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大蜡八 〔1〕 。伊耆氏 〔2〕 始为蜡。蜡也者,索 〔3〕 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
蜡之祭也,主先啬而祭司啬也 〔4〕 ,祭百种以报啬也 〔5〕 。飨农及邮表畷、禽兽 〔6〕 ,仁之至义之尽也。
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 〔7〕 。祭坊与水庸,事也 〔8〕 。曰:“土反其宅 〔9〕 ,水归其壑,昆虫 〔10〕 毋作,草木归其泽 〔11〕 。”
皮弁 〔12〕 素服而祭:素服,以送终也 〔13〕 ;葛带榛杖,丧杀也 〔14〕 。蜡之祭,仁之至义之尽也。
黄衣黄冠而祭,息田夫也 〔15〕 。野夫黄冠;黄冠,草服也 〔16〕 。
大罗氏 〔17〕 ,天子之掌鸟兽者也,诸侯贡属焉 〔18〕 。草笠而至,尊野服也 〔19〕 。罗氏致鹿与女,而诏客告也 〔20〕 ,以戒诸侯曰:“好田好女者亡其国 〔21〕 ;天子树瓜华,不敛藏之种也 〔22〕 。”
〔1〕天子大蜡(zhà)八:蜡,即蜡祭,古代岁终时报飨与农业生产有关诸神、祈祷来年丰收的祭典。由天子主持的蜡祭称为大蜡,所祭有八神。明田艺蘅《留青日札》卷之二《八蜡》条云:“蜡之八神,先啬也、司啬也、百种也、农也、邮表畷也、禽兽也、坊也、水庸也。大蜡,郑氏云:先啬、司啬、农、邮表畷、猫虎、坊、水庸、昆虫也。先儒以猫虎合为一而昆虫为一,非也。昆虫毋作,乃祝辞耳。见吕希哲《杂记》。”
〔2〕伊耆氏:古帝名,有人以为即帝尧,或以为是神农氏。
〔3〕索:意同“索飨”。索,求索诸神;飨,祭献、祭神。
〔4〕主先啬:以先啬为蜡祭诸神之主。啬,通“穑”;先啬,上古传说中教民始为稼穑的人,有人以为即神农氏。 司啬:传说中最初发明耕作的人,或以为即后稷。
〔5〕祭百种以报啬也:百种,掌百谷种子之神。报啬,报答先啬、司啬教民稼穑之功。
〔6〕飨农及邮表畷(zhuì)禽兽:农,农神。邮表畷,田畔连畷处督耕之神居住过的房舍,引申即指督耕之神。禽兽,指上古有功于农业生产的猫、虎等。
〔7〕迎而祭之也:古代祭祀时,以人代替神灵受祭;并称代受祭者为“尸”。这里的“迎”,即是迎猫、虎之尸。孙希旦《礼记集解》云:“猫、虎非可为尸,盖使人蒙其皮以象之与?”苏轼于《东坡志林》中则说:“猫、虎之尸,谁当为之?……非倡优而谁?”参见本书苏轼《八蜡》。
〔8〕祭坊(fánɡ)与水庸事也:坊,用以蓄水和障水的堤坊。水庸,用以泄水和受水的水沟。坊与水庸都是农事所需,所以说是“事也”,意即“为农事也”。
〔9〕土反其宅:土,指坊土。反,同“返”,回归、返回。宅,安定、妥顺。坊土安妥则无崩圮。
〔10〕昆虫:指蝗螟之类害虫。
〔11〕草木归其泽:草木各归生于泽薮,而不在耕地上滋生。
〔12〕皮弁(biàn):用白鹿皮作的冠。
〔13〕素服以送终也:某些有功于农事之物,至岁末时或老或死,所以在蜡祭中素服以送之。
〔14〕葛带榛杖丧杀(shài)也:系葛带、执榛杖而祭,是比丧礼略差一等的仪式。丧,丧礼、丧服。杀,省略、轻减。
〔15〕黄衣黄冠而祭息田夫也:黄衣黄冠,指参与蜡祭礼的农夫。既祭之后,使农夫饮酒宴乐,所以说是“息田夫也”。
〔16〕草服也:草野之人穿着的服饰。
〔17〕大罗氏:官名,因职司以罗网捕鸟兽而得名。又,历来一些注释《礼记》的人多以为“此节之义未详”,难以诠解,因而以下一些注释只是如《礼记集解》所说,“姑存旧说如此”而已。
〔18〕诸侯贡属焉:诸侯所贡鸟兽属大罗氏掌管。
〔19〕“草笠而至”二句:贡鸟兽的使臣都戴着草笠而来,为的是借以表示对草野之人的尊重。
〔20〕“罗氏致鹿与女”二句:客,指贡使。大罗氏以田猎所得的鹿和亡国之女出示给贡使,而向贡使宣告天子的诏令。
〔21〕好田好女者亡其国:喜好畋猎、女色的,必将亡其国。
〔22〕“天子树瓜华”二句:天子不与民争利,因而只是树植些供一时之用的瓜果。不种可以收敛久藏之物。
子贡 〔1〕 观于蜡。
孔子曰:“赐也,乐乎?”
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也未知其乐。”
子曰:“百日之蜡 〔2〕 ,一日之泽 〔3〕 ,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 〔4〕 ,文武 〔5〕 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1〕子贡:孔子弟子。姓端木,名赐,字子贡,春秋卫人。
〔2〕百日之蜡:经过终年劳苦而有此蜡祭。百日,举成数而言,喻指全年的辛劳。
〔3〕泽:恩泽,指蜡祭时饮酒宴乐的享受。
〔4〕张而不弛:张,拉紧弓弦。弛,放松弓弦。这几句是以弓弦的张、弛,比喻人民的劳、逸。
〔5〕文武:指周文王和武王。
《礼记》是儒家的经典之一,大率是孔子弟子及其再传、三传弟子等所记。目前通行的,也叫《小戴记》或《小戴礼记》,相传为西汉戴圣辑录,记载了秦以前各种礼仪制度和有关论著共四十九篇,本书前面已介绍的《乐记》就是其中的一篇。除《乐记》外,《礼记》还有不少地方谈到“乐”以及与“乐”有关的问题,如乐和礼的关系等。
《礼记·郊特牲》中对上古“大蜡”的记载,历来为戏剧史家所注意。所谓“大蜡”,是每岁岁终农事完毕后所举行的祭典,所祭的有“先啬”“农”“猫虎”等八神。这种仪式名曰娱神,实际上是娱人为主。这“八神”是由人妆扮的。宋苏轼认为系由“倡优”充当(见本书《八蜡》),近人王国维认为“以子弟为之”(见《宋元戏曲史》)。因而苏轼称“八蜡”为三代之“戏礼”,王国维则认为这是“后世戏剧之萌芽”之一。苏轼还认为,《郊特牲》中的“致鹿与女”“葛带榛杖”“黄冠草笠”等节目,也是“戏之道”。由此可见,《郊特牲》一文,是戏剧史研究的重要资料。以后苏轼等人的解释也很值得深思。
另外,《礼记·杂记下》所载孔子有关蜡祭的见解以及他借此对统治之道的引申阐说,生动地体现了孔子对娱乐或艺术生活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