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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语言是人的一种本能

神奇的语言

当你阅读这些文字时,你其实正在做着自然界中最神奇的事情之一。你我所属的这个物种具有一项超凡的能力:我们可以精确地描绘出彼此大脑中的想法与事实。这里所指的并非心灵感应、意念控制或其他令人好奇的边缘科学。即便是根据特异功能支持者的描述,这些所谓的奇能异技与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的这项能力比起来,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这种能力就是语言。我们只需张开口,发出一些声响,就可以在彼此头脑间传递准确、可靠的新想法。这种能力显得如此稀松平常,以至于我们很少把它视为奇迹。因此,不妨让我举几个简单的例子,这样你就能明白语言的神奇之处了。请在阅读以下文字时充分调动自己的想象,只需几分钟的时间,你的脑中自然会产生一些具体明确的想法。

当一只雄章鱼发现雌章鱼时,它原本浅灰色的身体会一下子变得布满斑纹,然后它会游到雌章鱼的头顶,用自己的7只腕足爱抚对方,如果雌章鱼没有表示反感,它就会迅速贴近,并将自己的第8只腕足插入雌章鱼的呼吸管道。一连串的精袋就这样顺着它的腕足缓缓地滑入雌性章鱼的外套腔内。

白色西装上沾到了樱桃汁?祭坛台布上洒了葡萄酒?请立即用苏打水擦拭,它能有效去除布料上的污渍。

当迪克希打开门看到塔德时,她一下子惊呆了,因为她以为塔德已经死了。她“砰”的一声把他关在门外,并试图逃走。但塔德的一声“我爱你”让她打开了房门。塔德开始抚慰迪克希,他俩缠绵在一起。突然布莱恩闯了进来,迪克希只好对一脸惊愕的塔德说自己今早已经和布莱恩举行了婚礼。迪克希异常艰难地告诉布莱恩,自己和塔德的关系还远未了结,她将自己的秘密道了出来:杰米是塔德的儿子。“我的什么?”塔德一脸震惊地问道。

想想这些文字的神奇魔力吧:我不但让你的头脑中出现了章鱼,还让你了解到一只全身布满斑纹的章鱼会有怎样的举动,即便你从未真正见过这种动物。接着,当下一次逛超市时,你可能会从成千上万种商品中挑出一瓶苏打水,你会把它搁在家里一直不用,直到几个月后家里的某件物品不小心沾上污渍,再让它发挥作用。再者,你现在和收看日间肥皂剧《我的孩子们》( All My Children )的数百万观众一样,获悉了主人公的秘密,而这部电视剧所描绘的世界只不过是出自某位编剧的想象。当然,我举的例子能否产生这些效果还取决于我们的读写能力,这使得我们的交流能够打破时空阻隔和亲疏之别,因而显得越发神奇。不过很明显的是,写作能力只是一个“可选配件”,语言交流的核心构件是我们从小就掌握的口语。

在人类自然进化的过程中,语言堪称最为突出的一个特征。当然,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也能够出色地解决问题、制造工具。但是,一个由“鲁滨逊”们组成的种族恐怕是不会让探访地球的外星人感到有多么稀奇的。《圣经》中巴别塔(Tower of Babel)的故事能够说明人类自身的特点。这一故事讲道:人类曾经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因此他们能够同心协力建造一座直逼天堂的高塔,这让上帝感到不安。的确,共同的语言可以将社会中的所有成员联系起来,构成一个信息共享的网络,并由此形成一股强大无比的合力。每个人都能从世代积累的才思机巧和经验教训中获益匪浅。人们可以相互协商,达成共识,从而分工合作,实现目标。正因如此,这个被称为“智人”(Homo sapiens)的物种才能给地球带来意义深远的变化,就像蓝绿藻和蚯蚓一样。考古学家曾在法国的某个山崖下发现上万具野马的骸骨,这些野马都是在17 000年前被旧石器时代的狩猎部落赶落山崖的。这些化石充分证明了人类团结合作、分享智慧的作用,同样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诸如剑齿虎、乳齿象、披毛犀等几十种大型哺乳动物会在现代智人进入它们的栖息地之后逐渐灭绝。原因很简单,我们的祖先杀光了它们。

语言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我们几乎无法想象没有语言的生活。可以这样说,无论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只要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聚在一起,他们很快就会交谈起来。即便找不到能说话的人,人们也会自言自语,或者和自己的宠物聊天,甚至说给院子里的植物们听。在人际交往中,能言善道者往往比身体力行者更受欢迎,例如那些口若悬河的演说家、花言巧语的男人以及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能在与父母的口舌之争中占得上风的小孩。与之相对的是,失语症(一种因脑部损伤而丧失语言功能的疾病)则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当患者病情严重时,患者家属甚至会恍惚觉得患者已从他们的生活中完全消失。

本书探讨的是人类的语言。不过,它与大多数以“语言”为名的书籍不同,并不会苛求你掌握语言的正确用法、习语的来源,也不会向你介绍充满趣味的回文诗(palindrome)、变位字(anagram)、齐名词(eponym)或与动物有关的集合名词,例如“exaltation of larks”(一群云雀)。我要探讨的不是英语,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种语言,而是更为基本的问题:我们身上所具有的学习、表达和理解语言的本能。在人类历史上,我们终于可以写一写有关语言本能的东西了。20世纪50年代,一门名为“认知科学”的新学科诞生于世,它综合了心理学、计算机科学、语言学、哲学以及神经生物学等各个领域的研究方法,试图揭示人类智能的运作。自此以后,语言学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我们对许多语言现象有了深入细致的了解,就如洞悉照相机的工作原理或脾脏的生理功能一般。我希望向大家展示这些振奋人心的发现,其中的一些发现能与现代科学所取得的任何成就相媲美。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个议题:语言究竟是一项“文化创造”还是人的一种“本能”呢?

“文化创造”论

有关语言能力的最新发现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它极大地改变了我们对相关问题的看法:什么是语言?语言在人类生活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我们应如何看待人类自身?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人都对语言有一定的认识: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一项文化创造,它完美无缺地展现了人类使用符号的能力,正是这个前所未有的生理现象将人类与其他动物永远地区分开来。他们同样知道,语言与思想不可分割,使用的语言不同,对现实的看法也不同。孩子们总是把崇拜的榜样和身边的亲人当作语言老师。虽然学校是教授语法规范的地方,但随着教育质量的下降和流行文化的影响,语言的规范性和准确性正受到可怕的侵蚀。他们还知道,英语是一门滑稽可笑、逻辑混乱的语言,像“one drives on a parkway and parks in a driveway”(在公路上开车,在停车道上停车) 、“plays at a recital and recites at a play”(在演奏会上表演,在戏剧中朗诵) 这样的句子比比皆是。相比之下,英语单词的拼写方式则显得更为荒谬,萧伯纳就曾抱怨说,“fish”(鱼)一词完全可以拼成“ghoti”,因为gh在“tough”中发[f]的音,o在“women”中发[i]的音,ti在“nation”中发[ʃ]的音。显然是某种制度惰性阻碍了人们采用更为合理的“发音与拼写一致性”(spell-it-like-it-sounds system)原则。

“语言本能”论

但在以下内容中,我将努力让你看到,这些所谓的常识其实都站不住脚。它们都犯了同一个错误:语言并不是文化的产物,语言能力的获得不同于一般的学习模式(如学习辨认时钟或了解美国联邦政府的运作模式)。相反,语言是人类大脑组织中的一个独特构件。一个人在儿童时期就能掌握语言这门复杂精专的技能,不用刻意学习,也无须正规教导。人们可以自如地运用语言,而不必了解其背后的逻辑和原理,而且每个人的水平都大致相当,没有质的区别,这显然有别于其他一些常见的信息处理或智能操作的能力。正因如此,一些认知科学家将语言描述为一种“心理官能”(psychological faculty)、“心智器官”(mental organ)、“神经系统”(neural system)或者“计算模块”(computational module),但我更喜欢这个古朴的字眼:“本能”(instinct)。它所传达的意思是:人类懂得如何说话,如同蜘蛛懂得如何结网。蜘蛛懂得拉丝结网,并不是某位无名的天才蜘蛛的发明创造,也不是悉心传授的结果或者源于某种建筑方面的才能。事实上,蜘蛛之所以结网,是因为它们所拥有的大脑赋予了它们结网的冲动与能力。结网和说话当然不是一回事,但我希望你站在这个角度去看待语言,这有助于理解我们将要探讨的各种现象。

将语言视为一种本能,颠覆了人们对语言的普遍看法,特别是在人文社科领域,这种普遍看法被视为一种正统观念而代代相传。但是,语言就和直立行走一样,并非文化的产物。我们不能用它来说明人类在符号运用上的普遍能力:例如,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已经称得上是语法天才,但他却很难理解视觉艺术、宗教肖像、交通标志以及其他人类符号。虽然在所有物种当中,精妙绝伦的语言能力只为人类所独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将人类语言的研究从生物学领域中分离出来。每个特定的物种都拥有一些独特、精妙的技能,但如果将之放到整个动物王国的背景下,这些技能就显得没那么神奇了。一些蝙蝠能用声呐来锁定飞行的昆虫,有些候鸟则能在星座的导航下飞行数千千米。在大自然的“选秀比赛”中,我们不过是拥有一技之长的灵长类动物,可以对呼气时发出的声音进行各种调控,以达到交流信息、描述事件的目的。

一旦将语言视为适应沟通需要而产生的一种生物特征,而非人类所特有的高贵属性,你就不再会认为语言是思想的幕后操纵者,本书后面的章节将会向你证明这一点。此外,将语言视为大自然的造化,或者用达尔文的话说,一个“引起我们赞叹的如此完善的构造和相互适应”的器官,能够让我们对普通百姓的言谈或饱受诟病的英语(或其他任何语言)多一分尊重。从科学的角度来看,精密复杂的语言能力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一种生物属性,它并非源于父母的教导或学校的培养,正如王尔德所言:“教育是令人羡慕的东西,但要时刻记住:凡是值得知道的,没有一个是能够被教会的。”一名学龄前儿童所具备的隐性语法知识远比最为厚实的写作指南或最为先进的计算机语言系统复杂得多,而且,所有健全的人都具有这一特征,即便是那些说起话来支离破碎、含混不清的职业运动员或者不善言辞的滑板少年也是一样。最后,将语言视为大自然精心设计的一种生物本能可以让我们明白,语言并不像幽默专栏作家所嘲弄的那样滑稽可笑。我希望给英语找回一丝尊严,甚至要为其拼写体系美言几句。

达尔文是最早将语言认定为一种本能的学者。1871年,在《人类的由来》( The Descent of Man )一书中,他不得不思考语言的问题,因为语言是人类独有的现象,而这似乎给他的理论带来了挑战。不过就像在其他领域一样,达尔文对语言的看法也极具现代意义:

正如高贵的语言学奠基人之一霍恩·图克(Horne Tooker)所说,语言是一种技艺,就同酿酒和烤面包一样;不过书写也许是一个更好的直喻。这肯定不是一种真正的本能,因为每一种语言都必须学而知之。然而,语言和一切普通技艺都大不相同,因为人类有一种说话的本能倾向,幼儿的咿呀学语就是这样;同时却没有一个幼儿有酿酒、烤面包或书写的本能倾向。再者,现在没有一位语言学家还假定任何语言是被审慎地创造出来的;语言是经过许多阶梯缓慢地、无意识地发展起来的。

达尔文认为,语言能力是“获得一项技艺的本能倾向”,而这种能力并非专为人类而设,其他的物种也有这样的表现,比如懂得鸣唱的鸟类。

“语言本能”的说法恐怕会令一些人大为反感,他们或是把语言当作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或是把本能视为一种兽性冲动。他们认为,本能操纵着那些毫无智慧的生物做出一些自发的行为,例如水獭筑坝、候鸟南飞。但达尔文的追随者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指出,拥有本能并不会让人成为一台“宿命的自动装置”(fatal automaton)。他认为,我们不但具有动物所具有的一切本能,而且拥有大量其他的本能。我们的头脑之所以灵活无比,正是由于这些本能的相互竞争、相互影响。实际上,也正是人类思想的本能属性,让我们难以看清其真面目:思维其实也是一种本能。

如果想探析人类任何一种本能行为背后的原因,我们就不得不让心智走下神坛,这样才能发现那些看似极其自然的事情其实是那么古怪,也只有形而上学者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高兴的时候为什么会开怀大笑,而不是紧锁眉头?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对一个朋友讲话那样发表公共演讲?为什么我们会为那个女孩神魂颠倒?”一般人只会回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们高兴了自然要笑;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当然会感到紧张,心跳加速;我们当然会爱上那个女孩,她是那样秀外慧中、完美无瑕,这足以让我爱她一生一世!”

对所有动物而言,在面对某些特定的对象时,它们也会产生某种冲动,做出一些特别的事情……雄狮会对雌狮产生挚爱之情,公熊则将母熊视为眼中的“西施”。而对于孵蛋的母鸡来说,这个世界上若有谁对一窝待孵的鸡蛋不感兴趣、不以为然,这简直就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因此,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正如动物的本能在我们人类看来是多么奇怪,人类的本能对动物来说也一样不可思议。我们可以由此得出结论:对于服从本能的动物而言,本能的每一次冲动、每一个举动都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它们似乎都代表着此时此刻唯一正确合理的行为。当一只苍蝇最终发现了可供自己产卵的一片树叶、一块腐肉或者一堆粪便时,它的内心难道不会因此异常兴奋吗?此时此刻,产卵对它来说难道不是唯一该做的事情吗?它难道还需要去左思右想,考虑自己将来的幼虫和食物的问题吗?

詹姆斯的这段文字完美地表达了本书的主旨。语言的运用并非出于我们的意识,就像产卵并非出于苍蝇的意识一样。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有时甚至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而让自己陷于尴尬境地。当我们阅读文章时,一串串文字映入眼帘,清晰易懂。我们可以自动识别出句子的含义,以至于我们会忘记自己观看的是一部配有字幕的外语影片。我们认为孩子是通过模仿母亲的说话而学习语言的,但当一个小孩说出“Don’t giggle me”(不要玩笑我)、“We holded the baby rabbits”(我们抓住了这只婴儿兔子)这样不合语法的句子时,显然不是一种模仿行为。我希望让你看到,语言这种极其自然的天赋才能是多么奇特,我也希望你能对这种已经司空见惯的能力刨根问底。总之,我希望你对心智的看法更加贴近现实。当你看着新到美国的移民结结巴巴地说着英语,或者中风患者努力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时,当你试图剖析婴儿话语中的语法成分,或者准备编写一个能让计算机读懂英语的程序时,你会发现,所谓的“毫不费力”“清晰易懂”或“完全自动”都不过是一些假象,它们掩盖了语言系统的丰富与精美。

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

到了20世纪,有关语言本能的最为著名的论断来自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作为一名语言学家,乔姆斯基不但首次揭示出语言系统的精密复杂,并且在现代语言与认知科学的革命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角色。20世纪50年代,行为主义笼罩着整个社会科学领域。这一学说以约翰·华生(John Watson)和B.F.斯金纳(B. F. Skinner)为代表人物,他们认为“懂得”(know)与“思考”(think)等心理词语是不科学的,而“心智”(mind)与“天赋”(innate)更是禁忌字眼。在他们看来,我们只能根据“刺激-反应学习理论”来解释人类的行为,而研究对象如按压杠杆的老鼠或听到铃声就会分泌唾液的狗。但乔姆斯基提醒人们注意两个有关语言的基本事实。第一个事实是,人们说出或听到的每个句子基本上都是一句全新的话,它们都是第一次出现在天地之间。因此,我们不能将语言视为一种简单的“刺激-反应”系统,大脑一定拥有一套指令或程序,可以用有限的词语制造出无限的句子。我们可以将这个程序称为“心理语法”(mental grammar),它与我们平常所说的教学语法或文体语法不是一回事,那些语法仅仅是用来规范遣词造句的。第二个事实是,无须正规的指导,儿童就能迅速发展出这套复杂精密的语法,并能准确合理地理解他们从未见过的陌生句式。因此乔姆斯基认为,儿童必然拥有某种先天机制,它符合世界上所有语言的语法原则,这就是所谓的“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它能够帮助儿童从父母的言语中悟出句法模式。乔姆斯基如是说:

在过去几个世纪的思想史中存在着一个奇怪的现象,人们在生理进化与心智发展的问题上采用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研究思路。没人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人这个有机体是通过经验的学习才拥有手臂而不是翅膀的,或者说某个特定器官的基本结构是某次偶然经验的产物。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有机体的生理结构由基因决定,虽然这种结构在某些方面会有差异,比如身体的大小、生长的快慢等,而这在一定程度上无疑是受外部因素的部分影响……

在探讨人类这种高级生物的个性发展、行为模式及认知结构时,我们的研究思路却截然不同。人们通常认为,在这些领域中,社会环境起着主导作用。心智结构的发展进程是随意的、偶然的,根本就没有脱离特定的历史产物而独立存在的“人性”(human nature)。

但是如果细加勘察,我们就会发现人类的认知系统是如此的复杂精密、不可思议,一点儿也不逊于随着生命演化而自然形成的生理结构。因此,为什么我们不能像研究某些复杂的身体器官一样去探讨诸如语言之类的认知结构的习得问题呢?

乍看之下,这个提议显得十分荒谬,人类的语言种类繁多且千差万别,仅凭这一点,似乎就足以否定这个想法。但是,如果我们深入探究的话,这些疑虑就会烟消云散。即便对语言普遍性的本质所知甚少,我们也能肯定一个事实:语言变化的可能性是极其有限的……我们每个人所习得的语言是一个丰富、复杂的结构,而这一结构根本无法用人们(幼儿时期)所接收的零散的语言片段来加以支撑……然而,生活于同一语言社区的所有个体使用的基本都是相同的语言。因此,只有假设这些个体采用了某种具有高度限制性的原则,才能对这一现象做出合理的解释。

通过对人们所使用的各种语言进行复杂精细的句法分析,乔姆斯基和其他语言学家揭示出了人们在运用某种具体语言时所隐含的心理语法,以及隐藏在这些具体语法之下的普遍语法。在早期阶段,乔姆斯基的学说激发了许多科学家的研究热情,例如埃里克·勒纳伯格(Eric Lenneberg)、乔治·米勒(George Miller)、罗杰·布朗(Roger Brown)、莫里斯·哈利(Morris Halle)和阿尔文·利伯曼(Alvin Liberman),他们积极地开拓着语言研究的全新领域,从儿童发展到言语知觉,从神经系统到遗传基因。如今,已有数以千计的科学家从事着相关问题的研究。乔姆斯基著作的引用率已排在整个人文领域的前10位,仅次于马克思、列宁、莎士比亚、《圣经》、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与弗洛伊德,排在黑格尔和西塞罗之前,而且他是其中唯一的在世者。

当然,人们引用他的文章并不一定是因为赞同其观点。乔姆斯基是一个让人议论不休的人物,其中既有如同尊奉宗教领袖般的顶礼膜拜,也有令人叹为观止、臻于艺术境地的嘲讽谩骂。这种局面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乔姆斯基的攻击对象正是20世纪思想文化史的基石,即“标准社会科学模式”(Standard Social Science Model)。这种模式认为,人类心智是文化环境塑造的结果。不过还有另一个原因让乔姆斯基成为永恒的话题,即没有一位研究者敢于无视他的存在。正如乔姆斯基的最大论敌、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所承认的那样:

当一个人读到乔姆斯基的文字时,他会被其中非凡的智慧之力所震撼,并知道自己正面对的是一个卓越的头脑。他强大的人格魅力与其有目共睹的聪明睿智一样熠熠发光:追求独创的思想、蔑视潮流与肤浅、致力于复兴传统理论(如天赋观念)的意愿和能力,以及专注于像人类心智结构这样历久弥新的重要问题。

毋庸讳言,本书有关语言本能的探讨深受乔姆斯基的影响,但我并非完全照搬其观点,我的论述与他有所不同。乔姆斯基对达尔文自然选择学说的态度让不少读者迷惑不解,因为他认为这一学说无法解释语言器官的起源问题,这与他对其他进化过程的看法形成了鲜明对照。而我认为,将语言作为进化适应的结果其实有助于我们对语言的认识。语言就像眼睛一样,其主要构造是为了实现重要的功能。此外,乔姆斯基在论证语言机制的本质时,主要是基于单词和句子的技术性分析,因而常带有形式主义的晦涩深奥。他对日常话语的讨论显得过于草率,而且过于理想化。虽然我对乔姆斯基的许多观点都表示赞同,但我认为,只有汇集、整合多方面的证据,才能在人类心智的问题上得出令人信服的观点。因此,本书吸纳了众多领域的观点和证据,涵盖了从DNA建构大脑的方式到语言专栏作家的夸夸其谈。不过在展开这些内容之前,我们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说语言是人类的一种生物属性或一种本能? eArZon3gYpKe5Gen4S3nNt3kPJWztWpEod5CkoTBijeUUnn/0XymNLuCtYlzZX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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