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几十年里,完全理性、均衡、收益递减、独立的行为主体等关键假设,引起了很多经济学家的质疑。人们迫切需要全新的经济学观点,以应对非均衡、充满不确定性的经济世界。1999年,基于在圣塔菲研究所成长起来的“复杂性思维”,布莱恩·阿瑟首次提出“复杂经济学”这个概念。
任何一个学科都可能会进入这样一种“动荡期”:原先曾经被认定是理所当然的许多理论,似乎都不再那么可靠了;从事这个学科的人则公开探讨什么东西可以替代它们。经济学现在就处在“动荡期”中。一部分原因是发生于2008年的金融危机,但是对经济学传统理论的反思则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过去30年,乃至更长的一个时期里,经济学家圈子内有一种氛围一直在非常缓慢地潜滋暗长:完全理性、均衡、收益递减,以及永远只需面对有明确定义的问题的独立行为主体等关键假设,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信的、限制性太强的,或者说在一定意义上是迫不得已的。经济学家现在讨论得更多的是,行为理性、非均衡、收益递增,以及相互联系着的行为主体,他们决策时面对的是包含着根本的不确定性的问题。因此,除了标准的新古典主义的进路之外,经济学家还开辟了许多其他进路。
其中一个进路就是“复杂经济学”(complexity economics)。我本人一直是这个领域的积极参与者。现在,我认为将自己以往撰写的文章归拢到一起,出版一本文集的时机已经成熟了。这本文集中的各篇文章都以经济与复杂性问题为核心,这些文章的写作时间跨度很大,早的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晚的则止于当下此刻。这本文集的思想,与我以前出版的另一本讨论经济中的收益递增和路径依赖问题的文集,一脉相承。 [1]
当然,所有这些“新”思想都不可能真的是“全新”的。在多年以前,甚至一个多世纪以前,许多经济学家就已经独立地以各种不同形式提出过了。但是对于这类洞见,以往一直缺乏处理它们的手段,如世界是不完美的,世界不是一架机器,整个世界无法被还原为一些只与实体的数量或“水平”的变化有关的简单方程式。不仅所需的技术还不成熟,而且所需的心态或心智结构也未具备。另外,也不存在一个以这些新思想为基础的、内在一致的经济学框架。
不过,在刚刚过去的几十年里,这种情况已经完全改变了。拼图的缺失部分已经逐渐填补上了,处理新的假设所需要的各种技术也慢慢发展成熟了。这些技术包括非线性动力学、非线性随机过程、基于主体的计算以及更一般的计算理论等。而且,人们的心态也变了。现在,在科学界,包括经济学界,研究者普遍认为,我们面对的世界不是一个完全有序的、原则上可以还原为几个数学方程式的系统;相反,在很大程度上它是有机的和算法式的,即它是在原来就已经建立起来的系统基础上进化的,而且还是逐步进化的。由于这种种原因,经济学内慢慢地出现了一种基于上述更加现实的假设的研究进路。一个新的经济学框架正在形成。
本书反映了我对这个新框架的发展做出的贡献。总的来说,这些文章的核心思想可以归结为:经济不一定处于均衡状态。在这个系统中,行为主体会不断地改变自己的行动和策略,作为对他们共同创造出来的结果做出的回应。这也就是说,在这个系统中,行为主体会不断地创造出一个“生态”来,而这个生态恰恰是他们自己必须与之相适应的。当然,这个观点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在20世纪70年代出现的所谓的“复杂性思维”(complexity thinking)。“复杂性思维”的成型,归功于布鲁塞尔、斯图加特和安娜堡的几个研究小组的工作,不过它最初的源头则来自斯坦福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等大学的一些独立的研究者。不过,就经济学中的“复杂性思维”而言,却主要是在圣塔菲研究所(Santa Fe Institute)成长起来的。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圣塔菲研究所刚刚诞生,那里的一个研究小组就已经开始系统性地把经济视为一个不断发展的复杂系统来进行研究了。这个研究小组成立后的前两年,我本人领导了它的工作,而且自那之后一直与它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本书收录的文章表明了这些思想是如何发展起来并最终导致一门崭新经济学形成的。
本书中的各篇文章并不是一个“计划好的”研究过程的结果。它们是在一个很长的时期内断断续续写成的,而且受到了我的同事和圣塔菲研究所的一般思考方法的很大影响。其中有几篇文章曾经在著名的学术期刊发表过,其他一些文章则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出身”。这些文章中有一部分是在圣塔菲研究所写的,其余文章则是在斯坦福大学写的。这些文章体现了我在写作时的思想,但是无法揭示这些思想为什么会产生以及它们是如何产生的。因此,为了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它们,我先简要地叙述一下当初导致它们出现的背景和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