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今新定乐府体一十五家及对式名目)
丹丘体 〔2〕 :豪放不羁。
宗匠体 〔3〕 :词林老作之词。
黄冠体 〔4〕 :神游广漠,寄情太虚,有餐霞服日之思,名曰“道情”。
承安体:华观伟丽,过于泆乐 〔5〕 。承安,金章宗正朔 〔6〕 。
盛元体:快然有雍熙之治,字句皆无忌惮。又曰“不讳体”。
江东体:端谨严密。
西江体:文采焕然,风流儒雅。
东吴体:清丽华巧,浮而且艳。
淮南体:气劲趣高。
玉堂体 〔7〕 :公平正大。
草堂体 〔8〕 :志在泉石 〔9〕 。
楚江体 〔10〕 :屈抑不伸,摅 〔11〕 衷诉志。
香奁体 〔12〕 :裙裾脂粉。
骚人体:嘲讥戏谑。
俳优体:诡喻媱虐。即“媱词”。
对式——
合璧对,两句对者是;
连璧对,四句对者是;
鼎足对,三句对者是(俗呼为“三枪”);
联珠对,句多相对者是;
隔句对,长短句对者是;
鸾凤和鸣对,首尾相对(如〔叨叨令〕所对者是也);
燕逐飞花对,三句对作一句者是;
叠句,重用两句者是(如〔昼夜乐〕“停骖停骖”是也);
叠字,重叠字者是也(〔醉春风〕第四句是)。
凡作乐府,古人云:有文章者谓之“乐府”,如无文饰者谓之“俚歌”,不可与乐府共论也。 〔13〕
〔1〕朱权(1378—1448):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自号大明奇士、臞仙、涵虚子、丹丘先生等。卒后谥献,世称宁献王。一生广泛涉猎诸子百家、诗文史籍乃至卜筮修炼等各类书籍,著述很多。曾作杂剧十二种。研究戏曲的著作主要是《太和正音谱》,其内容包括《乐府体式》等八个部分。
〔2〕丹丘:神话中的神仙之地。
〔3〕宗匠:指某种技艺或学问的大师;因其常为众人所宗仰,故称“宗匠”。
〔4〕黄冠:道士之冠。借称道士。
〔5〕泆(yì)乐:极端舒放快适。
〔6〕“承安”二句:承安,金章宗完颜璟改换的年号。正,为一年之始;朔,一月之始。汉以前,改朝换代时均重定正朔;后亦用以代指帝王纪年之年号。
〔7〕玉堂:对宫殿的美称,也泛指富贵之宅。
〔8〕草堂:旧时文人避世隐居,常称自己的住处为“草堂”。
〔9〕泉石:指山水。
〔10〕楚江:隐指屈原行吟之处。
〔11〕摅(shū):抒发。
〔12〕香奁体:原为一种诗体,又名“艳体”。因唐末韩偓有《香奁集》,故名。宋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载:“香奁体,韩偓之诗,皆裾裙脂粉之语。有《香奁集》。”
〔13〕“凡作乐府”一段:参见本书《中原音韵·作词十法》及其注〔2〕。
马东离之词,如朝阳鸣凤。——其词典雅清丽,可与灵光、景福 〔2〕 而相颉颃。有振鬣长鸣,万马皆喑之意。又若神凤飞鸣于九霄,岂可与凡鸟共语哉?宜列群英之上。
白仁甫之词,如鹏搏九霄。——凤骨磊磈 〔3〕 ,词源滂沛 〔4〕 ,若大鹏之起北溟,奋翼凌乎九霄,有一举万里之志 〔5〕 ,宜冠于首。
费唐臣之词,如三峡波涛。——神风耸秀,气势纵横,放则惊涛拍天,敛则山河倒影,自是一般气象,前列何疑?
宫大用之词,如西风雕鹗 〔6〕 。——其词锋颖犀利,神彩烨然,若揵翮 〔7〕 摩空,下视林薮 〔8〕 ,使狐兔缩颈于蓬棘之势。
王实甫之词,如花间美人。——铺叙委婉,深得骚人之趣。极有佳句,若玉环之出浴华清 〔9〕 ,绿珠 〔10〕 之采莲洛浦。
关汉卿之词,如琼筵醉客。——观其词语,乃可上可下之才。盖所以取者,初为杂剧之始,故卓以前列。
郑德辉之词,如九天珠玉。——其词出语不凡,若咳唾落乎九天,临风而生珠玉 〔11〕 ,诚杰作也。
〔1〕古今群英乐府格势:这部分对元曲家一百八十七人和明曲家十六人作了评论,另外记载了一百零五名元曲家的名字。这里选录对七名元曲家的评论。马致远,号东篱,所作杂剧今知有《汉宫秋》《荐福碑》等十五种。白朴,字仁甫,所作杂剧今知有《梧桐雨》《墙头马上》等十六种。费唐臣,所作杂剧今知有《贬黄州》等三种。宫天挺,字大用,所作杂剧今知有《范张鸡黍》等六种。王实甫,所作杂剧今知有《西厢记》《丽春堂》等十四种。关汉卿,所作杂剧今知有《窦娥冤》《单刀会》等六十馀种。郑光祖,字德辉,所作杂剧今知有《倩女离魂》《梅香》等十八种。
〔2〕灵光景福:宫殿名。灵光殿系汉景帝子鲁恭王所立,景福殿系魏明帝时立。东汉末王延寿有《鲁灵光殿赋》,三国时何晏有《景福殿赋》,俱为名篇。又,《鲁灵光殿赋》有句云:“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隳坏,而灵光独岿然独存。”因有以“灵光”表“岿然独存”之意。
〔3〕磊磈(kuǐ):众石累积的样子。用以比喻胸中不平之气。
〔4〕滂(pānɡ)沛:形容水流广远,波澜壮阔。引申为宏富壮盛的样子。
〔5〕“若大鹏之起北溟”三句:语本《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6〕雕鹗(è):雕和鹗都是善飞的鸷鸟。比喻才力雄健。
〔7〕揵翮(qián hé):举翼。
〔8〕林薮(sǒu):山林水泽之间。薮,大泽。
〔9〕玉环之出浴华清:杨贵妃小名玉环,常在华清池入浴,出浴后更增媚态。
〔10〕绿珠:晋石崇爱妾。
〔11〕“咳唾落乎九天”二句:比喻言语珍贵。唐李白《妾薄命》:“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语本《庄子·秋水》:“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
一曰神仙道化。二曰隐居乐道(又曰林泉丘壑)。三曰披袍秉笏(即君臣杂剧)。四曰忠臣烈士。五曰孝义廉节。六曰叱奸骂谗。七曰逐臣孤子。八曰刀赶棒(即脱膊杂剧)。九曰风花雪月。十曰悲欢离合。十一曰烟花粉黛(即花旦杂剧)。十二曰神头鬼面(即神佛杂剧)。
杂剧,俳优所扮者,谓之“娼戏”,故曰“勾栏” 〔1〕 。子昂赵先生 〔2〕 曰:“良家子弟所扮杂剧,谓之‘行家生活’,娼优所扮者,谓之‘戾家 〔3〕 把戏’。良人贵其耻,故扮者寡,今少矣,反以娼优扮者谓之‘行家’,失之远也。”或问其何故哉?则应之曰:“杂剧出于鸿儒硕士、骚人墨客所作,皆良人也。若非我辈所作,娼优岂能扮乎?推其本而明其理,故以为‘戾家’也。”关汉卿曰:“非是他当行本事,我家生活。他不过为奴隶之役,供笑献勤,以奉我辈耳。子弟所扮,是我一家风月。”虽是戏言,亦合于理,故取之。
良家子弟,有通于音律者,又生当太平之盛,乐雍熙之治 〔4〕 ,欲返古感今,以饰太平。所扮者,隋谓之“康衢戏”,唐谓之“梨园乐”,宋谓之“华林戏”,元谓之“升平乐”。
〔1〕勾栏:宋元时百戏杂剧的演出场所,元以后也指妓院。
〔2〕子昂赵先生:赵孟 (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宋宗室,入元后以“遗逸”入仕。是元代著名的书画家。以下引语见赵孟 《论曲》。
〔3〕戾家:非行家,不是正途出身。
〔4〕雍熙之治:政治清明,百姓和乐。汉张衡《东京赋》:“百姓同于饶衍,上下共其雍熙。”
丹丘先生曰:杂剧院本,皆有“正末”“副末”“狚”“孤”“靓”“鸨”“猱”“捷讥”“引戏”九色之名。孰不知其名亦有所出,予今书于谱内,以遗后之好事焉。
“杂剧”之说,唐为“传奇”,宋为“戏文”,金为“院本”“杂剧”合而为一,元分“院本”为一、“杂剧”为一。“杂剧”者,杂戏也;“院本”者,行院之本也。
正末,当场男子谓之“末”。末,指事也。俗谓之“末泥”。 〔2〕
副末,古谓“苍鹘”,故可以扑“靓”者。“靓”谓狐也;如鹘之可以击狐,故副末执搕瓜以扑靓是也。 〔3〕
狚,当场之妓曰“狚”。狚,猿之雌也,名曰“猵狚”,其性好淫。俗呼“旦”,非也。 〔4〕
孤,当场妆官者。
靓,傅粉墨者谓之“靓”,献笑供谄者也。古谓“参军”。书语称狐为“田参军”;故副末称苍鹘者,以能击狐也。靓,粉白黛绿谓之“靓妆”,故曰“妆靓色”;呼为“净”,非也。 〔5〕
鸨,妓女之老者曰“鸨”。鸨似雁而大,无后趾,虎文。喜淫而无厌,诸鸟求之即就,俗呼为“独豹”。今人称“ ”者是也。 〔6〕
猱,妓女总称谓之“猱”。猱,猿属,贪兽也,喜食虎肝脑。虎见而爱之,负其背而取虱遗其首,即死,求其脑肝肠而食之。古人取喻:虎譬如少年,喜而爱其色;彼如猱也,诱而贪其财,故至子弟丧身败业是也。
捷讥,古谓之“滑稽”。院本中便捷讥谑者是也。俳优称为“乐官”。 〔7〕
引戏,院本中“狚”也。
鬼门道,勾栏中戏房出入之所,谓之“鬼门道”。鬼者,言其所扮者皆是已往昔人,故出入谓之“鬼门道”也。愚俗无知,因置鼓于门,讹唤为“鼓门道”,于理无宜。亦曰“古门道”,非也。东坡诗曰:“搬演古今事,出入鬼门道。” 〔8〕 正谓此也。
〔1〕词林须知:本节所涉及内容,可参见元夏庭芝《青楼集志》及陶宗仪《辍耕录·院本名目》。
〔2〕“正末”一段:关于末泥,参阅南宋吴自牧《梦粱录》:“杂剧中末泥为长……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浑,或添一人,名曰装孤。”元陶宗仪《辍耕录》所载院本情况与此略同。
〔3〕“副末”一段:苍鹘,原系唐宋参军戏的脚色,与另一脚色“参军”共同做滑稽诙谐的表演。关于搕瓜,徐渭《南词叙录》亦有记载:“末,优中之少者为之,故居其末。手执榼爪。起于后唐庄宗。古谓之苍鹘,言能击物也。”搕瓜,疑系“搕爪”之误。
〔4〕“狚”一段:徐渭《南词叙录》:“旦,宋伎上场,皆以乐器之类置篮中,担之以出,号曰‘花担’。今陕西犹然。后省文为‘旦’。或曰:‘小兽能杀虎,如伎以小物害人也。’未必然。”其解释与朱权不同。
〔5〕“靓(jìnɡ)”一段:参军,参见注〔3〕。关于净,徐渭《南词叙录》载:“净,此字不可解。或曰:‘其面不净,故反言之。’予意:即古‘参军’二字,合而讹之耳。”
〔6〕“鸨”一段:似与戏剧脚色行当无关。鸨只是戏剧中的一类角色人物。 ,音bǔ。
〔7〕“捷讥”一段:一般认为捷讥即“节级”,原是下级官吏名,艺人在剧中扮演此类官吏,即以官名称之。
〔8〕“东坡诗”三句:出处待查。清黄旛绰《梨园原·谢阿蛮论戏始末》云:“董解元有曰:‘扮演古今事,出入鬼门道。’”录以参考。
朱权的《太和正音谱》是明初最著名的戏曲理论研究专著。它的内容大约可分为古代戏曲(包括散曲)理论和史料、北杂剧曲谱这样两大部分。前一部分包括对古代戏曲的体制、流派、制曲方法、戏曲声乐理论等方面的研究和有关杂剧的各种资料的记录。后一部分是杂剧曲谱,按十二宫调分类,分析三百三十五个曲牌的句格谱式。
朱权论曲的一个重要贡献是对杂剧作家和作品作风格和流派的分析。《古今群英乐府格势》是作家艺术风格论,在这一节中,朱权以形象的语言,品评了九十多位杂剧作家的风格。《杂剧十二科》则对元杂剧从内容上作了分类;《乐府体式》则从风格上进行派别分析。这些都是朱权的创见。其中的某些见解常为明清曲论家所引用,影响甚为深广。
节录的《词林须知》,对元剧九种脚色的名目作了记录和解说。虽然其中很有些主观臆测成分,但由于记录较为详备,对戏曲史的研究自然不无可供参考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