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到我们改革的这一段,原来张老师教我的时候是双剑,就是这么打的,当时也就一直这样打,后来因为方传芸老师让我要有新的东西,那我出去看,我连体操比赛都去看,武术比赛也看。在武术比赛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二十岁的孩子叫何伟琪,他就是耍双剑,从这边到那边,从那边到这里,一个双剑耍得特别好,他这次是得了冠军。我想这套剑学下来就好了,但是那么难,因为武术它是不分前后台的,他走到那里这样哐一下,走到那里咵一下。那我想够难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四十多了,我想想,试试看了,学总比不学好,我学点皮毛也好的,我就到后台去找他了。他们也没后台的,他们一块布,这是广场,就在后面。我说“小何呀,何伟琪”,他说:“您好,您是哪一位?”我想我讲出来他也不知道的,因为他是武术界的嘛,我是戏曲界的,我说我是上海昆剧团的王芝泉,他也很有礼貌,他说:“王老师,您有什么事?”我说“你真好,真的是好”,我不是假讲他,我说:“你真好,你今天这个感动我了,你有没有空?我想学这段。”他朝我看看,武术队的都是十几岁、二十岁的,他都认为他要退休了,“你要学呀?你学了干嘛?”“我学了,我不耍武术,我想用在我们戏里。”“用在戏里呀?我这个东西能够用到你们戏里去呀?”我说:“是呀,我肯定你这个功夫我学不了,但是我也要想办法把这个剑 儿的东西学下来。”因为他们这个体育学院很远的,那么我说:“你平时市区来不来?”他说“我每星期会到南京路静安寺的一个体育馆,我每星期都在这里锻炼的”,那我说“我来好吧”,他说“好的呀”,那么我说:“你可不可以把剑给我看看?”他那个剑是那种铜的,我想我们的剑是假的,是木头,上面包了锡纸,像我这个剑都是包着锡纸的。他大概每星期五会来,我每星期五吃了晚饭就到他那里去,是很难学的,他这个幅度大,噔噔噔地耍。我花了大概一个月,我尽量把他的东西做出来。他老在问我这个问题:“舞台上能用吗?你觉得能用吗?”我想,我当然没想好可以用在哪里,当时我们在排一出《沉香》,有一段就是专门耍单剑 儿的,我就想,人家耍单剑 的,我就耍双剑的,当时我在跟小盖叫天老师学《沉香救母》,我就是想把他这个学下来了,放在那个耍双剑的。我说“我用你简单的东西,不用难的”,“用简单的东西不好看了”,他说。我想想也是的,因为简单的东西不好看了。他说“挺难为的老师,您那么大的年纪”,我想,我四十多岁算大啦?他说“我都要快退休了”,后来我才知道,武术队、体育界的,他们二十五岁基本上要退休了,也练得非常辛苦。我后来也到他们体育馆去了,是练到苦得不得了,但是他们不需要唱的,我们还要唱,还要表演,还要眼神。
把这套东西学下来以后,我就觉得不够美,我又去找了一个歌剧院的舞蹈演员,是一个男的,他会耍单剑,舞蹈演员是“跶”,又变了,“咔”一转,我说“你教我一套”,他说“双剑不会,就单剑”,我就跟舞蹈演员学了他的美、他的柔,把这个硬的、爆发力强的揉一揉以后,我把那四个犄角,从这里跑到这里,全剪掉,我跑不动呀,因为他们一套东西耍完了以后,站在那里就喘气,就是这样了。我这个时候还要唱呢,不能这样的,我就想,每个职业是不一样的,他在这个时候喘气,没人讲他,因为他没有了,就是看他那个跑、跳起来、下去,他们要跑四个犄角,我们是对着观众的,我只要在正中间就可以,我就是把舞蹈的那个柔的和这个结合起来。当时是小盖叫天老师,我说:“盖老师,我有一套双剑,我给你看看好吗?”我就耍给他看了。他说:“芝泉,你怎么会这个的?”我说“我不跟戏曲界学的,跟二十岁的小朋友学,又跟舞蹈老师学,我自己编的”,“啊!这套好呀!”他说:“这套比我们盖老、我爸爸传下来的更好了,那你就耍这套。”我说:“肯定了?”我就把这一套东西放在《沉香救母》,是练武的时候耍的。然后我又加了一点他们都没有的,譬如这样耍,然后倒过来下腰,我腰也比较好嘛,效果非常好。后来凡是圈内的人,有些老师都说:“舞台上的双剑剑 儿,没有的,王芝泉你又创造了新的。”
后来这个《借扇》我就想,这样子打就是光秃秃的,我就觉得好像缺点什么。但是我说我们再加点什么,张铭荣说“你每天都要加,不要再加了,这个张老师传下来的多好”,我说:“如果把那个 子加在这里可不可以?”他说:“多难呀,身上那么多飘带,就碰撞一下,不得了了,碰撞一下就勾到了,又是额子,又是狐狸尾,这个幅度,你要是不大的话,你自己跟自己找麻烦。”我就不认输的,我在想,因为这套开打确是一个薄弱环节,人家一看:怎么这出武戏开打没玩意的?后来我自己就老缠着服装组戴头面的,我说“你看着我,我肯定不碰上”,他说:“你这个翎子多少钱晓得吧?很贵的,你一碰就断掉了。”我说:“我一定不碰。”我心里想想,这个翎子是很贵的,赔也赔不起,所以我脑子里老想着要避开,膀子要拉得大,好,这个问题解决了。还有孙悟空要过来,每次扑过去,这个就绕在他棍上了,不行,我们就说:这段东西不能改,传字辈老师的。到后来我就找线路,他说这个 子他这样扔过去,我这个人又从他这个棍儿的中间,如果没有 子,很容易的,有 子的话,我会绕着前面那个棍的,如果我再上去一点,我又打到自己了。就这样反复的,真是几百次的这样练,最后就是还要提气,要这样往上走,要提气,只要有一次不碰上,我就觉得那就是练得出来的,因此功夫不怕有心人,最后还是成功了。所以我说这个第二场的重点,就是我们把这一套没有 子的加了 子,就是发生了变化了,它整个舞台让人家觉得有难度,两个人再加上原来的一人一句,所以一定要与时俱进,戏曲也是这样的,你一定要改革。
我到扬州去看梅兰芳很多的照片,看很早很早的,片子就是这样子贴的,后面慢慢也就不一样了,再慢慢又不一样了。他老人家一直在改,就是连这个片子也都在改,到后面就非常漂亮。就是说,你如果不动,它就没有前途,保留不下来,你只要在原有基础上往前走一步,那就跟着社会走,你就不会掉队,特别我就想我们古老的昆曲,一般观众一听到:昆剧团……听不懂的,我说:你要听呀,你一定要进剧场呀。但是确实有时候唱了半天,他是听不懂的。到现在不一样了,有字幕啦,有图像啦,像我们现在的讲座,实际上也是在宣传,也是让很多年轻人知道昆曲,到人家问昆曲是什么,我晓得。当然是你知道了,你现在已经听了,我刚才就听到你们已经听了四课了,下面还有六七讲,你们如果每次都听,你们就是懂行了,懂到剧场里看戏。昆曲美在哪里?词美。确实我们演出的时候,我也看到教授们、医生们,都是高层的文化人,他们看得都是津津有味的,看不懂的当然就是文化程度比较低一点的,确实是有这个问题,但是没有办法,昆曲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改成做大白话。
我们这出《借扇》,因为既然老师传给我们,而且我觉得这是一出好戏,那么有些地方往前走一步,那就不一样了。第二场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一个就是那段念白,很特别的,一个就是这一段开打,很短,可是很有味道、很有技巧的。同学们,你们现在感觉到这两个 子蛮难的,对吧?如果不讲,你们肯定不知道的,这里面确实是花了很多……但是很有特色的,确实在舞台上没有出现过这样,特别又是开打,这两个人的开打,根本不是敌我,那个孙悟空他在闹着玩,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只是要能够把扇子借给我。
《西游记·借扇》,王芝泉饰铁扇公主,孙悟空由张铭荣扮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