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怎么回事?什么令我们确实感受到牙疼的痛苦或看到天空的蓝色就认为它是蓝色?心智计算理论即使有了完整的神经科学基础,也给不出一个清楚的回答。符号蓝色是被铭刻上的,目标状态在变化,一些神经元被激活了……那又怎样?意识不仅是一个问题,更是一个奇迹,一直在困扰着许多思想家们:
物质与物质的差异只是在于形式、体积、密度、位移和位移的方向,但无论这些怎样变化或组合,又怎能得到意识呢?是圆的还是方的、是固体还是液体、是大的还是小的、移动得快还是慢、是一个方向还是另一个,这些是物质存在的形式,都完全不同于思考的性质。
意识状态是出自激活神经组织的结果,这是多么令人惊叹啊,就像阿拉丁一摩擦他的灯,神灵就会出现一样不可思议。
不知为何,我们感觉大脑实体中的水被酿成了意识的美酒,但我们对这种转化的本质一无所知。神经传递就好像是用错误的材料把意识带到了这个世界。
意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又一个疑惑。一次神经活动怎么能让意识出现?意识有什么好处?也就是说,对红色的原始感受在我们神经电脑中连续相撞传递的系列事件中增加了什么?将某些东西感知为红色的任何效应——注意到它不同于各种绿色,大声说出“那是红色的”,追忆起圣诞老人和消防车,变得躁动不安——这些可以通过一个长波光的感知器所触发的纯粹信息处理而实现。意识是符号挥之不去的无用副效应吗,就像计算机中闪烁的小灯或伴随闪电的雷声?如果意识是没用的——没有它的生物体可以与有它的生物体一样应付这个世界——为什么自然选择会钟情于这个有意识的生物呢?
意识成了每个人都想求解的难题。几乎每个月都有一篇文章宣称,意识最终得到了解释,往往也伴随着神学家和人文主义者们的冷嘲热讽,他们会给科学划出边界,而科学家和哲学家也对之没有善评,他们认为这个主题太过主观或混乱不清,因而无法研究。
不幸的是,人们写的有关意识的许多东西几乎与意识本身一样令人费解。斯蒂芬·杰伊·古尔德写道:“在生命之树上,人类只是一个很小的细枝……但我们这一枝已经发展出自寒武纪大爆发以来所有多细胞生命历史中最杰出的新特质。我们发明了意识,以及意识所带来的从哈姆雷特到广岛的后遗症。”古尔德认为,除人类外所有其他动物都不具有意识,其他一些科学家则认为,有一些动物也有意识,并不是所有的动物都没有。许多人测试意识的方式是看一个动物能否认出镜子中的影像是自己,而不是另一个动物。以这种标准来看,猴子、小黑猩猩、老黑猩猩、大象和人类的婴儿都是无意识的。唯一具有意识的动物是大猩猩、猩猩、壮年期的黑猩猩以及按照斯金纳和他的学生罗伯特·爱泼斯坦(Robert Epstein)所认为的适当训练的鸽子。其他一些人则比古尔德还要严格: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有意识的。朱利安·詹宁斯宣称,意识是一项晚近的发明。早期文明中的人们,包括古希腊的荷马和旧约中的希伯来人,都是无意识的。丹尼特对此言论较为认同,他认为意识“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文化演变的产物,它是在幼年的训练学习中赋予大脑的”;他认为意识是“一个复杂的模因”。模因(meme)是道金斯用来表示文化的蔓延性特点的术语,比如,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或最新的时尚热潮。
关于意识这个主题的一些事情使得人们像《爱丽丝镜中奇遇》(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 )中的白女王一样,相信早餐前6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大多数动物真的是无意识的吗?梦游者、僵尸、机器人,它们没知觉吗?一只狗有感觉吗,有感情吗,有热情吗?如果你刺它们,它们会不会觉得痛?摩西真的尝不出盐味,看不到红色或体会不到性的快感吗?孩子们学习变得有意识是和他们学会帽檐朝后倒着戴棒球帽一样的吗?
写关于意识的作者们并没有疯,所以他们在用这个词的时候脑子里一定有些不同的东西。对于意识概念最好的评述是伍迪·艾伦在他虚构的大学课程目录中所写的:
心理学概论:人类行为理论……心智与身体之间可以分割吗,如果可以,拥有哪个更好?……将重点探讨对于意识而不是无意识的一项研究,其中对于如何保持有意识具有许多有帮助的提示。
言语幽默是用一个语意含混的单词中的一个含义吊起读者的胃口,然后用另一个含义作为包袱把读者逗乐。神学家们也拿这个含混的单词——意识来做文章,不是当作笑话,而是作为诱饵调包法:读者被引导期待对这个单词在一种意义上的一种理论,最难解释的一种意义,但却被给了另一个意义上的一种理论,在最容易解释的一种意义上的。我不想纠缠于概念,但谈到意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从解开它的含义开始。
有时,“意识”被看作是“智力”的一个高雅代名词。例如,古尔德就以这种方式使用它。但还有3种更加专门的含义,语言学家瑞·杰肯道夫和哲学家内德·布洛克做了很好的区分。
意识的第一种含义是自我认识。在一个智能生命所能拥有的、有关各种人和物体的信息中,有一些信息是关于这个生命自身的。我不仅能感受到疼痛和看见红色,我还可以在脑子里自言自语:“嗨,我,史蒂芬·平克,就在这儿,我感受到疼痛,看见了红色!”奇怪的是,这个单词的这个深奥含义正是大多数学术讨论所考虑的一个含义。意识通常被定义为“构建一个包含自我世界的内部模型”,“反思自身的理解模式”,以及其他一些过度自省,但这却与通常人们所理解的意识(活着、醒着、晓得)毫无关系。
自我认识,包括使用镜子的能力,并不比认知和记忆中的其他问题更加神秘。如果我有一个关于人的心智数据库,它一定包括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条目。如果我能学会举起胳膊,伸着脖子看到我后背上的一块平时看不到的区域,为什么我不能学会举起镜子,在镜子里看我前额上的一块平时看不到的地方呢?而且获得关于自我的信息也很容易建立模型。任何初级程序员都能够就此写一小段儿软件来测试、报告甚至修改它。制造一个能在镜子中认出自己的机器人,并不比制造出一个能够认出任何其他东西的机器人困难多少。对于自我认识的进化、孩童自我认识发展以及自我认识的好处(更有趣的是其坏处,我们将在第6章中看到),确切地说,是一些值得提出的问题。但自我认识是认知科学中的一个日常命题,不是水变成酒的怪论。由于要写些关于自我认识的东西实在太容易了,作家们自然能够信口夸耀他们的“意识理论”。
意识的第二种含义是信息获取。我问:“一分钱买你的想法,卖吗?”你回答我,关于白日梦的内容,当天的计划,你的疼和痒,你面前的颜色、形状和声音。但你没法告诉我,关于你胃分泌的酶,你当前心律和呼吸频率,你脑中将视网膜的二维影像恢复为三维形状的计算,你说话时单词排列的句法规则,你能捡起一块玻璃的肌肉收缩次序。这说明,神经系统中所有的信息处理归为两类。一类包括视觉产物和短期记忆的内容,获取这类信息可以通过以言语报告、理性思维和深思熟虑的决策过程为基础的系统。另一类包括自主(关键的)反应,视觉背后的内部计算,语言和运动,还有被压抑的欲望或记忆(如果有的话),这些信息无法通过上述系统获得。有时信息可以经过第一类再到第二类,或者相反。我们在初次学习如何使用变速杆的时候,每个动作都需要经过思考,但经过练习,这项技能就变成自动化的了。通过高度集中注意和机能反馈,我们能够集中到一个隐含的感觉,如心跳。
这种意义上的意识当然也包括弗洛伊德对意识和无意识的区分。至于自我认识,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或者神秘的。的确,有机器间的明显类比。我的电脑可以获得关于打印机是否运转正常的信息(在这个特定含义上,它“意识”到了),也能够打印出一条提示出错误的信息——打印机没有响应。但它无法得到打印机为什么不运转的信息,从打印机连到电脑的电缆所携带的信号并没有包括这个信息。而打印机内部的芯片却得到了这个信息(从这个意义上,它意识到了);打印机不同部分中的传感器将信息传到芯片,如果墨粉少了,芯片可以亮黄灯,如果卡纸了,芯片亮红灯。
最后,我们要谈一谈意识所有含义中最有趣的一个——感知力:主观体验,可感觉的知晓,原始感受,第一人称现在式。“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你问那你就永远也不会知道。”伍迪·艾伦的玩笑正是利用了这个含义上的意识和弗洛伊德意义上的意识之间的差异,让读者通过心智中深思熟虑的语言运用部分会心地得到了这个差异的信息。这种感知力,才是使意识似乎真正像一个奇迹的含义。
本章的剩余部分是关于后两个意义上的意识的。首先,我将讨论信息获取,看看不同的心智部分能够获知哪种信息。其次,从这个词的这个含义上,我们真的就快要弄明白意识是如何在脑中运作的,在心智计算中它的作用,它被设计以符合的工程设计具体规格(以及使其变成这样的进化压力),还有这些规格是如何解释意识的主要特征的——感觉知晓、集中注意、情绪色彩和意愿,围绕这些问题,有很多颇为有趣的东西值得讲述。最后,我们将谈到感知力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