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是陕北的——延安北面的佳县。过去旧社会土改以前,我们很穷啊。小时候家里很苦,没有地。我们家弟兄仨,我是老二,8岁就给地主家放羊,没上过学。有人要雇放羊的,我爸说:“高玉明你放羊去吧,你哥不能走,农活他会干啊,你哥走了我半拉劳力就没了。”我就放羊去了,从8岁放到14岁。
1944年的时候日本鬼子打得厉害,打了东北打华北,打了华北以后要打到陕西。那时候我六姨夫是我们县里面游击大队的大队长,专门配合八路军。彭德怀是我们的司令,打日本鬼子就是他顶着打。我六姨夫就说:“你不要给地主放羊了,你看放一年两块钱啊,你干活还总受气哩!你跟我去当通讯员,专门配合八路打鬼子,守着黄河,不让鬼子过黄河。”我就跟我六姨夫到游击队给他当通信员去了。当通信员要过山西送信,过黄河以后我还牵着四五只羊假装放羊,实际是到敌后送信去。
我姨夫教我:第一个信是啥,第二个信是啥,第三个信是啥——就三个信,多了记不住——到了以后找到谁谁,这三个信一说,任务就完成了,我就回来了。过了黄河,日本鬼子看到了我,就说:“过来,过来,小八路!”我说我不是八路,我是放羊的——我啥都不穿啊,就穿个裤头,裤头也给你脱了检查,啥也没有。你不能拿信——拿信他给你抓住就麻烦了,就靠脑子记事。鬼子踢了我一脚:“走吧!”我就牵着几只羊去了。
去了以后,我就找我们地下工作的人员,一、二、三,我就把三个事一说,牵着羊回来了。就这样,我来回干了两年,从1944年干到1945年,成天就是这样跑。到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了。
1946年,解放战争开始。我姨夫说干脆这一个大队一起带着参加八路军,叫三五八旅五七九团一营——我们一起参加的八路军。 1946年一打打到1949年,打了四年,西北、华北都跑遍了。1948年打洛阳,我们一个连就剩了九个人。1949年挺进北京,解放了北京,我们扭头就打太原,扛着枪大摇大摆地过来,就看到国民党兵到处跑。我就对他们说:“你赶快跑!回家!他们都败了。”
后来我们步行到了西北。解放军进到陕西以后,咸阳一仗打的是马鸿逵,三个半小时就给拿下来了。干掉他的部队以后,马鸿逵撤到宁夏去了。马步芳在兰州,我们四个半小时就拿下来了。兰州解放以后,我们到了宁夏——这是1949年了——那以后就和平了,我们就去开荒种地。
到1950年,抗美援朝开始,我们是彭德怀的第十九兵团六十五军。 杨得志司令员是我们第十九兵团的司令,彭德怀直接领导我们。9月就出国,我们出国换了朝鲜人民军的衣服、帽子,去了算人民军。仗一打以后,美国人说:“老人民军来了,这么厉害!”美国燃烧弹烧得厉害,燃烧弹一扔,遍地都是火,你救都来不及——越救烧得越旺。但是有个办法——我们前面阵地上从损失里边总结出来经验:我们发的雨衣是方块的油布,一眼看到他们扔燃烧弹,你就赶快往下一躺,把雨衣布往身上一盖,不要动!你的手上油布感觉都热了,着火了,但是人没事!要是没雨衣的,躲都来不及躲。我们打了四个战役,就把美国打垮了。咱们伤亡也挺大,伤兵下来,都来不及往下背。美国顶不住了,就要谈判。
1957年胸前挂满军功章的志愿军军官高玉明
抗日2年,解放战争4年,抗美援朝4年,1958年我才回来——打了10年。1946年我们一起当兵的24个,到这个时候,只剩2个,22个都没了。
我死过9次。有一次,飞机打了,啪就扎了个“刺”,一摸是一个炮弹皮子——就在这儿(比划)——进去一半,一半在外边,我就说:“不要动,让卫生员来!”卫生员来了,赶紧用毛巾堵住了,给包扎了。还有一次,解放内蒙古,吃完饭我去解手,刚提上裤子,国民党重型轰炸机来了!我一看不好,就没动,结果被埋到地里面去了,那时候我才17岁。飞机走了,我们连长指导员说:“小高哪去了?”踹到我这:“哎!这儿有冒气,这儿有人!”就把我拔出来了。拔出来后,大伙儿说:“是不是小高?”——毛巾一擦,就是我!这以后我休息了几个月。
1952年以前我们没飞机——飞机厉害!——咱一直打,老吃亏。最后毛主席就到苏联找斯大林:这朝鲜战争,美国飞机我治不住。斯大林就说:我人不能去 ,你驾驶员到我这学习,学好以后开着我的飞机出国。
原来我们不知道,这下一看上边空战了嘛!咱们的飞机是苏联喷气式的!我们原来白天都不敢出来,晚上太阳落了,天黑了,才敢出来。咱们空军大飞机出来了,我们高兴了:咱们有空军就快胜利了,是不是?
解放战争都是小米加步枪,抗美援朝以后我们都变了,苏联给咱们机枪、步枪、炮,这些都是苏联的,武器是关键。
1958年我回来,是最后一批,平壤欢送我们:金日成接见,老百姓欢送我们胜利回国,然后跨过大桥,跨过鸭绿江,就回来了。
我们那批回来的12000名干部,都是排以上师以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