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一首小诗,可供你在家里做做练习,一点儿不费劲,而且会带给你纯文学的享受。
请花上5分钟,认真朗读下面的韵文诗,并尽量往心里记。这首诗节选自诗人亨利·朗费罗(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的作品《“金星号”遇难记》( The Wreck of the Hesperus )。
At daybreak, on the bleak sea-beach,
(天快亮了,荒凉的海边,)
A fisherman stood aghast,
(一位渔夫,满脸惊骇,)
To see the form of a maiden fair,
(呆看那仙子浮于海面,)
Lashed close to a drifting mast.
(几乎撞上漂浮的桅杆。)
The salt sea was frozen on her breast,
(咸咸的海水,冻结在她的胸膛,)
The salt tears in her eyes;
(咸咸的泪珠,挂上了她的睫毛,)
And he saw her hair, like the brown sea-weed,
(他还看见她的头发,像褐色的海菜,)
On the billows fall and rise.
(在巨浪中,上下漂荡。)
Such was the wreck of the Hesperus,
(这就是“金星号”的残骸,)
In the midnight and the snow!
(在午夜里,在大雪中!)
好,现在请把书放到一边,你去走上一小圈,泡一杯咖啡,听几段新闻,总之,把你的心思放到其他事情上去。只需大约5分钟时间,跟你刚才学习这首诗所花的时间差不多。然后,再请你坐回来,把刚才那首诗默写下来。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尽力就好。这张纸请你保留好,后面你还会用到它。
这一做法,恰与菲利普·巴拉德(Philip Boswood Ballard)当年的做法一模一样。巴拉德是一位英文老师兼科学研究员,20世纪初期,他在伦敦东区针对工薪阶层的孩子推行了与上述做法相同的实验。 [4] 这些孩子当时被认为是学习很笨的学生,巴拉德想通过这样的做法找到其中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最初阶段的学习本就不够充分?是不是学过之后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学生不容易记起来呢?为了一探究竟,他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材料让这些孩子学习,其中就包括上面这首朗费罗的诗。他希望能通过实验与研究,准确地找出这些孩子学习困难的原因所在。
不过,巴拉德没能从孩子身上找出他们学得不够充分的明显证据,却找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
这些孩子学习5分钟之后就接受了一次考试,他们的成绩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记住一些内容,更多的就记不起来了。不过,巴拉德的实验并没有到此结束,他还想要知道,如果时间过得再长久一些,学过的韵文诗还能记得多少?会不会过几天就记得更少、更模糊?为了得到这一问题的答案,两天之后,他又让那些孩子接受了一次考试。这些学生都不曾想到考过之后还要再考,所以毫无准备,但他们的成绩反而平均提高了10%。等再过几天之后,巴拉德又搞了一次“突然袭击”,让这帮孩子再考一遍。
“JT这个孩子,第三天的成绩大涨,从15行提高到了21行,”巴拉德在他的笔记中写道,“让人觉得那首诗好像就放在她的眼前。”另一个学生,第七天的考试从3行提高到了11行,他的笔记是这样写的:“黑板上的字像照片一样印在了脑子里(那首诗当时写在黑板上)。”第三个孩子,头一次考试的时候能写出9行,几天后再考,却写出了13行。他告诉巴拉德说:“我默写的时候,脑子里那首诗就像是印在了面前的纸上一样。”
这种提高,不仅仅是古怪,完全就跟艾宾浩斯的遗忘曲线彻底相反!巴拉德不相信他的实验结果,在之后的数年中又陆续组织了成百上千次考试,参与的孩子多达上万人。但结果仍然一样。
记忆在最初的几天里会增加,哪怕没有做过任何复习;而记忆的逐渐消弭,平均是从第四天之后才会开始。
1913年,巴拉德在一篇文章里公布了他的研究报告,而掀起的只是一片迷茫。 [5] 没几个科学家能真正明白并欣赏他的成果,因此直到今天,他的名气也不过是心理学著作中一条小小的脚注,跟艾宾浩斯相比,显得格外默默无闻。但是,巴拉德自己知道他得到的是什么。“我们不仅会忘记曾经一度记得的东西,”他写道,“我们也同样会记起曾经一度被遗忘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并非只沿着单一的方向一路消退下去,它还有另一条走向,被巴拉德称为“回想”,这是一种记忆的增长,即记忆里会自动冒出一些我们并不记得曾学过的词语、数字等。在我们努力想记下一首诗或一组生词之后,记忆的这两种走向会同时出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线索之一来自艾宾浩斯。他在记忆测试中所使用的“材料”全都是没有意义的音节。可是,大脑里没有地方能“放置”这些3个字母组成的音节。这些东西不但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联,而且跟任何其他事物也都没有关联,它们既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结构,也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因此,大脑“留不住”这种实在是没有意义的东西。艾宾浩斯完全明白这一点,他曾写道,他的遗忘曲线可能不适用于他的“独特学习”之外的任何学习。
请记住,遗忘不仅是一个被动的衰减过程,更是一个主动的过滤行为。它会挡掉让人分心的信息,清理掉没用的杂乱垃圾。没有意义的音节就是杂乱垃圾,而朗费罗的《“金星号”遇难记》却不是。这首诗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许不见得有多少价值,可至少我们的脑神经元能够认得这些词语和韵律,使这首诗能够栖居于神经元组成的网络之中。这足以解释为什么我们记住一首诗、一个故事或者任何有一定含义的东西要远比记住那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容易得多。
不过,这里还有另一个问题没能得到解释:为什么两三天后,尽管没有任何复习,我们能记得的东西却变多了?为什么“咸咸的泪珠”和“头发像褐色的海菜”会从我们的脑海深处冒出来?那些伦敦东区“学得慢”的孩子让巴拉德看到,“学习”和“遗忘”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人们一直以来所认为的那样。
那条“遗忘曲线”是不完善的东西,误人不浅,应该被彻底替换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