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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戏录序

杨维桢 〔1〕

侏儒奇伟之戏,出于古亡国之君 〔2〕 。春秋之世,陵轹 〔3〕 大诸侯。后代离析文义,至侮圣人之言为剧 〔4〕 ,盖在诛绝之法!而太史公为滑稽者作传 〔5〕 ,取其“谈言微中”,则感世道者深矣!

钱塘王晔 〔6〕 集历代之优辞有关于世道者,自楚国优孟而下,至金人玳瑁头 〔7〕 ,凡若干条。太史公之旨,其有概于中者乎!予闻仲尼论谏之义有五:始曰“谲谏”,终曰“讽谏”;且曰:“吾从者讽乎!” 〔8〕 盖一讽之效,从容一言之中,而龙逢 〔9〕 、比干 〔10〕 不获称,良臣者之所不及也。观优之寓于讽者,如“漆城”“瓦衣”“雨税”之类 〔11〕 ,皆一言之微,有回天倒日之力,而勿烦乎牵裾、伏浦之勃也 〔12〕 。则优戏之伎,虽在诛绝;而优谏之功,岂可少乎?他如安金藏之刳肠 〔13〕 ,申渐高之饮鸩 〔14〕 ,敬新磨之勉戮疲令 〔15〕 ,杨花飞之易乱主于治 〔16〕 ,君子之论,且有谓台官 〔17〕 不如伶官。至其锡教及于猕猴 〔18〕 、解愁具死也 〔19〕 ,足以愧北面二君者,则忧世君子不能不唶唶 〔20〕 于此矣。故吾于晔之编为叙之如此,使览者不徒为轩渠一噱 〔21〕 之助,则知晔之感,太史氏之感也欤?

至正六年 〔22〕 秋七月,序。

【注释】

〔1〕杨维桢(1296—1370):元文学家,字庸夫,号铁崖、东维子,诸暨(今属浙江)人。泰定四年(1327)进士,元末为江西儒学提举,入明不仕。著有《东维子文集》《铁崖先生古乐府》等。

〔2〕“侏儒奇伟之戏”二句:《列女传》:“夏桀既弃礼义,求倡优侏儒狎徒为奇伟之戏。”

〔3〕陵轹(lì):欺蔑、践踏。“陵轹大诸侯”当指齐、鲁颊谷之会,“齐人使优施舞于鲁君之幕下”、孔子使司马斩优施事。

〔4〕至侮圣人之言为剧:指演出中如唐李可及“三教论衡”一类内容的节目。

〔5〕太史公为滑稽者作传:司马迁著《史记》中有《滑稽列传》。

〔6〕王晔(yè):元代戏曲作家,字日华,号南斋,杭州人,生卒年不详,所作杂剧今存者有《桃花女》一种。

〔7〕玳瑁头:金章宗时优人,《金史·后妃传》载有其演出活动一则,馀未详。《青楼集》载元代艺人名玳瑁脸,“副净色,驰名江西”,二者取名之义,或有相近之处。

〔8〕“仲尼论谏之义有五”数句:《孔子家语·辨政》:“孔子曰:‘忠臣之谏,有五义焉:一曰谲谏,二曰戆谏,三曰降谏,四曰直谏,五曰风谏,唯度主而行之。吾从其风谏乎!’”

〔9〕龙逢:关龙逢,传说中夏桀时的贤臣。夏桀荒淫暴虐,为酒池糟林,关多次直谏,被桀囚禁杀死。

〔10〕比干:殷纣王的叔父,相传纣王淫乱,比干犯颜强谏,被纣剖心而死。

〔11〕漆城:指秦二世时优旃谏阻漆城事。参阅本书《滑稽列传》注〔14〕。 瓦衣:唐贞观中谷那律从太宗出猎,途中遇雨,太宗问何得能使油衣不漏水,谷那律意欲太宗不为畋猎,乃对曰:“能以瓦为之,必不漏矣。” 雨税:五代南唐李昪(biàn)为帝时,赋税繁重。时值都城苦旱,优人申渐高乘谈谐间称:“雨惧抽税,不敢入京。”促使李昪下令减税。

〔12〕牵裾:晋武帝时宫中失火,帝登楼望。愍怀太子牵帝衣裾入暗中曰:“暮夜仓卒,宜备非常,不宜令人见君王。” 伏浦:汉元帝欲废太子,史丹俟元帝独寝时,直入卧内,顿首伏榻前蒲团上切谏。 勃:勃然兴起,情急变态。

〔13〕安金藏之刳(kū)肠:唐武则天时有诬告皇嗣李旦谋反者,来俊臣以重刑逼供,人多欲诬服,太常优人安金藏以佩刀自刺腹中,大呼曰:“公不信我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也。”李旦由是免于遭难。

〔14〕申渐高之饮鸩(zhèn):南唐李昪以鸩酒赐大臣周本,本心知酒中有毒,分酒一半反敬李昪,成僵持状,伶人申渐高乃借诙谐谈笑并二酒合饮之。

〔15〕敬新磨之勉戮疲令:后唐庄宗好田猎,伤民田。中牟县令当马切谏,庄宗怒,欲杀县令。伶人敬新磨遂将县令擒至马前,责其纵民稼穑耕种,有碍天子驰骋打猎,罪当死。庄宗默然语塞,免县令罪。

〔16〕杨花飞之易乱主于治:南唐李璟即帝位后,耽于宴乐。一日,令乐工杨花飞行歌进酒,花飞仅反复歌“南朝天子爱风流”一语,意在使李璟有所醒悟。

〔17〕台官:唐、宋时国家监察机关名御史台,因称掌纠弹之御史为台官。

〔18〕锡教及于猕猴:唐昭宗时有善弄伎艺之猕猴,号“孙供奉”。及朱温代唐称帝,令猴献伎,此猴向朱温跳跃奋击,遂被杀。锡教,施行教诲。

〔19〕解愁具死也:未详所指。

〔20〕唶唶(jiè):赞叹声,《慎子·外篇》:“观者唶唶。”第一字原缺,臆补作“唶”。或补作“三唶”“嚄唶”。

〔21〕轩渠:开怀欢乐的样子。 噱(jué):大笑。

〔22〕至正六年:1346 年。

【简析】

杨维桢是元末的重要作家,不仅以诗文奇逸凌跨一时,而且擅于音乐、戏曲。他曾建立乐班开展演唱活动,并亲自参加演奏,因而很有些“异端”的色彩。他充分肯定元曲的价值,重视戏剧的社会功效。他在《朱明优戏序》等文中表示对普通艺人的热情崇扬。在《周月湖今乐府序》等文中则提出有关戏曲创作的一些重要的看法,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他主张戏曲作品应当达到“文采、音节相济”的完美境界。这种认识,与明后期许多戏曲家有关文采和音节“双美”的主张非常相似。

这里所选的《优戏录序》一文,表达了作者对优戏的充分肯定。文中称:“优戏之伎,虽在诛绝;而优谏之功,岂可少乎?”他所肯定的,正是戏剧的感化作用和教育作用。 jdUQdRfxEPVAsfX/5m9I+Pb6mtFa9HNLkXfFNCRxVL9i2Spg7iTZnY6NdEpogz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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