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前后《汉书》及两《汉纪》《东观汉记》等史籍,活动于两汉之际(公元前1~公元36)的文人作家,有扬雄、刘歆、史岑(子孝)、桓谭、冯衍、崔篆、班彪、王隆、夏恭九人。
刘歆(公元前50?~公元23)的文学创作不多,其《遂初赋》 (载 《古文苑》卷五 ,《艺文类聚》卷二七节录 )作于哀帝时,而《甘泉宫赋》 (《艺文类聚》卷六二,《初学记》卷二四 )、《灯赋》 (《艺文类 聚》卷八〇) 都仅存少许片段。他作于此一时段的著作《三统历谱》《钟历书》及《功显君丧服议》等奏议,都不是文学作品。
史岑(字子孝,公元前50?~公元10?)的作品 [1] ,《后汉书》卷八〇《文苑王隆传》附有简略记载:“王莽末,沛国史岑子孝亦以文章显,莽以为谒者。著颂、诔、《复神》《说疾》凡四篇。”《隋书·经籍志四》云:“梁有王莽中谒者《史岑集》二卷,亡。” 两《唐志》均在《桓谭集》之后著录“《史岑集》二卷”。 史岑(子孝)是当时著名文人,《东观汉记》卷七《东平宪王苍》记载:明帝永平十五年,东平王刘苍上《光武受命中兴颂》,明帝“甚善之,以问校书郎‘此与谁等’,皆言类相如、扬雄、前代史岑之比”。他也曾续作《史记》 (见《史通·古 今正史》)。 可惜他的作品全部都失传了。
桓谭(公元前23?~公元56?)的著作,据《后汉书》本传,除《新论》二十九篇(其中“《琴道》一篇未成,肃宗使班固续成之”)外 ,还有“赋、诔、书、奏凡二十六篇”。《隋书·经籍志四》录载:“梁有后汉《桓谭集》五卷,亡。”《旧唐书·经籍志》著录“后汉《桓谭集》二卷”,“《琴操》二卷,桓谭撰”,“桓子《新论》十七卷,桓谭撰”。《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桓谭《乐元起》二卷,又《琴操》二卷”,“《桓谭集》二卷”,“桓子《新论》十七卷”。然今存桓谭的著作,除《新论》辑本外,只有《仙赋》片段 (见《艺文类聚》卷七八) 和本传所载《陈时政疏》《抑谶重赏疏》二文,以及《上便宜》《陈便宜》《答扬雄书》三文的残句 ;其文学性的作品基本不存了,仅存的《仙赋》片段还是他在成帝时的少作(见赋前小序)。
冯衍(公元前20?~公元60?)的作品本来较多,《后汉书》本传云:“所著赋、诔、铭、说、《问交》《德诰》《慎情》、书记说、自序、官录说、策五十篇。”李贤注:“《衍集》见有二十八篇。”《隋书·经籍志四》著录“后汉司隶从事《冯衍集》五卷”,两《唐志》均著录“《冯衍集》五卷”。但是今存甚少,比较完整者均见于《后汉书》本传及李贤注。这些较为完整的作品,除去议论时政的游说、奏疏和书信外,唯有《显志赋》及《与妇弟任武达书》属于文学作品,但它们都作于建武末冯衍晚年,不在这个时段,留待下一章论述。
王隆(公元前10?~公元40?)的创作也较多,《后汉书》卷八〇《文苑王隆传》载:“王莽时,以父任为郎。后避难河西,为窦融左护军。建武中,为新汲令。能文章,所著诗、赋、铭、书凡二十六篇。”又,《后汉书·百官志一》:“故新汲令王隆作小学《汉官篇》。”《隋书·经籍志二》著录“《汉官解诂》三篇,汉新汲令王隆撰,胡广注。”又其《经籍志四》云:“梁有《王隆集》二卷,亡。”《新唐书·艺文志》:“王隆《汉官解诂》三卷,胡广注。”王隆主要活动于王莽擅代至刘秀建武年间,可惜他的作品全部亡佚了。
夏恭(生卒年不详)也是当时作品比较多的文人,《后汉书》卷八〇《文苑夏恭传》载:“习《韩诗》《孟氏易》,讲授门徒常千馀人。王莽末,盗贼从横,攻没郡县。恭以恩信为众所附,拥兵固守,独安全。光武即位,嘉其忠果,召拜郎中,再迁太山都尉。……恭善为文,著赋、颂、诗、《励学》凡二十篇。四十九卒官。”王先谦《后汉书集解》引顾炎武曰:“《光武纪》:建武六年初罢郡国都尉官。恭之迁,盖在此年前。” 可知夏恭主要活动于王莽擅代至刘秀初年。但是他的作品也全部失传了。
上述文人作家,或无作品传世,或是存留的文学创作不在此一时段。限于文献之实存状况,本节只能讨论扬雄、崔篆、班彪在这个时段的创作。
据今存史料,扬雄(公元前53~公元18)在此一时段的文学创作有:《逐贫赋》《剧秦美新》《元后诔》《州箴》《官箴》《答刘歆书》《琴清英》和《连珠》。简要考述如下:
《逐贫赋》。载于《艺文类聚》卷三五、《太平御览》卷四八五、《古文苑》卷四,《初学记》卷一八节录。该赋之作年,陆侃如说“疑当作于暮年穷愁之际”,故拟定为王莽始建国四年(12)所作 。龚克昌《全汉赋评注》赞同此说 。张震泽《扬雄集校注》则谓“此赋盖以文为戏,作期不能确定” 。按:有学者以为此赋当作于扬雄未出川之时,与其《蜀都赋》《蜀王本纪》并为扬雄青年时期的作品 。此说貌似有理,但实与青年扬雄之精神状态不合。《汉书》本传谓:“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为人简易佚荡。……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自有大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一个有着崇高精神追求的十分自信自负的青年,更可能坚守“君子固穷”理想。只有经历了数十年世事坎坷,直至晚年仍然穷困潦倒,才更有可能思虑“逐贫”的话题(无论出于真诚抑或嘲戏等何种心态)。《汉书·扬雄传赞》谓:“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雄复不侯,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王莽诛杀甄丰父子后,“雄以病免,复召为大夫。家素贫,耆酒,人希至其门”。这种晚境,与《逐贫赋》沉着老成的人生况味的表述,心神更加相合。所以,《逐贫赋》作于扬雄晚年的判断比较合理。
《剧秦美新》。载于《文选》卷四八和《艺文类聚》卷一〇。当作于王莽始建国元年(9)前后。班固《典引序》云:“扬雄《美新》,典而亡实。” (《文选》卷四八) 《文选》扬雄《剧秦美新》李善注题解引李充《翰林论》云:“扬子论秦之剧,称新之美,此乃计其胜负,比其优劣之义。”《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扬雄)著《剧秦美新》,妄投于阁。” 可证扬雄的确作过《剧秦美新》。但此文究竟作于何年?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因文中有“诸吏中散大夫臣雄稽首再拜”句,而《王莽传中》记载始建国元年“封拜卿大夫侍中尚书官凡数百人”,推测“雄为大夫,当在此数百人中”,“此篇大约是答谢升迁而作”,因此系于始建国元年。 张震泽《扬雄集校注》则云:“按《王莽传》,始建国二年十一月收捕甄丰父子。雄自投阁当在此时,则其惧祸而献《剧秦美新》,亦当在是年,文中所言,皆是年以前事,可证。” 陆、张二说相差一年,然均在王莽始建国初。
《元后诔》。载于《古文苑》卷二〇,《艺文类聚》卷一五节录(题作《皇后诔》)。作于王莽始建国五年(13)。《汉书》卷九八《元后传》载:“太后年八十四,建国五年二月癸丑崩。三月乙酉,合葬渭陵。莽诏大夫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
《州箴》和《官箴》。今存三十三篇,大部分保存在《古文苑》卷一四、卷一五,唐宋类书《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及《文选》注也有部分引录。其创作时间,应是王莽居摄年间(6~8)。《汉书》卷八七《扬雄传赞》曰:“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又其卷三〇《艺文志·诸子略》“扬雄所序三十八篇”自注:“箴二。”察《后汉书》卷四四《胡广传》有云:“杨雄依《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阙。”沈钦韩据此以为,《汉志》“‘箴二’下有脱字。……见存应有二十八箴也”;陶宪曾则认为:“《州箴》《官箴》合为‘箴二’。” 至于其具体篇数,后汉胡广说三十七篇中“九箴亡阙”,而严可均《全汉文》则辑录了三十三篇,严氏解释道:“所谓亡阙者,谓有亡有阙。《侍中》《太史令》《国三老》《太乐令》《太官令》五箴多阙文,其四箴亡,故云‘九箴亡阙’也。《百官箴》收整篇不收残篇,故子云仅二十八篇。群书征引据本集,本集整篇残篇兼载,故有三十三篇。其《司空》《尚书》《太常》《博士》四箴,《艺文类聚》作扬雄,必可据信也。” (严可均《全汉文》卷五四) 这三十七箴的创作时间,据陆侃如考证,“大约在王莽改十三州为十二州之后 (按:事在元始五年,见《汉书》卷九九《王莽传上》) 。……作箴当在元始五年以后。同时,我们也可以知道它们的写作在王莽更改官制之前 (按:事在始建国元年,见《汉书》卷九九《王莽传 中》) 。……作箴当在始建国元年之前” 。合理可从。
《答刘歆书》。载于传本《方言》和《古文苑》卷一〇,《艺文类聚》卷八五、《太平御览》卷八一四节录。当作于王莽天凤三年(16)。此书信之缘由,是刘歆来信索求扬雄所著《方言》,扬雄遂作此答书。宋代以来颇有怀疑《答刘歆书》为伪作者,四库馆臣、戴震《方言疏证》等力证其真,此后再无疑议。此文之作年,据文中所述可以推算:“雄为郎之岁,自奏:少不得学,而心好沈博绝丽之文,愿不受三岁之奉,且休脱直事之繇,得肆心广意,以自克就。有诏可,不夺奉,令尚书赐笔墨钱六万,得观书于石室。……故天下上计孝廉及内郡卫卒会者,雄常把三寸弱翰,赍油素四尺,以问其异语,归即以铅摘次之于椠,二十七岁于今矣。”《汉书》卷八七《扬雄传赞》云:“奏《羽猎赋》,除为郎,给事黄门。”据《汉书》卷一〇《成帝纪》,元延二年(前11)“冬,行幸长杨宫,从胡客大校猎”;衡之《汉书》本传,扬雄作《羽猎赋》、为郎就在此年末。由此下推二十七年,即为王莽天凤三年。
《琴清英》。今仅存六段佚文,见于《水经注》卷三三,《艺文类聚》卷九〇,《通典》卷一四四,《太平御览》卷五七七、五七八、九一七,《乐府诗集》卷五七,《事类赋注》卷一一,《太平广记》卷四六一,《路史·发挥卷二·神农琴说》等引录。其创作时间,当在平帝元始四年(4)前后。《汉书》卷三〇《艺文志·诸子略》“扬雄所序三十八篇”自注:“《太玄》十九,《法言》十三,《乐》四,《箴》二。”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之上:“案《王莽传》元始四年立《乐经》,《论衡·超奇篇》谓蜀郡阳城衡所作。《隋志》有《乐经》四卷,不著撰人,或以为即阳城衡之书。今案本《志》云‘《乐》四’,疑即王莽在平帝时所立。当时成书不一其人,故王仲任归之阳城衡,班孟坚归之扬雄;犹《论语集解》同撰者五人,诸史志归之何晏,《晋书》归之郑冲也。” 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综核《汉书》之《艺文志》《王莽传》及姚振宗说,拟定《琴清英》作于此年。
《连珠》。今存四段佚文,载于《太平御览》卷四六八、四六九,及《艺文类聚》卷五七,《文选》卷四九干宝《晋纪总论》、卷五〇范晔《后汉书光武纪赞》、卷五四陆机《五等诸侯论》注。至于《连珠》具体作于何时,则因史料乏征,难以确考了。但就其佚文片段来看,讲说政治原则和愿景,旨趣与《州箴》《官箴》相同,蠡定其作于同一时段,应无大谬。
据上述,本节即以《州箴》《官箴》《剧秦美新》《元后诔》《答刘歆书》《逐贫赋》《连珠》及《琴清英》为据,分析扬雄在此一时段的文学创作思想。
首先,扬雄此一时段的作品,其主要的创作倾向,仍然是与社会政治密切相连,这是他创作的基本旨趣。其《剧秦美新》《元后诔》,多称符命以颂赞王莽新朝深得天意民心——尽管这是迫于王莽篡代的政治时势高压,未必代表扬雄的本心诚意。其《州箴》《官箴》及《连珠》,纵论古今王朝之迁变和历史镜鉴,深刻表达自己的政治制度见解。以上作品述论政治的品性显而易见,可不必赘言。即便如《逐贫赋》这样“以文为戏” (《古文苑》章樵解题语) 的作品,也有“人皆文绣,余褐不完;人皆稻粱,我独藜飡。……徒行负赁,出处易衣。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耘或耔,露体沾肌。朋友道绝,进官凌迟” (《古文苑》卷四) 这样与社会政治直接相关的内心郁愤的抒发。即便如《连珠》这种炫技文字,也有“臣闻明君取士,贵拔众之所遗。忠臣荐善,不废格(一作俗)之所排 [2] 。是以岩穴无隐,而侧陋章显也” (《艺文类聚》卷五七) 、“圣明在上,禄不遗贤,罚不偏罪,君子小人,各处其位” (《太平御览》卷四六九) 这样政治愿景的表达。即便如《琴清英》这样述论音乐的文字,也有“舜弹五弦之琴,而天下化。尧加二弦,以合君臣之恩” (《通典》卷一四四《乐 四·八音》 ,又见《太平御览》卷五七七)、 “祝牧与妻偕隐,作琴歌云:天下有道,我黼子佩;天下无道,我负子戴” ([清]马骕《绎史》卷 一四五 )这样的政教意旨的阐发。可见,在这个时段扬雄的创作里,赋、诔、箴、连珠这些文类,固然存在着抒情述志的成分,但总体上还是倾向于政治观感和见解的表达,文学仍然从属于政治,为政教服务。这是两汉时期人们的基本认知,扬雄概莫能外。
其次,对文体的开拓,是扬雄这个时段创作最重要的文学贡献。他在这个时段创作的文体,有一般意义的文、书(信)和赋,还有诔、箴、连珠以及较为特别的《剧秦美新》。他的文(《琴清英》)和书(《答刘歆书》),文体新变意义不足;他的《逐贫赋》,虽篇幅短小,但仍是呈现虚设问答、铺排文字以表情达意的大赋风神,延续其《甘泉》《河东》《羽猎》《长杨》四赋的基本写法 ——只是由于题材的缘故,文辞质朴了些。以上作品,均可毋论矣;这里主要讨论其他四体。
诔之首创,任昉《文章缘起》 [3] 谓:“汉武帝《公孙弘诔》。”然汉武帝曾作《公孙弘诔》,后世已不闻其事,亦不见其辞。《文心雕龙·诔碑》 云:“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夏商已前,其详靡闻。周虽有诔,未被于士。又贱不诔贵,幼不诔长,在万乘则称天以诔之。读诔定谥,其节文大矣。自鲁庄战乘丘,始及于士 [4] 。逮尼父卒,哀公作诔 [5] ,观其‘慭遗’之切,‘呜呼’之叹,虽非叡作,古式存焉 [6] 。至柳妻之诔惠子 [7] ,则辞哀而韵长矣。暨乎汉世,承流而作。扬雄之诔元后,文实烦秽,沙麓撮其要。”据此可知,诔这种文体,其初始义例有三:一为“贱不诔贵,幼不诔长”;二为“累其德行”;三为“定谥”。这是刘勰祖述前人的解释:《礼记·曾子问》即有云:“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六曰诔”贾公彦疏引郑众云:“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赐)之命主为其辞也。”《礼记·曾子问》郑玄注云:“诔,累也,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谥当由尊者成。”诔文的这三个本始义例,今已不见上古的文例实证。至春秋末鲁哀公诔孔子,诔文的作法有了新变——唯有累述生时德行,而不定谥号。《左传·哀公十六年》孔颖达疏:“此传唯说诔辞,不言作谥。传记群书皆不载孔子之谥。盖唯累其美行,示己伤悼之情而赐之命耳。不为之谥,故书传无称焉。” (以上引文,均见中华书局1980 年影印《十三经注疏》)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判断道:“后世有诔辞而无谥者,盖本于此。” 至传为柳下惠妻之诔夫文,文章篇幅增多,“累”的特征得到显现,即刘勰所谓“辞哀而韵长”矣。到了扬雄的《元后诔》,诔之文体义例和风貌又有了新变:其一,不再坚持“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的原则,一介普通的中散大夫,也可以为驭国四朝的皇太后作诔——尽管这是王莽指令扬雄撰写的,但确也切实体现了诔文义例的变化 。其后杜笃诔吴汉 (见《艺文类聚》卷四 七节引) 、傅毅诔明帝、苏顺和崔瑗诔和帝 (以上见《艺文类聚》卷一 二节引) 等,便都不再持守“贱不诔贵,幼不诔长”这个原则了。其二,《元后诔》不仅“累列生时行迹”,还大量加入谶纬的内容,并笼盖全文:“沙麓之灵,太阴之精 。天生圣姿,豫有祥祯。作合于汉,配元生成。”这是说元后王政君天生即为天精地灵,早有祥瑞征兆,所以她嫁元帝、生成帝,都是天意必然。“兆征显见,新都黄龙 。”这是说王莽代汉早已有黄龙见于新都的吉兆,实乃天命。“冀以金火,赤仍有央。勉进大圣,上下兼该。群祥众瑞,正我黄来。火德将灭 ,惟后于斯。天之所坏,人不敢支。”金指刘姓;火为汉德,故色尚赤。这是以五德终始之说印证王莽代汉的合理性,故下文又有“皇天眷命,黄虞之孙。历世运移,属在圣新。代于汉刘,受祚于天。汉祖承命,赤传于黄”云云。此即刘勰所谓“沙麓撮其要”——以符命肯定王莽代汉,成为诔文的基调和主旨。这固然是特殊时势背景下迎合王莽的喜好和诉求,也确实体现着诔文全新的风貌。其三,最重要的,比起之前的诔文,《元后诔》篇幅极大加长,不再是简要叙述命主的德行勋绩而后痛抒悲悼之情,而是以赋法作诔,多方铺陈命主的生时行迹,空前突出了“累”的特征(刘勰所谓“文实烦秽”盖即指此);篇末以简短文字抒发“呜呼哀哉”的悲悼之情。这种写法,成为后世诔文的基本模样。
箴之初创,《汉书》卷八七《扬雄传赞》及《后汉书》卷四四《胡广传》都说,扬雄是仿《虞箴》创作了《州箴》《官箴》。挚虞《文章流别论》也说:“扬雄依《虞箴》作《十二州十二官箴》,而传于世。” (《北堂 书钞》卷一〇二 )《虞箴》载于《左传·襄公四年》 [8] 。《文心雕龙·铭箴》胪述箴之源流云:“箴者,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斯文之兴,盛于三代。夏商二箴,馀句颇存 [9] 。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唯《虞箴》一篇 [10] ,体义备焉。迄至春秋,微而未绝。故魏绛讽君于后羿,楚子训民于在勤 [11] 。战代已来,弃德务功。铭辞代兴,箴文委(萎)绝。至扬雄稽古,始范《虞箴》,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据刘勰所述,则箴文在上古三代之时已颇为兴盛,且“体义备焉”。其后不绝如缕,直到扬雄仿《虞箴》作《州箴》《官箴》数十篇,才使箴体重新发扬光大。三代官箴兴盛之情形,缘于文献缺失已不复见,但是幸存于《左传》的《虞箴》,却直观地呈示着箴的基本写作模式:其一,箴的创作目的明确,就是对官位职守的规讽、规诫,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引吕祖谦云:“凡作箴,须用‘官箴王阙’之意。箴尾须依《虞箴》‘兽臣司原,敢告仆夫’之类。”其二,箴的基本内容,须有与该官职相关的历史掌故,以加强规讽的典重和力度。其三,箴的基本形式,是以四言为主的典雅韵文,以“敢告某某”结束。以上三点,应就是刘勰所说的箴之“体义”。以此衡量扬雄的《州箴》《官箴》(今存三十三篇,其中五篇残缺),无论其作意,还是其风貌、体式,与《虞箴》都十分相近。也就是说,扬雄这一组箴文的文体开拓意义不足;它的文学史意义,主要在于传承了箴之文体并使之重新辉煌。扬雄之后,如刘騊駼《郡太守箴》、崔骃《河南尹箴》 (以上见《艺 文类聚》卷六) 、皇甫规《女师箴》、傅幹《皇后箴》 (以上见《艺文类 聚》卷一五) 等,风貌均大抵相同。
连珠之初创,任昉《文章缘起》谓:“扬雄作。”《艺文类聚》卷五七引沈约《注制旨连珠表》说:“窃寻连珠之作,始自子云。放(仿)《易》象《论》,动模经诰。班固谓之命世,桓谭以为绝伦。”《文心雕龙·杂文》也说:“扬雄覃思文阔,业深综述,碎文琐语,肇为连珠。”他们都说是扬雄首创了连珠之体。但是《艺文类聚》卷五七引傅玄《叙连珠》则有另说:“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帝之世,班固、贾逵、傅毅三子受诏作之;而蔡邕、张华之徒又广焉。” (《北堂 书钞》卷一〇二、《文选》卷五五陆机《演连珠》刘孝标题解、《太平 御览》卷五九〇及《事物纪原》卷四均有引述) 若按时代先后来看,傅玄的说法更早,可信度应该更高。不过,《艺文类聚》、《文选》注和《太平御览》都引录了扬雄《连珠》,这便在事实上印证了扬雄首创之说的正确。所以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云:“盖自扬雄综述碎文,肇为连珠,而班固、贾逵、傅毅之流,受诏继作。傅玄乃云兴于汉章之世,误矣。”连珠的文体特征,沈约《注制旨连珠表》特别突出了其篇章结构的特色:“连珠者,盖谓辞句连续,互相发明,若珠之结排也。”傅玄《叙连珠》则概述得比较周全:“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贤者微悟,合于古诗劝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据此,则连珠的创作旨意,是“假物陈义以通讽谕” (徐师 曾《文体明辨序说》) ;其表达特征,是“辞丽而言约”;其组构体式,是“辞句连续,互相发明,若珠之结排”。不过,由于扬雄《连珠》今只残存片段 [12] ,已难以体会傅玄、沈约的说法。只有借助两汉其他作者的存文,方可有效印证《连珠》的上述体貌特征 [13] 。至于吴讷《文章辨体序说》所指连珠体“四六对偶而有韵”的句式,则应是依据陆机《演连珠》 (见《文选》卷五五) 而揭出的,两汉之时尚非定式。连珠体,后世一般都归入“杂文”范畴。它是在同一话题或语境中,以体格、句式大体相同的段落连贯陈述,每章都用“臣闻某某”开头,类比托喻以讽谕政治。这是一种新巧的文章结构形式 。所以刘勰说,扬雄的《连珠》,与宋玉《对问》、枚乘《七发》一样,都是“智术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辞,辞盈乎气,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的结果。刘勰不大看得起这种新创的文体,认为是“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 (以上见《文心雕龙·杂文》) 。但是从文体发展的角度看,此种文章组构,尽管不免文字炫技的嫌疑,但是确有其实用意旨,并且结构新颖自成一体,的确是扬雄丰富文体样式的重要贡献。扬雄之后,写作连珠可谓蔚然成风,据《后汉书》各本传及唐宋类书、《文选》注,东汉的杜笃、班固、傅毅、贾逵、刘珍、服虔、蔡邕及方术士韩说等,都有《连珠》文创作。
《剧秦美新》,《文心雕龙》纳入《封禅篇》,与司马相如《封禅书》 (见《史记》卷一一七《司马相如传》,《文选》卷四八题为《封禅文》)、 张纯《泰山刻石文》 (见《后汉书·祭祀志上》) 、班固《典引》 (见 《文选》卷四八,《艺文类聚》卷一〇) 、邯郸淳《受命述》( 见《艺文类 聚》卷一〇) 、曹植《魏德论》 (见《艺文类聚》卷一〇) 一并述之。任昉《文章缘起》也专列“封禅书”一体,云:“汉文园令司马相如。”萧统《文选》,则专列“符命”体,收录《封禅文》《剧秦美新》《典引》三篇,文体意识更为鲜明些 [14] 。实际上,刘勰、萧统等把此一主题的文章归为一体,主要还是来自原作者的认识。扬雄《剧秦美新序》说:“往时司马相如作《封禅》一篇,以彰汉氏之休。臣……敢竭肝胆,写腹心,作《剧秦美新》一篇,虽未究万分之一,亦臣之极思也。”班固《典引序》也说:“伏惟相如《封禅》,靡而不典;杨雄《美新》,典而亡实。然皆游扬后世,垂为旧式。臣……不胜区区,窃作《典引》一篇。”扬雄作《剧秦美新》上牵《封禅书》,班固作《典引》上连《封禅书》《剧秦美新》,都引为同类。此一类文体(《文选》称“符命”)的特征是:其意旨,是称颂帝王受命之符瑞,以证当朝得位符合天意,政治意义极为重大,故刘勰说“兹文为用,盖一代之典章也”;其作法,刘勰说:“构位之始,宜明大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义吐光芒,辞成廉锷,则为伟矣。” (《文心雕龙·封禅》) 在受命于天的基本格局下,须大量征引经典故实以与符命之说互证,文辞须典雅宏富,意旨应古雅典重又明白晓畅。具体说到扬雄的《剧秦美新》,《文心雕龙·封禅》评论道:“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遁辞,故兼包神怪。然体制靡密 [15] ,辞贯圆通。”这就是说,较之司马相如,扬雄之文引述典故、符命更加绵密,铺陈更多,典故、符命与时事更能融会贯通。至于班固《典引序》批评“《美新》典而亡实”,那是因为扬雄是以符命歌颂新莽——而班固不认可王莽篡代,视新莽为无物;若说不实,则符命之说全都“亡实”。
上述而外,任昉《文章缘起》还罗列了扬雄开创的其他几个文体:“反骚,汉扬雄作”;“志录,扬雄作”;“记,扬雄作《蜀记》”;“解嘲,扬雄作。”其中“志录”不明所以 [16] ,亦无作品传世;其他各体则均作于哀帝之前,这里从略。
扬雄擅长仿作前人之文类,《汉书》卷八七《扬雄传赞》谓:“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汉魏六朝文坛流行仿作之风,扬雄无疑是极为重要的开拓者和示范者。但是仿作之事,不能简单贬斥,好的仿作往往能够以模仿为创新,对相关文体的完善和成熟,对文学艺术表现能力的进步和提高,均可发挥重要作用。即以上述扬雄的创作而论,他传承并光大了“官箴”,拓展了“诔”和“符命”的表现力,并开创了“连珠”体。这是扬雄在文学发展早期,对文学文体的不可忽视的重要贡献。
崔篆是崔骃的祖父,生卒年不详,主要活动于两汉之际。他的作品,《后汉书》卷五二《崔骃传》载:刘秀建武初,崔篆“客居荥阳,闭门潜思,著《周易林》六十四篇 ,用决吉凶,多所占验。临终作赋以自悼,名曰《慰志》”。这是今天可知崔篆的两部作品名。而据史志目录,崔篆本有文集行世:《隋书·经籍志四》谓“梁有王莽建新大尹《崔篆集》一卷,亡”;两《唐志》均著录“《崔篆集》一卷”。可惜失传了,具体篇目不明。今仅存其《慰志赋》。
《慰志赋》录载于《后汉书》卷五二《崔骃传》,具体创作时间不明。从文本看,它溢美刘秀复汉,并提到自己被幽州刺史举荐(“辟四门以博延兮,彼幽牧之我举”),表达自己年老不宜再仕之意(“分画定而计决兮,岂云贲乎鄙耉。遂悬车以絷马兮,绝时俗之进取”),据此,刘跃进《秦汉文学编年史》以为当作于建武二年(26)前后 ,是有道理的。至少可以肯定:此赋作于刘秀建武初年。
据《后汉书》卷五二《崔骃传》,崔氏家族在王莽擅代时期颇受恩宠。崔篆之兄崔发,“以佞巧幸于莽,位至大司空 (按《汉书》卷九 九《王莽传》:崔发因善说图谶符命,封说符侯) 。母师氏能通经学、百家之言,莽宠以殊礼,赐号义成夫人,金印紫绶,文轩丹毂,显于新世”。但是,崔篆本人虽也得拜高官(建新大尹),却并不顺附王莽,而是心向刘汉,有着坚定的正义感。这从《后汉书》本传所载三件事中,明显可见:第一件,崔篆“王莽时为郡文学,以明经征诣公车,太保甄丰举为步兵校尉”,他说:“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战陈(阵)不访儒士。此举奚为至哉!”于是辞归不仕。第二件,王莽拜崔篆为建新大尹,他无奈喟叹:“吾生无妄之世,值浇、羿之君,上有老母,下有兄弟,安得独洁己而危所生哉?”迫于家族生计,百般不情愿地赴任了。可是到任后,他“称疾不视事,三年不行县”。在门下掾吏倪敞的极谏下,才强起巡县。看见所到之县狱犴填满,他垂涕不忍,果断释放了二千馀人,随即称疾辞归。第三件,“建武初,朝廷多荐言之者,幽州刺史又举篆贤良”,但是“篆自以宗门受莽伪宠,惭愧汉朝,遂辞归不仕”。
不认同王莽篡代,心向刘汉正统,以及迫于时势的内心挣扎,对自己无奈行为的惭愧,崔篆“临终作赋以自悼”,把这复杂纠结的生命体验,都写入了《慰志赋》里:
嘉昔人之遘辰兮,美伊、傅之遌时。应规矩之淑质兮,过班、倕而裁之。协准矱之贞度兮,同断金之玄策。何天衢于盛世兮,超千载而垂绩。岂修德之极致兮,将天祚之攸适。
这是对远古君臣遇合之和谐情境的美好怀想。
愍余生之不造兮,丁汉氏之中微。氛霓郁以横厉兮,羲和忽以潜晖。六柄制于家门兮,王纲漼以陵迟。黎、共奋以跋扈兮,羿、浞狂以恣睢。睹嫚臧而乘衅兮,窃神器之万机。思辅弼以媮存兮,亦号咷以詶咨。嗟三事之我负兮,乃迫余以天威。岂无熊僚之微介兮,悼我生之歼夷。庶明哲之末风兮,惧大雅之所讥。遂翕翼以委命兮,受符守乎艮维。恨遭闭而不隐兮,违石门之高踪。扬蛾眉于复关兮,犯孔戒之冶容。懿氓蚩之悟悔兮,慕白驹之所从。
这是对王莽篡代的郁愤,以及迫于时势又担心家族受害而不得不接受王莽伪职的无奈,和不能顺心遂志的惭愧。
乃称疾而屡复兮,历三祀而见许。悠轻举以远遁兮,托峻峗以幽处。竫潜思于至赜兮,骋《六经》之奥府。皇再命而绍䘏兮,乃云眷乎建武。运欃枪以电扫兮,清六合之土宇。圣德滂以横被兮,黎庶恺以鼓舞。辟四门以博延兮,彼幽牧之我举。分画定而计决兮,岂云贲乎鄙耉。遂悬车以絷马兮,绝时俗之进取。叹暮春之成服兮,阖衡门以扫轨。聊优游以永日兮,守性命以尽齿。贵启体之归全兮,庶不忝乎先子。
这是终于得以辞官、如释重负的轻快,以及对刘秀复汉的由衷欢悦。赋作最后,表达自己年老不愿为官、闲居以养生的志愿。
《慰志赋》其实可以视为“遂志”赋,抒写作者在江山跌宕巨变的时势中一段苦闷、挣扎终至遂意的心路历程。这种集中抒发内心情感体验的写法,是西汉后期辞赋回归自我、重视抒情之创作倾向的延续 ,或者说,《慰志赋》就在这一创作风尚之中。王褒《洞箫赋》以箫自况,抒发其从偏居一隅的怀才不遇,到应召入仕却遭受俳优待遇的郁愤不舒心情;班婕妤《自悼赋》,抒写自己从入宫到被贬的心态变化和情感体验:得宠时如何勤勉自修、忧衰惧弃,打入冷宫后又多么凄凉无聊、思君怨君;刘歆《遂初赋》,以“述行”纵论古今政事善否,发抒其遭遇不公待遇的愤郁不平。这些作品,都侧重在某种际遇下内心感受的抒发。不过,王褒和刘歆的抒情,是“散点透视”式的;班婕妤的赋作,则写出了情感的连续曲折变化。崔篆《慰志赋》,与《自悼赋》的写法相近,在生存境遇的变化中,抒写其由苦闷挣扎到终于“遂志”的心路历程。但与班赋限于抒写一己小我的情感经历不同,《慰志赋》的社会背景更加重大且惊心动魄,它的心路历程的抒写也就更加具有深刻而重大的意义,反映了一个历史时段士人的普遍心态,这便是它重要的文学思想史价值所在。
《后汉书》本传载,班彪(3~54)“所著赋、论、书、记、奏事,合九篇”。《隋书·经籍志四》著录“后汉徐令《班彪集》二卷,梁五卷”。《旧唐书·经籍志》著录“《班彪集》二卷”,《新唐书·艺文志》著录“《班彪集》三卷”。《宋史》及唐宋以后其他官私目录均不见著录,大概自宋代之后便散佚了。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录班彪十四篇,篇目为:《览海赋》《北征赋》《冀州赋》《悼离骚》《复护羌校尉疏》《上言宜复置乌桓校尉》《上言宜选东宫及诸王国官属》《奏事》《上事》《奏议答北匈奴》《与京兆丞郭季通书》《与金昭卿书》《王命论》《史记论》。可见班彪所作不止“九篇” ,曾朴《补后汉书艺文志并考》卷八就说:“范书统合九篇,而严辑反多五篇,古无今有,似无其理。且《隋志》云梁有五卷,以五卷之数核之,似亦必不止九篇也,疑范书有讹脱。” 顾櫰三《补后汉书艺文志》卷九云:“今可考者:《北征赋》《冀州赋》《览海赋》《悼离骚》《王命论》《为窦融章奏》《前史得失论》《请置太子诸王官属疏》《上言西羌事》《议答北匈奴疏》《请置乌桓校尉》《北单于奏》《上便宜表》《上事》《奏记东平王苍》《与京兆丞郭季通书》《与金昭卿书》《笺》。” 凡十八篇。其中《为窦融章奏》还不止一篇,姚振宗《后汉艺文志》即云:“史言光武问窦融‘所上奏章,谁与参定’,融对‘皆从事班彪所为’,则《融传》及袁宏《纪》所载《上书归诚》《上书请征隗嚣》《与隗嚣书》,并在河西时事,或叔皮之辞。”
上述可考的著作中,属于文学作品的是三赋一骚。它们的创作时间略考如下:
《北征赋》,收录在《文选》卷九。李善注之题解引挚虞《流别论》云:“更始时,班彪避难凉州,发长安,至安定,作《北征赋》也。”又于作者“班叔皮”下引《汉书》曰:“彪年二十,遭王莽败,刘圣公立未定,乃去京师,往天水郡归隗嚣。” (按今传《汉书》卷一〇〇《叙传 上》,无“刘圣公立未定”句) 这是说,《北征赋》是班彪由长安北上天水投奔隗嚣时所作。察《后汉书》卷四〇《班彪传》:“年二十馀,更始败,三辅大乱。时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两《汉书》所载之时事稍有不同,前书云“年二十,遭王莽败,世祖即位于冀州”,后书云“年二十馀,更始败”。《汉书》所述与史实不合,班彪二十岁时是王莽地皇三年(22),王莽被义军所杀是下一年的事,而刘秀即皇帝位更是此后三年的事。《汉书》盖以班彪年龄成数言之,并涵括叙述数年之事。相比之下,《后汉书》所述更合史实。“更始败”事在更始三年,也就是刘秀建武元年(25),这一年班彪二十三岁。因此,陆侃如把《北征赋》的作年系于建武元年 ,是正确的。
《览海赋》,收录于《艺文类聚》卷八。赋首云:“余有事于淮浦,览沧海之茫茫。”“淮浦”指徐县 ,可知《览海赋》必作于班彪赴任徐令之时。班彪何时任徐令呢?《后汉书》本传载:“及融征还京师,光武问曰:‘所上章奏,谁与参之?’融对曰:‘皆从事班彪所为。’帝雅闻彪材,因召入见,举司隶茂才,拜徐令。”又,《后汉书》卷二三《窦融传》:“及陇、蜀平,诏融与五郡太守奏事京师,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馀两。”《后汉纪》卷六《光武皇帝纪六》系此事于建武十二年(36)九月 。班彪就是此时随窦融入洛。《窦融传》又云:“数月,拜为冀州牧。十馀日,又迁大司空。”《后汉书》卷一《光武帝纪下》载,建武十三年四月“冀州牧窦融为大司空”。刘秀召见班彪并拜为徐令,依情理最早亦当在安置窦融职位之时。故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把《览海赋》之作年系于建武十三年(37) ,合理可从。
《冀州赋》(一名《游居赋》),《艺文类聚》卷六及卷二八、《初学记》卷八均有收录,其中《类聚》卷二八(题作《游居赋》)录文比较完整。赋首云:“夫何事于冀州,聊托公以游居。”可知此赋必作于班彪赴任望都长之时。《后汉书》本传云:“拜徐令,以病免。后数应三公之命,辄去。……后察司徒廉,为望都长,吏民爱之。建武三十年,年五十二卒官。”察《后汉书·郡国志二》,望都属冀州中山国。《后汉书》卷一九《耿弇传》李贤注亦云:“望都,县名,属中山国。尧母庆都山在南,故以名焉。”班彪究竟何年赴任望都长?史无具载。但是据相关史料可以考知。《后汉书》卷八九《南匈奴传》有云:“(建武)二十八年,北匈奴复遣使诣阙,贡马及裘,更乞和亲,并请音乐。又求率西域诸国胡客,与俱献见。帝下三府议酬答之宜,司徒掾班彪奏曰云云。”由此可知,建武二十八年时班彪还是司徒掾;而建武三十年他就在望都长职位上辞世了。所以陆侃如考定他任望都长、作《冀州赋》时在建武二十九年(53) ,合理可从。
《悼离骚》,今仅存数句佚文:“夫华植之有零茂,故阴阳之度也;圣哲之有穷达,亦命之故也。惟达人进止得时,行以遂伸;否则诎而坼蠖,体龙蛇以幽潜。” (《艺文类聚》卷五六) 述说人生况味浓厚的穷达出处之意,似是晚年心态,但是难以确考其作年了。
据上述,本节只分析班彪的《北征赋》。
《北征赋》开首曰:“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 。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汉室覆灭,王莽擅代,班彪强烈感受到家国巨变的黍离之悲。于是不愿稍留已经改辙易姓的京师,决计北上投奔隗嚣。赋作有着不顺服新莽的鲜明立场,可是并未交代北上的具体目的。而从班彪的其他述论中,可以了解他的真实意愿。《后汉书》卷四〇《班彪传》载,班彪至天水,隗嚣问他对当前局势发展的看法,班彪答辞中说道:“王氏擅朝,因窃号位。……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馀年间,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百姓讴吟,思仰汉德。”隗嚣不能听信。班彪乃作《王命论》 [17] ,“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借以奉劝隗嚣顺应天意民心,归顺刘秀。但是隗嚣终不觉悟,班彪便离开他,去河西投奔了窦融。由此可见,班彪之北上依隗嚣,以及他去隗嚣投窦融,一以贯之的心愿是寻找依托以反莽助刘。
接着,赋作依行程路线顺次展开抒写,每写到一处,都追述该地的史事,议论臧否,感慨世事迁变。篇末是写景抒情:
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风猋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群翔兮,鹍鸡鸣以哜哜。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悢以伤怀。抚长剑而慨息,泣涟落而沾衣。揽余涕以於邑兮,哀生民之多故。夫何阴曀之不阳兮,嗟久失其平度。谅时运之所为兮,永伊郁其谁诉!
一片莽荡荒芜,风水肆虐又寒凉凄清的景色,不止令作者伤怀故乡进而哀叹生民多艰,更有前途不明又不知何处可以告诉的迷茫。悲景哀情,相得益彰。
从文学创作的角度看班彪《北征赋》,无论其以辞赋抒情述志的创作倾向,还是其“旅行缘由——叙写行程——征史而论——写景抒情”的结构模式,都是模仿刘歆的《遂初赋》 。因此,它的文学演进价值并不大。但是,与崔篆《慰志赋》一样,《北征赋》自有它的文学思想史意义:其一,它有着鲜明的时代、时事内涵,反映了一个惊心动魄的重大历史时段的士心民意和作者的情志所寄;其二,它延续了(同时也是强化了)辞赋抒情述志的创作倾向。
根据本节的分析,可以总结两汉之际的文学创作倾向如下:
其一,文学创作与其时的社会政治状况紧密相联。直接表达政治见解的作品(如《州箴》《官箴》),以及以重大政治事件为题的作品(如《剧秦美新》《元后诔》),可毋论矣;即使是侧重抒写作者人生体验、侧重抒发内心情志的作品(如《逐贫赋》《慰志赋》《北征赋》),也无不与时政关系密切。并且,大量阑入谶纬与政治之思想关联,成为这个时段文学创作的新异景观。这个创作特征,也体现在当时流行的民间歌谣里。例如:
出吴门,望缇群。见一蹇人,言欲上天。令天可上,地上安得人? (王莽末天水童谣)
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 (更始时南方童谣)
黄牛白腹,五铢当复。 (蜀中童谣)
“出吴门”一首,《后汉书》卷一三《隗嚣传》注引《续汉志》曰:“王莽末天水童谣曰云云。时(隗)嚣初起兵于天水,后意稍广,欲为天子,遂破灭。嚣少病蹇。吴门,冀都门名也,有缇群山。”这是讽喻隗嚣意图称帝不得民心。“谐不谐”一首,《后汉书》卷一《光武纪》注引《续汉志》曰:“更始时,南方有童谣云云。后更始为赤眉所杀,是不谐也。光武由河北而兴,是得之也。”这是预言更始败亡、刘秀成功夺取天下。“黄牛白腹”一首,《后汉书·五行志一》载:“世祖建武六年,蜀童谣曰云云。是时公孙述僭号于蜀,时人窃言王莽称‘黄’,述欲继之,故称‘白’。‘五铢’,汉家货,明当复也。述遂诛灭。”这是预言公孙述灭亡、刘秀终得复汉。这些民间歌谣,以“谶言”的形式流传,表达的却是政局变幻莫测的两汉之际民众的政治愿望和诉求。
其二,两汉之际,文体的开拓和创新是最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因为文学之所以为文学,最本质的标尺就是文体。文体演进,是最本色的文学发展现象。这个时段文体的拓展,主要体现在扬雄的创作上:他拓展并加强了“诔”和“符命”的表现力,他使“箴”这一文体得到发扬光大,他还开创了“连珠”体。扬雄对文体的拓展和创造,贡献卓著,也具有重要的文学思想史意义。
其三,两汉之际文学表现的进展,虽不像文体开拓那样耀眼,但是也有一定程度的掘进。如普遍大量地写入谶纬的内容,使这个时期的文学作品具有了耳目一新的时代面貌,成为此一时段文学的鲜明标记。再如崔篆《慰志赋》,以重大社会变革为背景,完整抒写个人的心路历程,其苦闷、挣扎到欣慰、遂志的情感变化,得到了婉转屈曲的透彻的表达。较之此前的同类创作(如班婕妤《自悼赋》),文学表现力更强。这些文学创作实绩,都具有一定的文学表现进展的意义。
若极概括地说,基于今存之史料,扬雄这个时段作品所呈现出来的创作倾向,可以代表两汉之际文学思想的一般情状。
[1] 东汉知名文人中有两个史岑:字子孝者,生活在两汉之际,曾续作《史记》。字孝山者,生活在和帝安帝时期,作品有《出师颂》《和憙邓后颂》等。《文选》卷四七史孝山《出师颂》李善注:“范晔《后汉书》曰:‘王莽末,沛国史岑字孝山 (按:本作“子孝”,李善误引作“孝山”) 以文章显。’《文章志》及《集林》《今书》《七志》并同,皆载岑《出师颂》,而《流别集》及《集林》又载岑《和熹邓后颂并序》。计莽之末以讫和熹,百有馀年。又《东观汉记》:‘东平王苍上《光武中兴颂》,明帝问校书郎:“此与谁等?”对云:“前世史岑之比。”’ (按见《东观汉记》卷七《东平宪王 苍传》) 斯则莽末之史岑,明帝之时已云前世,不得为《和熹之颂》明矣。然盖有二史岑,字子孝者仕王莽之末,字孝山者当和熹之际。但书典散亡,未详孝山爵里,诸家遂以孝山之文载于子孝之集,非也。”
[2] 以上二句,《艺文类聚》原作“忠臣不荐,善废格而所排”,应有误。今据[北宋]吴棫《韵补》卷一《五支》(《丛书集成初编》本)、《北堂书钞》卷一〇二[明]陈禹谟《补注》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及《佩文韵府》卷四二、卷四六 (文渊阁《四 库全书》本) 之引文校改。
[3] [齐梁]任昉《文章缘起》一卷,[宋]章如愚《群书考索》(一名《山堂考索》)前集卷二一“文章门”收录 (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936 册,第271—274页) ;[宋]陈元靓编《新编纂图增类群书类要事林广记》后集卷七“辞章类”亦收录 (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续修四库全书》第1218册,第354—355 页) 。以下引用《文章缘起》均据《考索》本,参以《事林广记》本,不再出注。按:关于任昉《文章缘起》的真伪、版本及其学术价值,吴承学《中国古代文体学研究》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 下编第四章《任昉〈文章缘起〉考论》议论周洽,可参见。
[4] 《礼记·檀弓上》:“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县贲父御。……马惊,败绩。……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公)遂诔之。士之有诔,自此始也。” (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十三经注疏》本)
[5] 《左传·哀公十六年》:“夏四月己丑,孔丘卒。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 (北京: 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十三经注疏》本)
[6] [清]纪昀评云:“诔之传者始于是,故标为古式。” (黄叔琳注,纪昀评《文 心雕龙》,[清]道光十三年成都励志勉学讲舍重校刊本)
[7] 《列女传》卷二《贤明传·柳下惠妻》载此诔文:“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屈柔从俗,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蔽兮。恺悌君子,永能厉兮。嗟呼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魂神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 ([清]道光五年扬州阮福 摹刊南宋建安余仁仲刻本) 按:柳下惠为鲁僖公(釐公)时人,比孔子早近百年。刘勰在此先述哀公诔孔子,后说柳妻诔其夫,盖不以柳妻诔文为真也;然又置于汉世之前,则犹以为战国之文。纪昀评曰:“此诔体之始变,然其文出《列女传》,未必果真出柳下妇也。” (黄叔琳注,纪昀评《文心雕龙》,[清]道光十三年成都励 志勉学讲舍重校刊本) 即便此诔经过了刘向的加工甚或重写,它也在扬雄之前,并不影响本书的述评。
[8] 《左传·襄公四年》载,魏绛以夏后羿为戒,劝谕晋悼公怀柔戎狄,有云:“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于《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人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兽臣司原,敢告仆夫。’《虞箴》如是,可不惩乎?” (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十三经注疏》本)
[9] 今尚存此二箴佚句:《逸周书》卷三《文传解》引用了《夏箴》的两个片段:“中不容利,民乃外次”;“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其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舆马非其有也。” (黄怀信等《逸周书汇校集注》,上海:上海古籍 出版社2007年版。按《北堂书钞》卷一〇二引《夏箴》云:“天有四殃,水旱饥荒。 非务积聚,何以备粮。”据今传《逸周书》,此四句佚文不在其征引之《夏箴》内) 《吕氏春秋·有始览·应同》引用了《商箴》二句:“天降灾布祥,并有其职。” (陈奇猷 《吕氏春秋新校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10] “及周之辛甲”三句,原作“及周之辛甲百官箴一篇”,有缺漏。今据敦煌写本《文心雕龙》残卷 (见林其锬、陈凤金《增订文心雕龙集校合编》,上海:华东师 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和《太平御览》卷五八八录《文心雕龙》文补全。
[11] 《左传·宣公十二年》栾武子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杜预注:讨,治也)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后,训之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 (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影印 《十三经注疏》本)
[12] 扬雄《连珠》今仅存四个片段,其中只有一章是完整的:“臣闻天下有三乐,有三忧焉。阴阳和调,四时不忒,年谷丰遂,无有夭折,灾害不生,兵戎不作,天下之乐也。圣明在上,禄不遗贤,罚不偏罪,君子小人,各处其位,众臣之乐也。吏不苟暴,役赋不重,财力不伤,安土乐业,民之乐也。乱则反焉,故有三忧。” (《太平御览》卷四六九)
[13] 如班固《拟连珠》:“臣闻公输爱其斧,故能妙其巧;明主贵其士,故能成其治。/臣闻良匠度见材,而成大厦;明主器其士,而建功业。/臣闻听决价而资玉者,无楚和之名;因近习而取士者,无伯玉之功。故玙璠之为宝,非驵侩之术也;伊吕之佐,非左右之旧。/臣闻鸾凤养六翮以凌云,帝王乘英雄以济民。《易》曰:‘鸿渐于陆,其羽可以为仪。’/臣闻马伏阜而不用,则驽与良而为群;士齐僚而不职,则贤与愚而不分。”(《艺文类聚》卷五七)蔡邕《广连珠》:“臣闻目瞤耳鸣,近夫小戒也;狐鸣犬嗥,家人小祆也;犹忌慎动,作封镇书符以防其祸。是故天地示异,灾变横起,则人主恒恐惧而修政。” (《太平御览》卷四五九)
[14] 古人区分文体,或以体式,或以作法,或以主题,甚或以标题等随机划分,没有统一标准。《文选》之“符命”类,是以文章内容立体,故后世体认不一。有遵从者,也有如吴讷《文章辨体序说》等不列“符命”体者,还有认为当归入颂赞一类者——如章学诚《文史通义·诗教下》:“若夫《封禅》《美新》《典引》,皆颂也” (叶瑛校注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81页); 蒋伯潜《文体论纂要》:“‘符命’者,谓天降瑞应,以为帝王受命之符;人臣作为文章,侈陈瑞应,铺张功德,即谓之‘符命’。如司马相如底《封禅文》,扬雄底《剧秦美新》,班固底《典引》皆是。此种文章,实与设辞托讽的‘赋’相远,而与称扬功德的‘颂’相近,当归入‘颂赞’一类。” (上海:正中书局1946年版,第164页) 依照今天的通识,文体划分应以体式为统一标准,故以“符命”标体的确不恰当,归入一般的“文”或是“赋” (如马积 高《赋史》即云:“《剧秦美新》实亦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91 页) ,可能会更妥帖一些。
[15] 体制,原作“骨掣”。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曰:“此‘骨掣’之‘掣’,当作‘制’。”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曰:“‘制’原作‘掣’,义不可通,今改。且疑‘骨’亦‘體’之坏文。”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53页) 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曰:“按‘骨掣’二字不辞,疑当作‘体制’。”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版,第188页) 今据改。
[16] [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曰:“志,识也。录,领也。《书》曰‘书用识哉’ (按见《尚书·益稷》) ,谓录其过恶,以识于册。古史《世本》编以简册,领其名数,故曰录也。”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7] 《汉书》卷一〇〇《叙传上》及《后汉书》卷四〇《班彪传》均载,班彪作《王命论》之后便避地河西。班彪离开隗嚣去投窦融的时间,史书不载,相关记述也无线索可供推断。但有一点可以明确:《王命论》必作于隗嚣建武六年五月起兵反刘 (见《后汉书》卷一《光武帝纪下》) 之前。因此,《资治通鉴》卷四一《汉纪三十三·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系于建武五年(29)四月,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从之。无论如何,《王命论》作于建武最初几年之内,是没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