中的奶奶就是近藤百货店内小团体中的一员。村中稍有些羞愧地说,他的奶奶知道了生活在一起的孙子去修缮了那个绯闻女人的房子,就执拗地询问着相关情况。说完,他低下了头。

“我奶奶这个人,想法固执,声音洪亮。不过,她一旦发现自己错了,改正的声音也很洪亮。……所以,才这样问你。”他无精打采地说。

盯着他的脸庞,我不禁觉得这个人真是事多。色情业女郎也好,其他什么也好,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如果像现在这样直接来问我,那我就会打回去;如果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窃窃私语,那也无关紧要。不过,村中似乎觉得在人背后说三道四并不好。

“为什么你会认为事实与传言不一样呢?”姑且这样问他。他回答说:“总觉得不一样。

“感觉你会扎根在这里。你有认真地打扫房间,也善于挑选食材。我不认为你只是暂时住在这里。”

我茫然若失地说了一声“嗯”。正如他所说的,我准备长期居住在这里,所以才会花钱让他们来修缮房间。

“另外,你用花装饰了玄关,还修整了庭院里的树木。”

这座房子有一个可以看到大海的檐廊和一个狭小的庭院,最近我的任务就是侍弄庭院。我想,在清秋时节,眺望着浮在海面上的圆月,要是能来一杯那就太美妙了。

“你觉得色情业女郎也会做这些事吗?”

我对任何工作都没有偏见。这样说后,村中回复道:“说实话,我觉得你身上没有色情业女郎的感觉。”然后,他转向健太,向对方征求同意:“你也是这么想的,才说了刚才的话吧?”之前,心神不宁地窥视着我和村中的健太,脸颊绯红,有些张皇失措。

“你给别人的感觉和我们所了解的完全不同。真的,非常不同。”

“你在说些什么啊?真是的,请不要再说了。”

健太低下头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随后,他又问:“不过,你确实不是色情业女郎吧?”这家伙真的很在乎这件事啊。

“我没有做过那样的工作。”

我的语气里夹着叹息声。听我这样说后,健太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也不存在追杀我的黑社会。”

这样说着,我越发火冒三丈。为什么我要专门对这样的事做出说明呢?搬来这里后,我没有去问候邻居,难道一定要问候邻居吗?因为没有问候他们,所以才会有这些风言风语?为什么他们住在附近,我就必须向他们证明我的身份呢?

啊,真是让人火大。莫非我搬错地方了?我就是因为不想和别人扯上关系,所以才搬来这里的,结果还不都一样?肚脐稍微向上的位置猛然疼痛起来,我不禁用手按住那里,同时想起之前的事。

“哎,为什么传言说我被黑社会砍了呢?”

本打算这样问,不过我立即想通了。肯定是那个私人诊所。之前,因为伤口疼痛难忍,我去那家诊所买了止痛药和抗生素。

“太难以置信了,个人信息就这么被泄露了。”

我蓦地感到乏力,于是坐了下来。应该可以去起诉他了吧?

“你真的有伤吗?”村中惊愕地说。

我盯着他那呆笨的脸庞,说:“反正你们又可以滔滔不绝地八卦了。

“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被黑社会追杀的色情业女郎或者AV女优,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管你们怎么想,我都不会在意。”

我很想把他们赶出去,但是不让他们修好地板,之后就难办了。我准备作为寝室的那间洋室,情况很糟糕,现在连行李都搬不进去。

“修好地板后,请你们尽快回去。”

我不想再和他们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于是,我拿着我的斜挎包,站起身来。

“我出去了,十八点回来。”

“啊,三岛小姐!那个……请等等!非常抱歉!”

健太的声音有些走调。我无视了他,走出了家门。

带有海潮气味的风,抚摸着我那因愤怒而发热的脸庞。我环视了四周,不知道该走向何处。最后决定还是去海边吧。我从那如同缝合了密集的房子的空隙般的小路走了下来,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了海边。

我所居住的那座房子,大致位于稍稍高耸的小山丘的山顶。从我家到山脚一望无际的大海之间,有数十座古旧的房子,其中几乎一半的房子都空置着。往昔,这里作为渔场也曾繁荣过,现在成为渔夫的人在减少。另外,不断有人移居到都市里,所以这里越加缺乏活力。“总之就是没人了”,我去交迁入申请的时候,政府机关的大叔这样对我说。当时,他非常高兴,说热烈欢迎年轻人的迁入。他还说,如果去港口或鱼市之类的地方,店家会变多,也会更加热闹。可是,对之前一直住在东京的我而言,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我一边凝望着被海潮腐蚀的白铁皮屋顶和紧锁着的防雨板,一边走下了缓坡。那里有一座大宅邸,这一带的渔老板一家曾经住在里面。绕过这座大宅邸来到大路上,仿佛比着尺子画的直线般的海堤跃入眼帘。混凝土砌成的海堤到处都有裂痕,在它的上面搭着几架金属梯子。或许是钓鱼的人搭的吧,在海堤上总能发现垂着鱼线的钓鱼者的身影。此时,不远处就有两位垂钓者。两位老爷爷弯着腰,他们似乎每天都在这里,但是我没见他们钓到过鱼。今天也肯定钓不到吧。

顺着梯子爬上去,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右边有港口和鱼市,远远地可以看见几艘船正停泊在那里。左边的远处是海岸,当地的孩子们经常在那里玩水。从这里眺望,只觉得他们如同豆粒般大小,不过,感觉还是有几个人在那里玩耍。欢乐的笑声乘着风飘了过来。人世间也即将进入暑假啊。

挺直站立在晒得火辣辣的混凝土海堤上,“太失败了”,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明明没有可以遮蔽强烈阳光的东西,我却毫无防备地来到了这里。灰色的长袖派克衫,加一条粗斜棉布长裤,基本可以保护手和腿,但问题是脸。我没有化妆。我想要回家涂防晒霜,并拿上遮阳伞。我回过头,向家的方位仰望。我的小平房,从这里看,只能看到蓝色的屋顶。我凝视着屋顶,不禁又焦躁起来。

我搬到这里来,是为了在那个房子里过上宁静的生活。我想要一个人静静地生活下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设法得到那座房子的。虽然有不便之处,但是我觉得我可以慢慢适应。然而,却有人像那样用泥脚踏入了我的生活。

“真让人火大。”

虽然很想回家,但是我讨厌见到那两个笨蛋。没办法,我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勉强作为抵抗,我戴上派克衫的兜帽,并将其压低到眼部,同时把脚伸向大海的一侧。我一边让脚晃来晃去,一边将视线投向远方。摇曳的海面,因为折射了夏日的阳光,而熠熠闪烁,格外炫目。水平线与积雨云被完美地分割,海鸟优雅地飞舞着。海风轻轻地吹过,宛如在抚摸我的脸颊。我打开包,从中拿出了MP3播放器。然后,我将耳机塞入耳朵,打开了MP3的开关。

我闭上眼睛,侧耳聆听。从邈远深邃的地方传来的歌声,震动着我的耳膜。这声音如同哭泣、如同呼唤。我一边听着,一边回想起豆沙先生。如果豆沙先生在的话,他估计会大笑吧。“黄豆粉小姐的表情好奇怪。”我不禁追问:“说我表情好奇怪,究竟什么意思啊?表情应该被羞辱吗?”豆沙先生笑得更开心了,他摸摸我的头。“骗你的,肯定是因为黄豆粉小姐清纯可爱,大家才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象。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却孤身一人搬到乡下来住,这简直就是梦幻般的场景,但是,他们只能有那样廉价粗鄙的想象,真是一群令人遗憾的人啊!”这就如同过去儿童动漫的开头一般。豆沙先生肯定会不断地抚摸着我的头这样说吧。

仅仅这么幻想着,我的内心深处就慢慢温暖起来。如果能有这样的对话,我也能对那些事一笑而过吧。

可是,豆沙先生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呢?”

我自言自语着。即便是强制,我也希望能将我一起带走。那时的我,什么都看不清,无论谁的忠言都听不进去。所以,不强制的话,就不可能带走我。如果是豆沙先生,无论把我带向何方都可以。不过,做到那个程度也是我自己太任性了,所以,豆沙先生才会留下我,自己离开了。

我聚精会神于耳机中的声音。那声音绵延不绝地深沉回响着。不知何时,我觉得豆沙先生替代了耳机中的声音,时远时近地呼唤着我。“喂,黄豆粉小姐。黄豆粉小姐,黄豆粉小姐。”豆沙先生只是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却不回答我的问题。他肯定是为了惩罚我吧。

“啪”,有什么东西打到我的手背上,我睁开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已经乌云密布。我大吃一惊,就在这时大雨倾盆而下。我慌张地站起来,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我将MP3塞进包里,跑到了最近的一座空房子的屋檐下。我摘掉淋湿的兜帽,仰望着天空。我希望它是一场阵雨,可是乌云一直延伸到远处。说起来,我想到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曾预测傍晚时会下雨。看来雨会持续下去。我看看手表,发现离十八点还有三十多分钟。如果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应该提前在包里放一本文库本小书。我就这样抱着膝盖坐下来,背靠着墙壁。

在我的眼前,挂起一帘雨水的纱幔。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已经熟悉的风景突然改变容貌,让我迷失在未知的地方。与之前相比,空气的温度也发生了改变,轻柔的雨声在我的耳畔温和地响着。当我听到“沙沙”的声音而将目光投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一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小青蛙爬了过来。或许是大雨召唤它来的吧。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呢?”

我低声自言自语着。我舍弃一切来到这里,可是,一种如同只有我被抛弃的焦躁感,在我的心中冒着黑烟。此时此刻我想要奔赴某处,而这个“某处”也只能是这里。

当我再次抱着膝盖,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感觉到溅起水花的足音缓缓地向这边靠近。我不由得端正姿势,只见一个穿着橙红色T恤和粗斜纹裤的孩子,没有打伞走了过来。大概是正在玩耍的时候,忽然下雨了吧。

“喂,你要在这里躲雨吗?”

我不禁向对方搭话。因为对方低着头,所以我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是,从齐肩的头发和细线条般纤柔的身材,可以推测出对方是上中学的女孩子。

“哎,你过来吧。”

我站起来,稍微大声地又向她打了一次招呼。女孩子并没有因为下雨而焦虑,她仅仅是淋湿了而已。她的目光越过刘海向我这边投过来后,我向她招招手。

“请过来吧。”

她停下脚步,匪夷所思地盯着我。不过,这也只是发生在一瞬间,之后她倏然移开视线,继续走起来。“喂……”虽然我继续跟她搭话,但她没有回过头来望我。就在转瞬间,女孩子消失在了雨幕的另一侧。

“真是个怪孩子。”

要是能稍微给我些回应就好了,我这样想。不过,虽然在这里躲雨,但雨到底会不会停也令人怀疑。我坐下来,再次仰望天空。看这个样子,我也不得不湿淋淋地回家了。我叹了一口气后,这次听到了快速奔跑而来的足音。接下来,传来了响亮的一声“三岛小姐”。

“三岛小姐!三岛小姐!”

边跑边喊我名字的似乎是村中。简直太烦人了,我又不是迷路了,真希望他不要这样来找我。因为不想回应他,所以我一直保持沉默。他的声音渐渐靠近。

“三岛小姐!啊,找到了。”

打着一把大黑伞的村中,发现了不能与墙壁同化的我,然后向我跑来。“太好了!”在我面前,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吁吁地喘了气之后这样说。

“我突然想到你没有拿伞。”

“嗯。”

从他的太阳穴处流下的似乎不是雨水。“对不起!”村中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总是说些不该说的话,惹你生气。让你讨厌了,真是对不起。”

我蜷缩着整个身体,从下仰视着他。“算了。”短暂地凝视了村中那右卷的发旋后我这样说。

“豆沙先生已经安慰了我,没关系了。”

村中抬起头问:“豆沙先生是谁?”那大汗淋漓的呆然面庞,让人不禁想要笑出来。

“总之,我不生气了。不过,以后请不要打探我的出身和经历。这太让人不快了。”

“嗯,我知道了。我也会严厉地告诫我奶奶,以后绝对不要突袭你。”

“突袭?”

村中用手背擦拭了汗水,说:“这一带的老奶奶们,并不懂得客气。”我觉得他的意思是,那些老奶奶会群体性地将我围困,然后逼问我问题,直到我张口说话为止。可是,她们却认为这都是为我好,性质简直太恶劣了。

“啊,糟透了。”

我不禁皱皱眉头。仅仅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我就似乎要气喘起来。

“嗯。”村中老实地点点头,“所以,我就想在那样的情况发生之前,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不过,从结果上看,我和那些老奶奶没什么区别。”

看到他那如同被斥责过的孩子般的可怜表情,我终于理解了他的那些胡言乱语其实出自善意。

“算了,没关系了。不过,请务必制止那些突袭。”

村中用力点点头。随后,他将手中拿着的另一把伞递给了我。

“地板都已经换好了。需要我帮忙移动家具吗?”

准备搬入寝室的衣柜和床,一直放在走廊里。之前我想着自己一个人把它们搬进去,现在既然可以借用男人的力量,那还是拜托他们吧。带着微微的犹豫,我拿过了伞。

“那么,搬家具的这部分费用我也出。那就拜托了。”

“不用付费,这算是我们的致歉。这也是我们提供的一项免费服务。”

村中的表情变得明朗起来。他的神情如此丰富,令人感到意外。

“健太也在,很快就能搬完。”

于是,我们朝家的方向走去。暂且默默无语地走着,村中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说:“对了,估计是那座房子的缘故吧。”

我迷惑地将脸转向他。村中继续说:“因为你住在那座房子里,所以老奶奶们认为你是色情业女郎吧。”

“什么意思?”

“之前有一个做艺伎的老奶奶曾独自居住在那里。她宝刀不老,一直在教授长歌。她是一个雅致、清秀、漂亮的人。所以,这一带好女色的老大爷们都竞相去上课。我的爷爷也是其中的一个,他之前经常和我奶奶吵架。

“肯定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村中颇为怀念地眯起眼睛,“老奶奶们的心中一定还留有那样的印象。其实这与三岛小姐没什么关系。”

“这样啊。”我一边骨碌碌地转着伞,一边附和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无论如何她们都会说我是色情业女郎。”

“为什么?”

“因为那位艺伎老奶奶就是我的外婆。”

村中停下了脚步,一脸吃惊的神色。他说:“原来你不是来到了毫无因缘的土地啊。”我的父母一直对这座老宅弃之不顾,也苦于无法处置它,于是,我接手了它,搬了过来。

“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到这里来过几次。我记得老爷爷们都很宠爱我,村中先生的爷爷也是其中的一位。”

因为大家都能温柔体贴地对待我,所以我非常喜欢这座可以看到大海的小房子。

“所以,我对这片土地是有好印象的。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是因为那些事被老奶奶们讨厌啊。”

算了,怎么样都行。我耸耸肩。村中对此有些惊慌失措。他摆出一副焦虑的神色,说:“我爷爷曾经夸你外婆很漂亮,我也没在意。”村中也许是个比较有趣的男人吧。

“你之前一直沉默寡言,是因为经常说错话吗?”

我这样问后,村中垂头丧气地点点头。

“我经常因为废话太多而惹别人生气。”

当初他在我心中形成的那种默默无闻的匠人形象此时彻底崩塌了。不过,他与那种卑劣地介入他人事务的渣男稍有不同。那么,他不算是个坏家伙吗?也不是。唉,人真是难以理解啊。村中的内心潜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峻一面,在某种契机下,这一面很有可能浮现出来。

远方雷声滚滚。“还是快些回去为好。”村中催促着我,然后我们往回走去。转过头来,可以看到大海远处的闪电。

*

雨淅淅沥沥地连续下了五天。夏季的连绵阴雨让气温下降,令人舒适得不禁感到诧异。因为没办法每天修整庭院,所以我就在檐廊上,或是睡午觉,或是读书,或是呆呆地眺望着因为下雨而变得暗淡的大海。

今天下午,我也躺在檐廊上,仰视着天空。积雨层很厚,根本看不到放晴的可能。为了消磨时光,我听着广播,里面播放着被改编成爵士乐风格的、数年前的流行音乐。

“要不要养只猫呢?”

我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然后,我立即想到自己真是个软弱的人啊。说起来,这五天里我没有和任何人讲过话。之前,除了村中,我也没有和谁认真地交谈过。这样想来想去,突然说出养猫的事,我自己确实太过软弱了。

搬出东京的公寓的时候,我解约了手机服务。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朋友和工厂的同事们,独自一人搬到了大分县。只有我母亲知道我在这里,不过,那个人应该会因为与我断绝了关系而感到欣喜吧,所以她不会专程跑来看望我。无论是谁,都已经忘却我了吧。

我不想再和任何人产生关联。我这样渴求着,愿望也的确实现了,但是,我仍然希冀着温暖。我好孤单啊。

“贵瑚是一个感受不到他人的温暖,就无法活下去的懦弱的生物啊。感到孤独的人,正因为深知孤独的滋味,所以才会畏惧失去。”

听到美晴的声音后,我的心情平静了下来。美晴知道我孤零零地一个人身处世界的尽头,她也知道我多么渴望温暖。

美晴曾来到我接受治疗的医院里,厉声训斥我:“所以说啊,你真是个笨蛋!你干吗要做这样的事呢?你身边不是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吗?你干吗非要执着于那样的男人的爱情呢?你不要无视了周围人的关心啊!”

躺在病床上,我默默地听着她对我的非难。确实,那时的我并不孤单。不过,我让唯一一个我不得不做出回应的人受了伤。如果不这样做,那么我终究会死去吧。

哎呀,由于肚子疼我不禁皱起眉头。我的手按在T恤上,轻轻地抚摸着肚子。

音乐的旋律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女主持人嘹亮的声音:“九州地区由于受到停滞锋面的影响,目前将持续降雨。降雨锋面正缓慢地向东北移动,预计周末会放晴。听众们,夏天终于要回来了。”

外面依旧大雨倾盆。根本想不到这样的雨会有停止的一天。我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站起来。

“去购物吧。”

我出声说道。也不能总是宅在家里,去一趟近藤百货店吧。稍微买些好酒好肉,做顿丰盛的晚餐吧。于是,我带着钱包离开了家。

产生“要是没来购物就好了”的想法,是在付完钱之后。当我将商品塞进购物袋时,有人拍打了我的肩,我回过头来看,只见一个不认识的老奶奶正站在我的身后。她穿着一件带有逼真的大象图案的穆穆袍 ,感觉这件穆穆袍是在这家店里买的。

“你啊,是在浪费人生啊。”

这位老奶奶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话语中夹杂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拾起能够听懂的词汇,感觉她似乎在责备我不工作,整天过着闲散的日子。她说,我明明很年轻,却虚度人生,她对我这样的轻视人生的人很是生气。她越说越激动,她的那双浑浊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似乎是为了不让我逃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这样想着,此时一个戴着店长名牌的大叔,慌慌张张地走到我们之间。听到他说“匹田女士可不能这样啊”,我脑中的一个角落不禁闪现这样的念头:幸亏不是村中女士。不过,村中不是说过一定会阻止她们吗,怎么还会这样呢?我向四周环视一遍,感觉店内大多数人都在往这边张望。比起因为尴尬而垂下眉头的人,更多的人像是眺望余兴节目般向我投来愉悦的目光。

“……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我这样说后,店长颇为抱歉地鞠了躬,说“非常对不起,您请您请”,匹田女士大声嚷道:“别人不说,你就装作不知道,你想怎样?你要认可那样的事,你就会变成一个不可救药的人。不,做出那样的行为就已经是不可救药的人了,活着就是浪费。”我将这些声音抛在脑后,离开了百货店。

因为一时兴起买了两瓶红酒,所以袋子提起来很重。我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勒入手中的袋子,另一只手撑着伞。雨势逐渐增强,我的心情也相应地消沉下来。啊,要是没出来购物就好了,在家里吸食方便面多舒服啊。

穿着薄橡胶底凉鞋的脚被溅起的泥水弄湿,T恤已经完全湿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吸收了湿气而蓬松起来的天然鬈发,此时肯定变得乱七八糟了吧。

疾风袭来,手中的伞就像被抢夺去一般飞了出去。飞扬的伞轻飘飘地落到了空房子的门扉前。想着把它追回来,但还是放弃了。刹那间,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就是一把三百日元的塑料伞而已,没什么好珍惜的。不仅仅是伞,就是手中的购物袋也无关紧要了。把红酒瓶打碎了也没关系;买的肉沾满了碎玻璃片也没关系。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想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扔掉的冲动,可是如果这样做,我只会厌恶无法克制情绪的自己。在努力忍耐雨水敲打的时候,我的腹部出现了一阵刺痛。我屏住呼吸,当场坐了下来。我将袋子扔在地上,里面的红酒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好痛,好痛。这就和那时被菜刀刺中的痛苦一样,我已经无法呼吸。莫非伤口已经化脓了?不,伤口应该已经愈合了。那个私人诊所的医生不也说了吗,主要是心理问题。不过,好痛。我按着腹部蹲在那里。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着,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这样下去,或许我会死去吧。或许我会在无人认识我的地方,静悄悄地死去吧。

“豆沙先生,豆沙先生。”

这个时候我只能呼唤这个名字。

“救救我吧,豆沙先生。”

如同从咬紧的牙关缝隙挤出一般,我这样呼唤后,雨立即停了。我吃惊地抬起头,看见眼前有两条伸直的、穿着牛仔裤的腿,于是,我又把头抬高了一些,看到一个女孩子正拿着我那被吹跑的伞。她的橙红色T恤和长发让我感到眼熟,我觉得我之前见过她。看到哭泣的我,女孩子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孩子为什么要走到我的身边呢?那次,我不停地跟她打招呼,她都没有想要走过来。所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走来呢?

女孩子歪着自己的小脑袋,并且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没有发出声音。难道她无法说话?我无意识地观察着少女,当目光落到她的T恤袖子里时,我不禁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一瞥间,发现了看惯的颜色。

“呃……那个,我没……没事。”

刚才那暴力式的疼痛,慢慢地舒缓下来。我拭去眼泪这样说后,女孩子点点头。她的耳朵似乎可以听到声音。

“那个,谢谢你。”

女孩子只为我打着伞,她自己似乎没有带伞,所以身上湿淋淋的。看到她那湿透的身体,我注意到她的身上其实相当肮脏。T恤的领口被染成了褐色,袖口和下摆有线头散开。她穿的轻便运动鞋破破烂烂的,尺寸也不合脚,状态就和她的牛仔裤一般。她没有刻意留长头发,只是头发自然疯长而已。

似乎是从我的表情判断出我的疼痛已经消解,女孩子将伞放到我的面前,然后想要立即离开。我慌慌张张地抓住她的衣服下摆。央求她:“请等等,请等等。”女孩子因为惊愕而颤抖着身体回过头来看我。

“呃,那个,因为还很痛,我可能没办法动,所以,呃……请送我回家吧!”

我觉得我们不能在这里分别,所以鼓足勇气这样说。“对了,刚才我买了太多的肉,我一个人吃不完,你愿意一起来吃吗?你喜欢吃烤肉吗?我烤的肉,贼好吃哟。”女孩子僵着脸,同时动着嘴唇,但是没有声音。

“好吗?谢谢了。那么我们走吧。走上这个斜坡就是我家了。”

趁着女孩的意思难以表达清楚之际,我半强制性地将女孩带回了家。

回到家后,我立即开始准备洗澡水。女孩子茫然地伫立在玄关,脸色铁青,不过我装作没看见。每当她露出将要回去的样子,我就会挽留她:“请再等等好吗?我的肚子可能还会痛。”之后,浴缸接满水后,我抓住她的手说:“我们泡澡吧。”她摇摇头,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如果由于我的原因而让你感冒,那真是太让我愧疚了。”说完,我强拉硬拽似的将她带到了换衣间。为了不吓到她,我特意露出笑脸。可是,在这副笑脸的背后,我却觉得自己好傻。就当捡了只小猫吧。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不过,也不能说我没有善意啊。

“我们一起泡澡吧。我快要冷死了。”

女孩子在换衣间的门前僵直不动,我就在她的面前脱衣服。我把滴着水珠的T恤和牛仔裤扔进洗衣机里,然后我只穿着内衣裤回头看她,只见女孩子倒吸一口凉气。她的视线落在我的腹部。她凝视着我的肚脐上面五厘米处的、依然鲜明的伤痕。我指指那里,傻呵呵地笑起来。

“这里是被刺伤的,用菜刀,‘扑哧’一下。”

拿着菜刀行凶杀人的其实是我。不过,那个人没有遭受一点擦伤,反而是我的腹部被捅了一刀。

“之前,经历了各种七七八八的事,一言难尽。我们还是先泡澡吧。”

当这个身高比我稍低的女孩子靠近我的时候,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她的头发上还粘着油脂。

“明明长了一张这么可爱的脸蛋,不好好清洗一下真是罪恶啊,罪恶啊!”

一起进入浴室后,我打算给她彻底洗干净。当我动手给她脱衣服的时候,女孩子抵抗似的扭动着身子。我知道她担心我的伤口所以并不是真要强力抵抗。我使出浑身解数脱掉她的T恤后,竟一时语塞。

她那肋骨突出的瘦弱身体上,分布着花纹一般的伤疤。她扭动着身子想要隐蔽身体,我看到她的后背也有伤疤。

刚才,我的视线落到她的袖口里,我就觉得那是伤疤,我果然没有看错。不过,这些伤疤的数量如此之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不是一次、两次暴力所能形成的。这应该是一具长期暴露在痛苦中的躯体吧。

“你……是被虐待了吧?”我不假思索地问。

“糟了!”我立即后悔了。这样问她并不合适。果然如我所料,她的脸色骤变,随后打开门逃跑似的冲了出去。我听到了玄关的拉门被粗鲁地开关的声音。本想着赶紧追出去,但当我注意到自己只穿着内衣裤时,我骂了一句:“妈的。”我想要将手中的东西狠狠地扔在地板上,但是发觉手中拿着的是那个孩子的T恤。我就那么紧紧地攥着它。盯着手中发出臭味的T恤,我嘟囔道:

“原来他是个男孩子啊……”

那瘦骨嶙峋的单薄躯体是少年的身体。因为俊俏的脸庞和长发,我竟然认错了。我全然忘记了自己根本就没有观察力。

但是,看着他没来得及拿走的衣服,我想到了他那满身的伤疤。没错,那孩子遭受过虐待。该怎么办才好呢?这个时候要报警吗?我思考着,视线落在了那尚存温暖的衣服上。有很多孩子因为警方的介入而得到了解救,不过,我也知道,一些孩子因为警方的介入而遭受了更大的不幸。而且,我对于那个孩子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邀请回家的这个孩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此时,我只是凝望着手中的衣服。 deJMa0DjXn4ovI4SC5iJblJ9KaHABeHXRNDkaH1jSPgj/tdYWSNqH18a3ydkSm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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