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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龟储存与兔子提取

相比于储存能力,提取能力往往很靠不住,既能瞬间形成,也能瞬间消减。

我们可以借用这么一个场景来想象一下储存能力和提取能力之间的不同:假设你来到一个盛大集会,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你生命中遇到过的人,而且仍然是你们最后一次相遇时的年龄,有你的爸爸妈妈、小学一年级的老师、刚搬到隔壁的新邻居、高二时教过你驾驶的教练……他们全都在那里来回穿梭着。提取能力指的是你能想起其中某个人名字的速度有多快;而储存能力指的则是你与某个人之间的熟悉程度有多深。

爸爸妈妈,毋庸置疑是任何其他人都比不上的,他们是典型的提取能力强、储存能力强的类型;小学一年级的老师,她的名字没有蹦出来,即提取能力弱,可是你明明看见她就站在那道门边上,可见储存能力强;与此相对的,是新搬来的邻居,因为才刚刚互相认识过——“我们是贾斯汀和玛利亚”,所以提取能力强,但彼此都还不熟悉,所以储存能力弱,估计到了明天早上,他们俩的名字你就想不起来了;还有那位驾驶教练,名字也想不起来了,而且你也不太能想得出他长什么样子,毕竟那仅仅是两个月的课程而已,即提取能力弱、储存能力弱。

而你寻找某个人、想要叫出那人名字的这一举动本身就会增加其提取能力以及储存能力的强度。一年级的老师,既然你已经把她找了出来,那么现在,提取能力也就变强了。这是遗忘的被动性这一特质造成的,即提取能力的再度弱化需要更多的时间。记忆失用理论认为,大脑一旦重新找到“不见了”的信息或者记忆,那么“曾经遗忘”本身便能起到增强记忆的作用。我们不妨借用前面的比喻,用肌肉锻炼来描述“遗忘式学习”的这一特性:做引体向上,首先会导致你的肌肉细胞受损,可是,等休息一天后再度做这个动作时,肌肉却已经因昨天的受损而变得更加强壮了。

学习的科学

我们在提取某项记忆的时候越是大费力气,那么在得到之后,该项记忆的提取能力以及储存能力就飙升得越高,也就是学得越扎实。

比约克夫妇把他们新理论中的这一条法则称为“必要难度”(desirable difficulty),其重要性请你接着往下看,很快就能明白。那位教过你驾驶的教练一旦被你“捉到”,你对他的熟悉感就会顿时大增,可能还会想起不少早已忘掉的有关他的事情:不仅仅是他的名字、他的外号,甚至还有他那怪异的笑容、他惯用的口头禅。

学习的奥秘

比约克夫妇认为,大脑能发育成这样的系统,自有它的道理。当人类的进化还处于早期游牧阶段的时候,大脑需要不断更新“脑中地图”以随时适应不同的环境:气象状况、地形状况、猛兽状况。提取能力因此就向着能迅速更新、同时又能维持关键详情可被随时提取的方向进化。因为需要不断更新,所以这些记忆的寿命只有一天。而储存能力则不同,它的进化方向是保证一旦需要,老马能够立即识旧途。四季不断地逝去,却也不断地回来,气候变迁和地形变迁也是如此。储存能力需为将来做打算。

这种转瞬即逝的提取能力与稳固不变的储存能力的组合,即兔子与乌龟的组合在现代生活中同样至关重要。我们来举个例子。在北美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学到的规矩是,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尤其是在跟父母和老师说话时。可是在日本长大的孩子学到的规矩却完全相反:说话时要垂下你的眼帘,跟权威人士说话的时候尤其如此。若要从一种文化中走出来进入另一种文化,你一定要屏蔽掉,或者说遗忘掉你原来的习惯,并且要迅速吸收并遵守新的规则。你从小养成的习惯固然很难忘却,储存能力自是持高不下,但是,刻意屏蔽旧习惯以便自己能顺应新的文化,这样就自然降低了其提取能力。

而且,能否做到“入乡随俗”有时还会事关生死。比如,你从澳大利亚来到美国,一定要学会开车靠右行驶,而非靠左,因此你一定要彻底颠倒多年来形成的驾驶惯性思维。在这件事情上的容错空间非常小,心思稍微飘回墨尔本一下,等你醒来时可能就已经躺在沟里了。在这里,记忆系统需屏蔽掉旧的驾驶习惯,让出空间来装入新的驾驶习惯。

还不止这些。假如20年后,你想家了,又回到了澳大利亚,那你就必须把驾驶惯性思维再转换回去,靠左边行车。不过,这一次转换一定比上一次容易很多,因为老的驾驶习惯并没有丢失,它还在那里,毕竟储存能力依然持高不下,老马很快便识旧途了。

“与以新换旧、彻底抹去旧的储存记忆的电脑系统相比,”比约克写道,“大脑让记忆变成一时提取不出来、但仍然保持在那里的这种体制显然大有优势。由于那些记忆眼下提取不出来,所以自然不会跳出来打扰现有的信息、现行的程序。但是,正因为它们仍然储存在那里,所以它们自然可以,至少能在一定的条件下被重新学习。”

由此,“遗忘”对于“学习”便显得至关重要了:无论是学习全新的技能,还是保存并重新获得旧的技能,都至关重要。

现在回过头来,再说说我们的老朋友菲利普·巴拉德。他让学生们接受的第一次考试不但检验了孩子们还记得多少《“金星号”遇难记》的诗句,同时也增强了孩子们已经记得的那些诗句的储存能力与提取能力,使得那些句子在脑海中被考试这支“锚”牢牢地“抓住”,到下一次再考时,这些句子自然更容易被“拽出来”。果然,两天之后,当老师再次“突然袭击”时,孩子们在上一次考试中已经能写出来的那些句子大多会更快、更清晰地流淌出来,结果大脑有了更多的时间沿着已经记得的句子搭成的骨架去搜索更多的记忆,就好像当你拼出一半的七巧板之后,拼好的那部分自然给下一块拼板该怎么摆提供了不少提示,使得孩子们能够“拼出”更多的句子来。更何况,这本身是一首诗,文字间充满了意境和画面感,恰恰是各种记忆考试题材中最能体现“回想”成功率的上佳素材。

果不其然,孩子的复试成绩表现更好!

没错,如果你再不去想它,《“金星号”遇难记》的诗句最终会沉入脑海深处,它的提取能力也会逐渐降低以至接近于零。可是,第三次考试、第四次考试便如一支支锚,一次比一次更牢固地“抓住”那些记忆深处的诗句,而大脑因再三取用这些句子,再考试时便沿着这首诗的纹理继续顺藤摸瓜,也许还能再多“拽出”一句半句来。不过,假如你第一次考试就回忆起了一半的内容,假如后来又一次次地继续考下去,那会不会最终把整首诗全都给回忆出来呢?倒也不见得。你能找回来一部分,但是,不会一点不剩地全部找回来。

不信你自己试试看。这一章开头的时候,你已经考过自己一次了,等再过个一两天时间,你不妨再次坐下来,重新默写那首《“金星号”遇难记》,尽你所能地写,时间要跟你上一次默写时一样多,然后比较一下两次答卷。如果你跟大多数人一样,那么这第二次默写应该会比上一次多写一点点出来。

学习的科学

用记忆来改变记忆,而且是越改越好。遗忘,不但能过滤掉干扰你的信息,还会激活并加深你已经学得的部分,根据先损耗后增长的法则,在你提取记忆内容时再次激发出更高的提取能力和储存能力。这便是由大脑生物学以及认知科学所得出的最基本原理。

了解了这些原理,也就为帮助我们理解并运用在接下来的章节将要讲述的各种学习技巧做好了铺垫。

回想一下:本章有哪些有关学习的知识和方法?

[1] William James, 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 Volume I (New York: Henry Holt and Company, 1890), 680.

[2] Robert A. Bjork and Elizabeth Ligon Bjork,“A New Theory of Disuse and an Old Theory of Stimulus Fluctuation.”In A. Healy, S. Kossly, and R. Shiffrin, eds., From Learning Processes to Cognitive Processes: Essays in Honor of William K. Estes, Volume 2 (Hillsdale, NJ: Erlbaum, 1992), 35–67.

[3] David Shakow,“Hermann Ebbinghaus,”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ology 42, No. 4, Oct. 1930, 511.

[4] Matthew Hugh Erdelyi, The Recovery of Unconscious Memories: Hypermnesia and Reminiscence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8), 11.

[5] Philip Boswood Ballard, Obliviscence and Reminiscence (Cambridge, England: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13).

[6] For more on spontaneous improvements, see Erdelyi, The Recovery of Unconscious Memories , 44–71 , and W. Brown,“To What Extent Is Memory Measured By a Single Recall?,”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54, 1924, 345–352.

[7] J. A. McGeoch, F. McKinney, and H. N. Peters,“Studies in retroactive inhibition IX: Retroactive inhibition, reproductive inhibition and reminiscence,”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20, 1937, 131–143.

[8] S. Gray,“The Influence of Methodology Upon the Measurement of Reminiscence,”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27, 1940, 37–44.

[9] Erdelyi, The Recovery of Unconscious Memories, 44.

[10] C. E. Buxton,“The Status of Research in Reminiscence,” Psychological Bulletin 40, 1943, 313–340.

[11] Matthew Hugh Erdelyi and Jeff Kleinbard,“Has Ebbinghaus Decayed with Time?: The Growth of Recall(Hypermnesia)over Days,”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Human Learning and Memory , Vol. 4, No. 4, July 1978, 275–289.

[12] Robert A. Bjork and Elizabeth Ligon Bjork,“A New Theory of Disuse and an Old Theory of Stimulus Fluctuation.”In A. Healy, S. Kossly, and R. Shiffrin, eds., From Learning Processes to Cognitive Processes: Essays in Honor of William K. Estes, Vol. 2 (Hillsdale, NJ: Erlbaum, 1992), 35–67. RfVwqMNan3xAw8ZPApdYDD/iM1PVzXJxCx3BcwCFQM8B7bGjN0EbnIRckV8Bdn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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