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是唐尧。典,是典籍。这第一篇典籍,载唐尧的事,所以谓之《尧典》。
曰若稽古 ① ,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 ② ,光被四表 ③ ,格于上下。
①稽古:表明是后人追写。
②让:让贤。
③光被四表:光,广;四表,四裔。谓尧之德泽广及四边夷狄。
{今译} 查考古代的传说,帝尧名叫放勋。他明察事理,思虑深远,仪态温和,对自己的职责不敢懈怠,推贤尚善,他的光辉照耀四海,上至天下至地。
曰若,是发语之辞。稽,是考。放,是至;勋,是功业。钦,是敬。明,是通明。文,是文章。思,是思虑。安安,是无所勉强。允,是实。克,是能。格,是至。史臣说:稽考古时帝尧,他的功业极其广大,无一处不到,所以谓之放勋。然尧之有此大业者,以其有盛德为之本耳。论他的德性,钦敬而不轻忽,通明而不昏昧,文章著见,思虑深远。这四德又都出于自然,安而又安,不待勉强。其德性之美如此,所以行出来恭敬是着实恭敬,无一些虚伪;行出来谦让是真能谦让,无一些矫强。尧有这等盛德,所以光辉发见于外者,极其显著。凡东西南北四海之外,无不被及;上天下地之间,无不充塞。此正所谓放勋也。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 ① 。九族既睦,平章 ② 百姓 ③ 。百姓昭明,协和万邦 ④ ,黎民於变时雍。
①九族:指与自己有较近亲属关系的血缘实体。
②平:分辨。章:彰明。
③百姓:指九族之外,部落联盟之内,所有不同姓氏的血缘团体。
④万邦:指其部落联盟之外的众多氏族、部落、部落联盟。
{今译} 他能够推举同族中德才兼备的人,使自己亲族的人都团结起来。亲族和睦了,再来疏理部落百官。部落百官们的关系理顺了,他们便能亲密和谐,天下百姓在帝尧的领导下,也都能和谐相处。
俊德,是大德,即上文所谓“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便是。亲,是亲爱。睦,是和睦。平,是均。章,是明。协字,解做合字。於,是叹美词。变,是变恶为善。时字,解做是字。雍,是和。史臣承上文叙放勋的实事,说道:德性在人,万里咸备,本自峻大,但为私欲昏蔽,所以小了。惟尧能明其大德,浑然天理,不为私欲所蔽。大德既明,则身无不修,而万化之本立矣。由是推此德去亲爱自家的九族,那九族每,就亲爱和睦,没有乖争,一家都齐了;又推此德去普教那畿内的百姓,那百姓每,就感动兴起,个个晓道理,没有昏昧,一国都治了;又推此德去合和那万国之民,那黎民也就变恶为善,雍雍然成醇美之俗,天下都平了。一家齐,是勋放于家矣;一国治,是勋放于国矣;天下平,是勋放于天下矣。然则四表岂有不被,而上下岂有不格者乎!所谓放勋之实如此。
乃命羲和 ① ,钦若昊天 ② ,历象日月星辰 ③ ,敬授人时 ④ 。
①羲和:羲氏与和氏是世掌天文之官的两个氏族。
②昊天:古人把天按四时变化,称作昊天、苍天、旻天、上天,总称皇天,表明不把天视作神,而视天为自然。
③历:计算,亦即推步。象:察看,亦即观象。星:四方中星。辰:日月所会。
④时:历法。
{今译} 于是帝尧命令羲氏、和氏恭敬地遵循上天的旨意,开始观察日、月、星在天上的运行规律,从而推算岁时,制定历法,以供民众按时令节气从事生产劳动。
乃字,接着前面说。羲氏、和氏,是掌管天文的官。若,是顺。昊,是广大的意思。历,是历书。象,是观天的器具。史臣前面既称述尧的功德,此以下是叙尧的政事,就接着说:帝尧当时命羲氏、和氏二人掌管推步天文,分付他两个说:日月星辰运行于昊天,有一定的度数;布列于昊天,有一定的位次。你须要加意敬谨,顺其自然之理,不可怠忽违背,妄意穿凿;把那推算的历书与观天的象器,推验那日月星辰的度数位次,不可分毫差错,然后造为历书。历造成了,又要一心敬谨,颁行天下,授与有司,使天下的人都依这历本上说话,及时干那农桑等事,庶不失先后早晚之宜也。盖君道莫大于敬天勤民,故尧特以治历明时为首务如此。
分 ① 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 ② 。寅宾出日 ③ ,平秩东作 ④ 。日中星鸟 ⑤ ,以殷仲春 ⑥ 。厥民析 ⑦ ,鸟兽孳尾 ⑧ 。
①分:分头,各自。
②宅嵎夷,曰旸谷:住在嵎夷旸谷那个地方。嵎夷是地名,今山东半岛一带,靠海边,莱夷居住于此,旸谷是其中一个小地方。羲仲在此观测日出。
③寅宾出日:是说羲仲去东方嵎夷的旸谷迎候日出,通过观测多次日出以定春分。观测的办法是立表测影。
④平秩东作:平秩,辨察;东作,指日之东升,或指生产劳动。辨察太阳从东方最远点升起的日子,即春分日。
⑤日中星鸟:日中,指春分这一天昼夜一样长;鸟,指二十八宿中南方朱鸟(一名朱雀)七宿,在天呈鸟形。
⑥以殷仲春:殷,正。古字多以中为仲,作仲是后人所改。春分必在仲春二月,春分确定,仲春二月也就确定了。
⑦厥民析:厥,其;民,氏族成员;析,散。是说仲春二月,春分时节,劳动者从居民点走出,分散在田野,开始农事。民众活动也是一种物候,为考证春分点的根据之一。
⑧鸟兽孳尾:鸟兽交尾孕育幼仔,就是仲春二月的物候。
{今译} 分别命令羲仲,让他居于东方海边嵎夷的旸谷。敬候日出以辨别察看不同时期太阳升起的不同特点,辨察太阳从东方最远点升起的日子。南方天空日入初昏时出现朱雀之星宿,此时测定正为仲春二月。这时民众分散在田野,开始农事劳作,鸟兽也顺时孕育幼仔。
羲仲,是官名。宅,是居。旸谷,是所居官次之名。寅,是敬;宾,是以礼相接,如宾客一般。平,是均平;秩,是次序。日中,是春分昼夜相停。星鸟,是南方朱鸟七宿。殷字,解做中字。析,是分散。孳,是生;尾,是交接。帝尧总命羲和,造历既成,犹恐推步有差。又命四个官分管四时,以考验之。这一节是命官专管春时的事。帝尧分命羲仲,使他居于嵎夷东表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旸谷。于春分初出之日,以敬礼而宾接之。记那日影的尺寸,凡春月岁功方兴,所当作起的事,则均平而秩序之,颁布以授于民。又必考之春分昼日的晷度,果是五十刻与夜相停否;考之春分初昏之时,果是南方朱鸟七宿适当午位否。这两件相合了,可见仲春为阳气之中矣。又验之于民,先时冬寒,民皆聚于室内,到春时都散处在外,可以验其气之温。又验之于物,鸟兽到这时节,也都孳尾生育,可以验其气之和。以上都是考验历书上春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申 ① 命羲叔,宅南交 ② ,曰明都。平秩南讹 ③ ,敬致 ④ 。日永星火 ⑤ ,以正仲夏 ⑥ 。厥民因 ⑦ ,鸟兽希革 ⑧ 。
①申:重,又。
②南交:交趾,古地名,泛指五岭以南。
③南讹:指太阳由北回归线向南移动。
④致:当作“至”,犹言到来。
⑤日永星火:永,长。夏至这一天白天最长,夜间最短,古人称为日永。这一天黄昏时,火星在正南方出现。火星属于东方七宿中的心宿,在空中最明。东方七宿即角、亢、氐、房、心、尾、箕,有苍龙之形。
⑥以正仲夏:夏至必在仲月,夏至确定,仲夏之月也就确定了。
⑦厥民因:因,就高。仲夏盛暑而高处干燥凉爽,民就高处乃自然之事。
⑧鸟兽希革:鸟兽之毛稀少,蜕了旧羽毛将更换新羽毛。这是仲夏之月、夏至之时的物候。
{今译} 又命令羲叔去南方交趾,住在叫作明都的地方。辨察太阳向南移动的轨迹,以确定夏季应从事的工作,并恭敬地等待太阳的到来。夏至这一天白天最长,夜间最短,黄昏时火在正南方天空出现。夏至既定,便可确定仲夏之月。民众于仲夏盛暑就居于高处。鸟兽的羽毛稀少,蜕旧羽毛更换新羽毛。
申,是重。羲叔,是官名。南交,是南方交趾之地。“南交”下当有“曰明都”三字。讹,是变化的意思。星火,是东方苍龙七宿中大火心星。因,是因春之析。希,是少;革,是更易。这一节是命官专管夏时的事。帝尧重命羲叔,使他居于南方交趾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明都。凡夏月时物长盛,该变化的事,都均次其先后之宜,授与有司。当夏至日午时,敬以伺日,记那日影的长短,又必考之于日,夏至昼间,果六十刻为最长否?考之与星,大小心宿,夏至初昏,果见于正南否?这两件相合了,可见仲夏得正阳之气矣。又验之于民,春时已是分散居住了,此时天气愈热,越发分散居住。又验之于物,那鸟兽的毛都稀疏变易,亦以气愈热故也。以上都是考验历书上夏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 ① ,平秩西成 ② ,宵中星虚 ③ ,以殷仲秋 ④ 。厥民夷 ⑤ ,鸟兽毛毨 ⑥ 。
①寅饯纳日:寅饯谓敬送。即送日落山。
②西成:指太阳从西方最远点升起的日子,即秋分日,或指秋天收获之事。
③宵中星虚:宵中,即秋分之日;虚,二十八宿中北方七宿之一。
④以殷仲秋:秋分确定,仲秋八月也就确定了。
⑤厥民夷:夷,平地。以民居处言,仲夏湿热,民喜居高处;仲秋风凉,民喜居平地。以民之四时出入居处变化为物候。
⑥鸟兽毛毨(xiǎn):谓仲秋鸟兽更生新羽毛。
{今译} 又命令和仲住在西方的昧谷测日影,以确定日落之处。恭送日落,划分秋天万物成熟过程的次序,规定秋天收获庄稼的工作。秋分这一天初昏时正南方天空出现的星是虚,由此确定昼夜等长的秋分之日,确定仲秋八月。这时民众则喜居平地。鸟兽更生新羽毛。
和仲,是官名。饯,是送。西成,是秋间该成就的事。虚,是北方玄武七宿中之虚星。夷,是平。毨,是鲜好。这一节是命官专管秋时的事。帝尧分命和仲,使他居于西极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昧谷。于秋分将入之日,以敬礼而饯送之。记那日影的尺寸,凡秋月物成之时,所当成就的事,都均平而秩序之,颁布以授于民。又必考之秋分夜间的晷度,果是五十刻与昼相停否?考之秋分初昏之时,果是虚星适当午位否?这两件相合,可见仲秋为阴气之中矣。又验之于民,先是夏间民皆苦于炎热,到此时则暑退而人气舒平。又验之于物,鸟兽到这时节,毛羽也都更生一番,润泽鲜活。以上都是考验那历书上秋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
申命和叔,宅朔方 ① ,曰幽都。平在朔易 ② 。日短星昴 ③ ,以正仲冬 ④ 。厥民隩 ⑤ ,鸟兽氄毛 ⑥ 。
①朔方:北方,泛指九州之极北处。
②平在朔易:平在,分辨考察。朔易与东作、南讹、西成一样,也是一种物候,指太阳由南回归线向北移动。
③日短星昴:冬至这一天白昼最短,黑夜最长。天昏时正南方天空出现昴星,那一天便是冬至。昴星是二十四宿中西方七宿之一。
④以正仲冬:谓冬至既定,便可确定冬之仲月。古代制历,尧时起,都是以测日影考中星定分至,以分至定四仲月,然后定一岁之十二月。
⑤厥民隩:谓民众避寒而入室内。
⑥鸟兽氄(rǒng)毛:鸟兽在仲冬必生出众多细软的绒毛,以防风寒。
{今译} 又命令和叔住在九州之北的幽都,辨察太阳向北移动的轨迹。冬至这一天白昼最短,黑夜最长,黄昏时南方天空正中出现的星宿是昴。冬至既定,便可确定仲冬之月。民避寒而入室内。鸟兽在仲冬生出很多细软丰密的绒毛,以防风寒。
和叔,是官名。在字,解做察字。朔易,是冬间该改易的事。昴,是西方白虎七宿中之昴星。隩,是室中深奥的去处。氄毛,是耎毳细毛。这一节是命官专管冬时的事。帝尧又重命和叔,使他居北方之地,其官次之名叫做幽都。凡冬月岁功已毕,所当变旧为新的事,都均平而审察之,以授与有司。又必考之于日,冬至昼间果是四十刻为最短否?考之于星,冬至初昏果是昴宿见于正南否?这两件相合,可见仲冬得正阴之气矣!又验之于民,此时天气寒,互都聚居于深室之内。又验之于物,那鸟兽每,都生出耎毳细毛,以自温适,亦以气寒故也。以上都是考验那历书上冬月的节候,惟恐有差也。夫帝尧既总羲和造历,又分命四臣考验,敬天勤民之心,可谓切矣。然其大要曰寅宾、曰寅饯、曰敬致,其为钦若之心则一也。曰平秩、曰平在,其为敬授之心则一也。何莫而不本于一钦之所运用哉?观尧典者,求其心法可也。
帝曰:“咨!汝羲暨 ① 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 ② ,以闰月定四时成岁 ③ 。允厘百工 ④ ,庶绩咸熙 ⑤ 。”
①暨:及。
②期(jī)三百有六旬有六日:期,一周年。这里说出三百六十六日这个数字,表明尧时已掌握以太阳运行为对象的阳历。
③以闰月定四时成岁:是说通过闰月保证一年十二个月与春夏秋冬四时协调不乱。
④允:信。厘:治理。百工:百官。
⑤庶:众多。熙:光盛。
{今译} 帝尧说:“啊!羲氏及和氏,一年有三百六十六天,你们要以置闰月的办法确定一年春夏秋冬四季保持协调不乱。由此规定百官的职务,各项事业即可兴盛起来。”
咨,是嗟叹。期,是天运一周。厘,是治。工,是官。庶绩,是众功。熙,是广。帝尧既命羲和造历,分时考验,至此又告之说道:“嗟,汝羲氏及和氏,既受命造历,当知置闰之法。盖每岁有十二月,每月有三十日,是三百六十日者,一岁之常数也。使气朔皆合此数,何消置闰。但天运一周,与日相会,而二十四气完备,叫做一期。这一期之数,凡三百又六旬又六日。以一岁三百六十日的常数较之,多五日有零了,是为气盈。盈者,言有余也。又月与日会,每不够三十日,一岁有六个月小尽,以一岁三百六十日的常数较之,又少五日有零,是为朔虚。虚者,言不足也。合气盈朔虚两项之数,每岁常余出十日,至三岁共余出三十日。若不设个闰月以归其余,则这余日又占过一月。岁岁挪移,久而愈差矣,所以必须以此余日置为闰月。三岁一闰,五岁再闰,十九岁七闰,使盈虚消息,气朔分齐,然后春夏秋冬四时之节候不差,而岁功以成也。造历既成,颁行天下。以信治百官,使百官每,有所遵守。凡春而东作,夏而南讹,秋而西成,冬而朔易,以至庆赏刑威等事,莫不以时举行,而众功自然熙广矣。”
帝曰:“畴咨若时登庸 ① ?”放齐 ② 曰:“胤子朱启明。”帝曰:“吁!嚚讼 ③ 可乎?”
①畴咨若时登庸:依据传统说法,尧之末年,羲氏、和氏四子都已老死,无人司天授时,所以尧征询大家的意见,选择贤能的人来担任这项职务。
②放齐:人名,尧时大臣。
③嚚:口不道忠信之言。讼:争。
{今译} 帝尧说:“谁是能被选拔的贤能之人?”放齐说:“你的嗣子丹朱这人很通达,可以担任这项职务。”尧反驳放齐说:“丹朱这个人愚鲁而不守忠信,又好争讼,可用吗?”
畴,是谁;咨,是访问;庸,是用。放齐,是臣名。胤子朱,是尧之嗣子丹朱。启,是开。吁,是叹其不然的意思。嚚,是言不忠信;讼,是争辩。帝尧问群臣说:“谁为我访求能顺时为治的人,我将登用他。”当时有臣放齐对说:“帝之嗣子丹朱,他的心性开通明哲,可以登用。”尧叹其不然,说:“丹朱为人,口不道忠信之言,好与人争辩曲直,他的聪明都用在了不好的去处。此等的人,必不能顺时为治,岂可登用乎?”
帝曰:“畴咨若予采 ① ?”驩兜 ② 曰:“都!共工 ③ 方鸠僝功 ④ 。”帝曰:“吁!静言庸违 ⑤ ,象恭滔天 ⑥ 。”
①若予采:若予,顺从我。即顺从我的意思办理政务。
②驩兜:人名,尧时大臣,相传为当时的四凶之一。
③共工:人名,尧时大臣,四凶之一。
④方(páng)鸠僝(zhuàn)功:方,大;鸠,聚集;僝,显现,显露。意为共工在组织管理人民方面取得了一定的功绩。
⑤静言:说好听的话。庸:用。违:邪僻。
⑥象:似。恭:貌似恭敬。滔天:轻慢上天。“滔”为“慆”的假借字。
{今译} 帝尧说:“谁能顺从我的意思接我的班呢?”驩兜答曰:“唉!共工在组织管理民众方面具有功绩。”帝尧说:“哎呀!共工这个人会说好听的话,做起事来则邪僻不正。表面上谦恭,实际对上很倨慢。”
采,是事。驩兜,是臣名。都,是叹美词。共工,是官名。方字,解做且字。鸠,是聚。僝,是见。违,是背。象恭,是外貌恭敬。滔天二字,先儒疑有差误,汉儒孔氏解作其心傲狠若漫天的意思。帝尧又问群臣说:“谁为我访求能顺成事务的人,我将用他。”当时有臣驩兜叹美说道:“见今有那共工官,方且集聚事务,著见其功。帝若用之,将来必能顺事可知。”帝尧叹其不然,说道:“共工为人,居常无事,舌辨能言,到用着时,与其所言全然违背,不相照应。外面矫饰恭敬的模样,中心其实傲狠滔天。似这等变诈无有实心的人,如何靠得他顺成事务乎?”以上两节见帝尧知人之明。夫君道在乎知人,而知人最为难事。非知其才能之难,乃知其心术之难也。胤子朱之才,共工之功,若可登用矣,尧独察其心术之邪慝而舍之,盖由常日与群臣相接,听其议论,考其行事,故知之深如此。
帝曰:“咨!四岳 ① ,汤汤洪水方 ② 割,荡荡怀山襄陵 ③ ,浩浩滔天 ④ 。下民其咨 ⑤ ,有能俾乂?”佥曰:“於!鲧哉 ⑥ 。”帝曰:“吁!咈 ⑦ 哉!方命圮族。”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
①四岳:四方部落酋长。
②方(páng):普遍。
③荡荡:奔突有所涤除。怀山襄陵:包围了山,漫过了陵。
④浩浩滔天:盛大若漫天。
⑤咨:叹息,愁苦。
⑥佥:皆。鲧:人名,尧时大臣,禹父,四凶之一。
⑦咈:违。
{今译} 帝尧说:“啊!四方部落酋长们,大水横流,普遍为害。洪水奔腾涤荡,包围了高山,漫过了丘陵。广大无涯的洪水,像是要把天给漫过。在下的臣民愁苦叹息,有谁能治水呢?”都说:“鲧可以。”帝尧说:“哼!你们说的,与事实不符。鲧这个人违负教命,毁败同类,不可任用。”部落酋长说:“不是这样的!用他一下试试看,如不可用,而后就罢黜不用。”帝尧说:“告诫他认真去干,把水治好。”九年过去了,水害不息,毫无功绩。
汤汤,是水盛的模样。割字,解做害字。荡荡,是水广的模样。怀,是包其四面;襄,是驾出其上。地之大阜叫做陵。俾,是使。乂,是治。帝尧访问四岳大臣说:“如今天下荡荡的大水横流,为民之害。那水荡荡然广大,将高山的四面都包了,又驾出于大陵之上,其势浩浩然泛溢,若漫天的一般。今此下民,不得安居粒食,皆困苦嗟怨。汝诸臣中,有能除患救民者,我将任之以治水之事。”于是四岳与所领诸侯在朝者,同词叹美说:“当今之时,能治水者,其惟伯鲧哉!”方命,是违背上令。圮,是败。族,是类。帝尧因四岳荐鲧,乃叹息而甚不然其言,说道:“咈哉!鲧之为人悻戾自用,违背上命,又与众不和,伤害同类。这等的人,岂堪用哉?”异,是已废而强举的意思。四岳以伯鲧有才,故又强举之说:“今廷臣之才,实未有过于鲧者,不若姑试其可而用之,但取他能治水而已,不必求其全也。”尧因四岳之强举,不得已而用之。又戒之说:“汝往当敬慎之哉!”既而九载考绩,鲧卒不能成治水之功。夫方命圮族,尧知鲧之不可用,可谓知人之智矣!既知之而复用之者何?盖陷溺之民不可以坐视,此又急于救民之仁也。然伯鲧卒无成功,可见无德的人,虽有才能,终不能济国家之事,用人者不可不审也。
帝曰:“咨!四岳,朕 ① 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 ② 帝位。”曰:“明明 ③ ,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俞 ④ !予闻,如何?”岳曰:“瞽子 ⑤ 。父顽,母嚚,象傲,克谐 ⑥ ,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⑦ 。”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帝曰:“钦哉!”
①朕:我。
②忝:辱。
③明明:前一“明”作明察讲,后一“明”指贤明。
④俞:表示肯定。
⑤瞽子:盲者之子。相传舜的父亲是个瞎子,名叫瞽瞍,担任乐官。
⑥嚚:奸之大者。象:舜异母弟。傲:傲慢不友。克:能。谐:和。
⑦烝烝:孝的德行深厚美好。乂:治。格:至。
{今译} 帝尧说:“啊!四方部落酋长们,我在位七十年了,有谁能顺事用天命,接替我的职位,统治天下吗?”部落酋长们说:“我们的道德修养不够,不能辱没部落联盟酋长的职位。”帝尧说:“普遍察举隐匿的贤能之人。”众皆进言于帝尧说:“有鳏夫在民众中,叫作虞舜。”帝尧说:“是呀!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怎么样呢?”部落酋长们说:“他是乐官瞽瞍之子。其父不明事理,母亲满嘴假话,弟弟傲慢骄横,而舜能和美地对待他们。舜以厚美之孝德对待父母,克制自己,不让他们把恶行发展到严重的地步,而使自己的家族和睦。”帝尧说:“我将试试他!”于是把两个女儿嫁给舜,观察舜对待她们的法度,进而观察舜的德才品行。帝尧命令两个女儿下嫁到妫汭去,去尽为妇之道,做舜的贤内助。帝尧说:“要恭谨小心啊!”
巽,是逊让。否德,解做不德。明明,上明字,是显用;下明字,是指在显位的说。扬,是荐举。侧陋,是微贱之人。师,是众。锡,是与。鳏,是无妻的。烝,是进。乂,是治。格,是至。刑,是法则的意思。厘,是整理。降,是下嫁。妫汭,是地名。嫔,是为妇。帝尧欲以天下与贤,而未得其人,乃访问于四岳,说:“我在帝位已七十载矣!年力衰倦,不胜烦劳。汝四岳若能用我的命令,我将让汝以天子之位。”四岳对说:“帝位至重,惟有德者可以当之。我的德不称,恐忝辱了帝位。”帝尧说:“汝既不肯自当,可为我旁求有德之人。如已在显位的,汝当明显之;有在侧陋微贱的,也当荐扬之。惟贤是举,贵贱不必拘也。”于是四岳众臣同辞与尧说:“若是求之于侧陋中,倒有个鳏居在下位的人,叫做虞舜,其德可以居此帝位。”尧即应而然之说:“我也曾闻此人,但未知其德果是何如?”四岳对说:“虞舜是瞽者之子。其父则顽愚,其继母则嚚诈,继母所生之弟名象,又傲慢不恭。这三人常谋欲害舜,舜却能谐和之以孝道,积诚感动,使他每都进进以善自治,父母渐化而为慈,弟渐化而为顺,不至于大为奸恶。”夫舜处人伦之变而不失其常如此,非盛德而能之乎?尧说:“即舜之处父母兄弟者,固足以见其德矣!我还试验他,把我二女娥皇、女英都与他为妻,又看他处夫妇之间,所以为法则于二女者何如?”于是治装下嫁二女于妫汭之地,使为妇于虞氏之家。尧又念这二女是天子的女,今嫁于微贱之匹夫,恐生骄慢,故训诫之说:“钦哉!”教他恭敬以尽妇道,善事舅姑,不可慢也。其后二女果能遵尧之命,化舜之德。尧乃以舜为真贤,竟举帝位而让之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