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驾幸乎平乐 〔2〕 ,张甲乙而袭翠被 〔3〕 。攒 〔4〕 珍宝之玩好,纷瑰丽以奓靡 〔5〕 。临迥望 〔6〕 之广场,程角抵之妙戏 〔7〕 。乌获扛鼎 〔8〕 ,都卢寻橦 〔9〕 。冲狭、燕濯 〔10〕 ,胸突铦锋 〔11〕 。跳丸、剑之挥霍 〔12〕 ,走索上而相逢 〔13〕 。华岳峨峨 〔14〕 ,冈峦参差 〔15〕 ,神木灵草,朱实离离 〔16〕 ,总会仙倡 〔17〕 ,戏豹舞罴:白虎鼓瑟,苍龙吹篪;女娥 〔18〕 坐而长歌,声清畅而蜲蛇 〔19〕 ;洪涯 〔20〕 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 〔21〕 。度曲未终,云起雪飞;初若飘飘,后遂霏霏 〔22〕 。复陆重阁 〔23〕 ,转石成雷;礔砺 〔24〕 激而增响,磅礚象乎天威 〔25〕 。巨兽百寻 〔26〕 ,是为曼延 〔27〕 。神山崔巍,欻 〔28〕 从背见:熊虎升而挐攫 〔29〕 ,猿狖 〔30〕 超而高援;怪兽陆梁 〔31〕 ,大雀踆踆 〔32〕 ;白象行孕 〔33〕 ,垂鼻辚囷 〔34〕 ;海麟 〔35〕 变而成龙,状蜿蜿以蝹蝹 〔36〕 ;含利 〔37〕 ,化为仙车,骊驾 〔38〕 四鹿,芝盖九葩 〔39〕 ;蟾蜍与龟,水人 〔40〕 弄蛇;奇幻倏忽 〔41〕 ,易貌分形。吞刀吐火 〔42〕 云雾杳冥;画地成川,流渭通泾。东海黄公,赤刀粤祝 〔43〕 ,冀厌 〔44〕 白虎,卒不能救;挟邪作蛊 〔45〕 ,于是不售 〔46〕 。尔乃建戏车 〔47〕 、树修旃 〔48〕 ,侲僮 〔49〕 程材,上下翩翻,突倒投而跟 〔50〕 ,譬陨绝而复联,百马同辔,骋足并驰,橦末之伎 〔51〕 ,态不可弥 〔52〕 ,弯弓射乎西羌,又顾发乎鲜卑 〔53〕 。于是众变尽,心酲醉 〔54〕 ;盘乐 〔55〕 极,怅怀萃 〔56〕 。
〔1〕张衡(78—139):字平子,河南南阳西鄂(今河南南召县南)人。东汉天文学家、文学家。所创制的世界最早测候地动机械“候风地动仪”等,在世界科技史上有重要地位。文学著作今存有《西京赋》《东京赋》及《四愁诗》等。
〔2〕大驾:帝王出行的车驾。 幸:封建时代称皇帝驾临为“幸”。 平乐:汉代供帝王游乐的宫观名,位于上林苑中未央宫北,周围十五里。
〔3〕张甲乙而袭翠被(pī):张设以翠羽为饰的帐幕。甲乙,汉武帝时多造帐幕,以甲、乙编号。翠,禽鸟的翠羽。被,装饰。
〔4〕攒(cuán):聚集,丛集。
〔5〕奓(shē)靡:奢侈靡丽。奓,同“奢”。
〔6〕迥(jiǒnɡ)望:远望、一望无际。
〔7〕程:显示、呈现。 角抵:任昉《述异记》:“秦汉间说,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今冀州有乐,名‘蚩尤戏’,其民两两三三,头戴牛角而相抵。汉造‘角抵戏’,盖其遗制也。”后又作为乐舞百戏的总名。
〔8〕乌获扛(ɡānɡ)鼎:汉代百戏节目。乌获,战国秦武王时大力士,力能扛鼎。“乌获扛鼎”即敷衍这一故事。
〔9〕都卢寻橦(chuánɡ):汉代百戏节目。《昭明文选》李善注:“《汉书》曰:自合浦南有都卢国。《太康地志》曰:都卢国其人善缘高。”“都卢寻橦”即以表现都卢国人“善缘高”为内容的节目。橦,木杆。
〔10〕冲狭燕濯:汉代百戏节目。冲狭,以席或草作成环状,四周插刀,表演人由其中冲跃而过。燕濯,以盘盛水,表演者如燕子浴水般跃过之。或说这是一个节目,“燕濯”是形容“冲狭”时如燕之飞跃水上也。
〔11〕铦(xiān)锋:锐利的刀锋。
〔12〕跳丸剑之挥霍:连续抛、接弹丸和剑的表演节目。挥霍,形容丸、剑迅疾上下貌的用语。
〔13〕走索上而相逢:近似于现代“走钢丝”“走大绳”的表演节目。
〔14〕华岳峨峨:华岳,西岳华山。峨峨,高峻耸出貌。又,自此以下所写是某些“角抵妙戏”的故事内容和表演情况。
〔15〕参差(cēn cī):长短,高低不齐貌。
〔16〕朱实:朱赤色的果实。 离离:分披下垂貌。
〔17〕仙倡:优人伪作假形扮演神仙。下述的豹、熊、虎、龙等,也都是演员所饰演。
〔18〕女娥:即娥皇、女英,传说中是尧的女儿,舜的妻子和妃子。
〔19〕蜲蛇(wēi yí):音声回旋曲折貌。
〔20〕洪涯:传说中的仙人名,原为三皇时人;或说即黄帝时“作为律”的伶伦。
〔21〕被(pī)毛羽之襳(shēn) (shī):襳 ,形容毛羽之服丰美轻扬的用语。
〔22〕霏霏:雪花纷飞而下貌。
〔23〕复陆重阁:即“复道”“复道阁”;楼阁间上下两重架空的通道,俗称天桥。下句“转石成雷”意为于复道上转石以象雷声。
〔24〕礔砺:音、义同“霹雳”,疾雷声。
〔25〕磅(pánɡ)礚(kè)象乎天威:雷霆之音给人以天公威怒之感。磅礚,雷霆声。
〔26〕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
〔27〕曼延:以人装扮成巨型动物表演为主要特征的汉代百戏节目。
〔28〕歘(xū):忽然、突然。
〔29〕挐攫(ná jué):抓取、搏持。
〔30〕猿狖(yòu):猿猴。
〔31〕陆梁:安然行走貌。
〔32〕踆踆(qūn):跳跃貌。
〔33〕白象行孕:白象边走边乳饲幼象。
〔34〕辚(lín)囷(qūn):下垂的样子。
〔35〕海鳞:大鱼。
〔36〕蜿(wǎn)蜿、蝹(yūn)蝹:龙蛇曲屈行动的样子。
〔37〕含利:传说中的神兽。 (xiā) :吐气貌。
〔38〕骊驾:并驾、共驾。
〔39〕芝盖九葩:仙车以芝为盖,盖有诸花之采。
〔40〕水人:居住在水乡的人;或以为是能禁固弄蛇者的专称。
〔41〕倏忽:疾速的样子。
〔42〕吞刀吐火:由此以至“于是不售”,描写的是有关“东海黄公”故事的演出情景。这一故事据葛洪《西京杂记》所载为:“有东海人黄公,少时为术,能制蛇御虎,佩赤金刀,以绛缯束发,立兴云雾,坐成山河。及衰老,气力羸惫,饮酒过度,不能复行其术。秦末有白虎见于东海,黄公乃以赤刀往厌之,术既不行,遂为虎所杀。三辅人俗用以为戏,汉帝亦取以为角抵之戏焉。”
〔43〕赤刀:赤金宝刀。 粤祝(zhòu):越人的咒法。粤,古代民族名,同“越”;祝,咒、诅咒。
〔44〕冀:希望、企图。 厌(yā):即“厌胜”,古代迷信称以行法诵咒来制服、镇压对方。
〔45〕蛊(ɡǔ):迷惑、诱惑。
〔46〕不售:不得成功,行不通。售,意同“行”。
〔47〕戏车:供表演百戏用的车。
〔48〕树修旃(zhān):在戏车上树立起修长的旗子。旃,赤色曲柄的旗帜。
〔49〕侲(zhèn)僮:儿童、幼儿。
〔50〕突倒投而跟 (ɡuà):幼童缘升竿顶后,突然倒投而下,干将及地时,以足跟挂于竿上。 ,绊住、挂住。
〔51〕橦末之伎:在木杆上表演的种种伎艺。
〔52〕弥:终尽、终极。
〔53〕“弯弓射乎西羌”二句:也是写在橦竿上的表演。西羌,羌族汉代时居住于国之西境,故当时称之为“西羌”。鲜卑,古民族名,东胡的一支,汉初居辽东。
〔54〕酲(chénɡ)醉:酒醒后困惫如病的状态。
〔55〕盘乐:游乐、娱乐。盘,安乐、游乐。
〔56〕怅怀萃:尽情娱乐之后,兴起惆怅之思。萃,至、到临。
张衡的《西京赋》铺叙了汉代歌舞戏的演出情景,生动地说明了当时演出的繁盛及演出样式的丰富多彩。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本赋对“舞台效果”作了详备的形象的叙写。如在“总会仙倡”的整个演出过程中,伴有云起、雪飞、雷鸣等视听效果。许多戏剧史家都指出,本赋说明,汉代的演出家已创造了动人的舞台装置和音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