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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积山

如果从天水入甘肃,开车过去,最方便的路径就是从西安出发,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从北京先飞西安。

前一天晚上九点四十分落地西安,我们选择在机场附近入住,天亮从机场上进入天水的高速,要比从西安城里走方便很多。西安机场附近都是快捷酒店,团队选择了机场全季酒店入住。

全季酒店是华住旗下的高端连锁酒店,算是新品牌,房间干净整洁。华住酒店集团,是我的好朋友季琦做出来的。季琦是携程旅游的联合创始人,后来从携程离开,做了连锁酒店如家,后来又创立的汉庭,现在又开始做全季,立志一生献给酒店事业。

房间不豪华,但是舒适宁静,一夜睡觉无事,我的心被即将开始的行程所带来的兴奋塞满。为了能够及时赶到三百多公里外的天水麦积山——我们行程的第一站,我们决定早上六点就从酒店出发。

这一段行程,导航显示四个半小时到达。我们将从机场上连霍高速,沿着秦岭山脉北麓,一路向西,越过宝鸡,贴着渭河,翻越陇山,到达天水。陕西境内的沿路景点和胜景,全部忽略,留给下次的陕西之行。

我们出发的时候宾馆还没有开早餐,决定先上路,在路上找服务区填饱肚子。八点多,我们到达了宝鸡西服务区。服务区居然有很好的早餐:很好吃的臊子面,还有包子和紫米粥。一碗臊子面下肚,满肚子的秦腔就开始往外冒,果然饮食和文化是紧密相连的。中国人的胃,决定了中国人的文化气质。如果你吃着江南的阳春面,脑子里绝对不会冒出铁板铜琶的陕西民歌,只会响起软绵绵的“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在陕西,把粗犷的臊子面碗一扔,一句“山丹丹那个开花红艳艳”,就会脱口而出。

吃完继续上路,浑身酸爽舒坦。下高速后,经过一段绿树掩映的山间公路,十点四十分就到达麦积山石窟景点的门口。

石窟门口,天水的文史专家辛轩老师已经在等待。我们握手问候后进入景区,坐车向麦积山进发。之所以要坐车,是因为从景区门口到麦积山脚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游人也可以步行过去。其实步行显得更加虔诚,也更加从容,但我们时间不够,今天一天要完成四个景点的游览。汽车到达麦积山入口瑞应寺前面的广场,石窟艺术研究所所长李天铭先生出来接待。他派了最好的导游来为我们讲解,并亲自跟着我们一起上山。站在广场看麦积山,内心已经涌动起从千年岁月中穿越而来的激动,那些隐藏在山中的佛教艺术瑰宝,坚守千年,为每一个有福之人布施着福音。

从瑞应寺通向麦积山的道路,两旁茂林修竹,青翠欲滴。天水的山岭,是陇山山脉的一部分,雨水丰润,植被很好,一路过来,任何一座山都郁郁葱葱。在这样的葱绿中,麦积山显得尤其鹤立鸡群。从远处看麦积山,显得很奇特,周围的山都是一片翠绿,只有麦积山的一面呈现出一整片土黄色,是很高峻的悬崖峭壁,这也许是地壳运动所产生的奇迹,也可能是地震坍塌所致的半壁山崖。麦积山并不是当地最高的山,周围的山峦都比它高。但它长得突兀,拔地而起,形似麦垛,所以叫麦积山。估计古人也是从很远的地方看到了这座山的与众不同,所以起了来开凿洞窟的念头。人看到某种与众不同的东西,都会多看一眼,这多看一眼,可能就形成了某种新的能量场。“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麦积山的命运,从此注定不凡。

中国古代佛教洞窟的兴盛,都在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的必经之路上,这条道路,和古代陆地丝绸之路基本吻合。丝绸之路是古代各个地域之间的商贸之路。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物资的交换,物资的交换也促进了人类文明的繁荣和发展。在货物和货物互相流转的过程中,人们逐渐地熟悉和接纳来自不同地区的习俗、宗教和思想。更有一些信仰坚定者,用坚忍不拔的脚步,一心一意推广和弘扬自己心中的神圣的理念。佛教文化进入中国,首先接纳和应用的其实是西域诸国和沿丝绸之路的草原民族,因为他们更靠近佛教的发源地,得风气之先,耳濡目染,日久生情。佛教在传播过程中,受古希腊雕塑艺术影响,开始塑造和雕刻各种佛像,后世叫作犍陀罗艺术风格。这种艺术在诞生的时候,吸天地之灵气,一般都体现出粗犷、宏伟、气势如虹的特点。三四世纪,佛教洞窟在中国开始兴盛起来。为了在乱世统一百姓的思想,佛教信仰成了北方各族所成立的小政权的首选。统治者像演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屁股还没有在宝座上坐热,就被另一批人灰溜溜地赶走,但佛教的传承,却不断地稳定下来,一直到北魏统一中国北方,佛教几乎成为国教,和儒学、道家“相爱相杀”,互相融合。尽管有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短暂的灭佛运动,但佛教终于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生根发芽,成为中国文化重要的分支之一,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的民族特性。这一过程,除了佛经的翻译和传播,也为中国留下了一系列实实在在的文化遗产,非常著名的就是一些迄今为止大家耳熟能详的石窟:新疆的柏孜克里克石窟,甘肃的敦煌莫高窟,甘肃的炳灵寺石窟,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还有我现在正面对着的麦积山石窟,等等。

麦积山并不在古代丝绸之路必经的正路上,甚至有些偏僻。有一件事可以证明其偏僻。明清以后,当地的人们几乎把这座山上的石窟给忘记了。洞窟周围杂草丛生,路径荒芜,最低的石窟离地面也有二十米之高,麦积山的峭壁不仅垂直,甚至有点倒倾,没有架子和栈道,爬上去十分困难。在很早以前,通向石窟的架子就已经坍塌了。石窟里的佛像,在过去也不算什么珍贵的东西,连盗贼都懒得去看一眼。这样反而保全了麦积山石窟的面貌。

麦积山石窟始建于十六国后秦(384年—417年)时期,历经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等十余个王朝,经过一千六百余年的开凿和修缮,现存窟龛221个,各类造像3938件10632身,壁画979.54平方米。佛教石窟分为塑像石窟和雕像石窟,莫高窟和麦积山石窟都是以泥塑造像为主,因为洞窟的石头是砂砾岩,不适合雕塑,而云冈石窟和龙门石窟,则以雕塑为主,就是在石壁上直接把佛像雕刻出来。麦积山石窟最兴旺的时期,也就是在北魏前后,留存到今天最尊贵的塑像,也是在这一阶段产生的。麦积山的造像活动持续了上千年,所以各个时代的塑像反映了中国泥塑艺术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为后世研究中国佛教文化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今天的麦积山石窟,已经被列为中国四大石窟之一。其他三个为:莫高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其他三个我都去过,只有麦积山石窟还没有来过。有一年,我到天水师范学院做讲座,几乎已经到了石窟边上,心心念念要去看一看,终究因为时间不够放弃了。这一次,可以说是专门为石窟而来,我秉持着很虔诚的信念。

自古以来,走进麦积山石窟都不算容易。最低的石窟离地面至少有二十米,最高的要八十米之上。为了开凿石窟,必须用木头搭起架子,于是周边山上的木头几乎都被砍光了。老百姓有“砍尽南山柴,堆起麦积崖”的说法。开凿石窟这样的事情,不是一般老百姓可以做到的。首先,在这里动心起念开凿石窟的人,一定是王公贵族或富贾望族。后续也有一些经济条件相对不错的人在这里开凿石窟,供奉佛祖菩萨,为家族祈福。麦积山的石窟不仅仅都是佛龛,也有作为墓穴而开凿的。比如西魏文帝元宝炬原配皇后乙弗氏,死后就“凿麦积崖为龛而葬”。现在皇后的墓穴还在,前厅有保存很好的佛像塑像,但后面的墓穴已经空了,据说是被皇后的后代迁移走了。

说到乙弗氏,其实有一个悲惨动人的故事。乙弗氏的祖先是吐谷浑的首领。凉州(今武威)归降北魏后,乙弗氏的高祖父莫瑰归顺朝廷,并世代为官。后来北魏分裂为西魏和东魏,西魏的开国皇帝叫元宝炬,选乙弗氏为魏皇后。乙弗氏当时只有十六岁,长得秀美,很少说话和发笑,为人仁慈,宽宏大量,毫无嫉妒之心,因而元宝炬很看重她。两人共生了十二个孩子,但只有太子和武都王戊活了下来。

当时柔然崛起,十分强大,屡次侵犯北方边境,元宝炬采取结亲的办法来安抚柔然,因此,他和柔然可汗的女儿郁久闾氏成婚,把乙弗氏降居别宫,命其出家为尼。后人称郁久闾氏为悼皇后。悼皇后生性善妒,又强行把乙弗氏迁居到秦州(今天水)。元宝炬迫于国家大计,只能忍气吞声,希望有一天还能够迎请乙弗氏回宫。但悼皇后心性歹毒,希望斩草除根,就让柔然军队聚集边境,要求元宝炬赐死乙弗氏。元宝炬无奈,只能派人去告诉乙弗氏,其被赐自尽。皇后接令,流着泪说:“我愿皇上活到千万岁,天下太平,虽死而无恨!”进入室内,拿被自压而死,享年三十一岁。乙弗氏死后,朝廷开凿麦积崖石龛安葬她,石龛号为寂陵,就是我们今天在麦积山见到的第43号石窟。今天,在旁边的第44号石窟中,有一尊美丽佛像,脸上的微笑被称为东方维纳斯的微笑,面容安详静美,以仁慈之态俯瞰众生,令人顿生吉祥庄严之感。民间一直流传,这个佛像就是照着乙弗氏的容貌而塑的。

后来,元宝炬去世后,乙弗氏儿子成为皇帝,就把棺木从石窟移走,和元宝炬合葬于永陵(在今陕西省富平县留古乡何家村大冢堡北)。悼皇后在乙弗氏死后,总觉得有冤魂日夜纠缠,在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难产而死,也没有善终。不过西魏本身总共才只有二十多年的历史,流传最广的故事,就是乙弗氏的故事。

前文提到,麦积山的山体为砂砾岩,所以不适合雕像,这点和莫高窟很相似。开凿出洞窟是为了安放塑像。麦积山的岩壁上也有一些雕像,但因为砂砾容易剥落或者风化,也没法细腻雕刻,所以一定要在雕像外面用泥巴再塑一遍,变成石胎泥塑。存放在洞窟中的塑像,大部分都是木胎或者草胎,中间用铁条或者木条加固相连,再泥塑成精美的外表,绘上彩绘,就成了精美的各色塑像。有些塑像,直到今天依然色彩鲜艳,有些则因被风吹雨打而黯然失色。

今天的麦积山,政府做了很好的文物保护工作。原来简陋危险的木架子,已经换成了水泥钢筋阶梯,沿着峭壁凌空盘旋而上。为了确保这些阶梯的安全,修建时把支撑的钢梁都打进岩石十米左右的深度。可即使阶梯有护栏,凌空走在这些阶梯上,往下看去,依然有眼花腿软的感觉。可以遥想古人开凿洞窟,绝对是拿生命在赌博。当然赌的不是那些王公贵族富贾望族的命。他们太惜命了,只是站在远处,看着那些像蝼蚁般的老百姓,为他们的千秋功业卖命。老百姓帮助贵族开凿洞窟、绘制壁画、创造塑像,只是为了求得眼前的生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用卑微的双手,创造永恒的美丽和奇迹。但无论是贵族供养人还是劳作的百姓,他们都没有想到,千年的烟云和迷雾在时间的长河里散去之后,留给我们后人的,是永恒的无价之宝。

这些文化遗产,如此精美独特的塑像和壁画,是当时没有留下任何名气的人创造的。在西方的艺术史上,我们可以列出古希腊的米隆、波吕克利特斯、菲狄亚斯等,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米开朗琪罗和贝尼尼等。但在我们中国的雕塑历史上,却不太容易找到这样的人物。负责开凿云冈石窟的昙曜,也只是负责监督开凿而已。现在留在各个石窟中的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集体主义的结晶,是民间艺术人士共同努力的结果。今天,我们可以叫这些人为艺术家了。他们被历史的尘土埋没了上千年的岁月,没有留下姓名和任何痕迹,但他们创造的作品留了下来,直到今天看上去也熠熠生辉、美轮美奂。从后秦到明清,上千年的时光,这里留下来了七千多座塑像。要不是因为唐代的一次强烈地震,把山体中间的一段震落下来,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洞窟和塑像保留至今。真正的艺术永远是超越时代的,那些在洞窟中现存的最优秀的作品,到今天依然是艺术创作中不可超越的顶级明珠。真正的美,永远不受时空的羁绊,不会因为久远而黯然失色,只会因为岁月而魅力倍增。

承蒙相关方面对我的关照,平时不怎么开放的几个石窟,这次都对我们开放了。我们能够真切感受到各时代的世俗生活和民族交融对于艺术的影响。麦积山的地理位置,刚好处于西域文化和中原文化的交界处,文化的冲突与融合,时刻都在发生,如浪涛和堤岸,互相激荡。可以看出来,石窟里的塑像尽管大多数是佛像、菩萨像,或者沙弥像,体态中都带有一份庄严,但这些人物形象的原型大部分来自民间,也展现着不同朝代的风俗习惯和审美特征。包括造像身上的服饰,也体现了不同时代的民族特征,这也印证了民族之间的文化融合和相互影响。

麦积山石窟中造像的灵动和魅力,我在莫高、云冈、龙门三窟都没有这么深刻的体会。云冈、龙门二窟以佛像的宏大取胜,莫高窟以洞窟里的壁画出奇,而麦积山不少塑像的表情,却生动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尤其是那些带着东方韵味的微笑,令人心醉神往,以至于很多塑像常常被比作东方的蒙娜丽莎。典型的有第123窟的童男童女、第44窟正壁的主佛、第121窟右侧胁侍菩萨与弟子、第133窟的小沙弥等。这次我来到麦积山,以一种顶礼膜拜的心情,得以和他们近距离对视,整个身心都被感染滋润,洋溢出由内而外的宁静感。我的顶礼膜拜,不是对于佛陀作为神的膜拜,而是在千年艺术宝窟前的虔诚和谦卑。人内心总要有一些东西,应该永恒地高于自我,并让自我消除迷狂、谦恭有加、俯首帖耳。这些东西,不是权力,不是财富,不是名声。这一切只会让自我更加张狂。那些让自我谦卑的东西,一定是浩瀚的宇宙、内心的道德、永恒的艺术和天地的正气。如果人类不懂得谦卑,就必然创造不出伟大。

参观完洞窟,从山上逐级而下,李所长带领我们进入瑞应寺,邀请我们一起喝茶聊天。瑞应寺是个小寺庙,原来是被废弃的状态。他来了以后,打扫干净,在里面开了个小小的书吧茶室,让登山疲乏的客人可以在这里喝杯茶、歇歇脚、静静心。在古老的庙门后面,有一处绿草铺地的舒适小园,正面是朴素的大雄宝殿,侧面就是辟出来的厢房茶室。从瑞应寺里看麦积山石窟,更有古意,因为眼前的寺庙和作为背景的石窟相融一体,了无隔阂。

李所长给我们泡上了一壶龙井,一起坐下聊天。他告诉我,他曾经在日本留学七年,出于对石窟艺术的热爱,来到麦积山石窟工作,担任所长已经好几年。尽管家不在天水,但依然对麦积山石窟艺术恋恋不舍,以至于抛家舍口,沉浸于此。正是因为有了他这样热爱石窟艺术的人,我们才能够在今天感受到其无穷的魅力。在人群中,总有一些人,以默默无闻的姿态守卫着某种永恒,用自己的热爱,来抵抗岁月的漫长。

茶后,我们和李所长告别离开,但离不开的,是我已经产生的对麦积山石窟艺术的深深喜欢和眷恋。我和李所长相约再见。下次再来,我一定要给自己留足够的时间,使自己可以反复品味每一尊塑像的美丽和禅意,并在佛寺茶香的虚无缥缈中,让人生向更高处升华。 e/Z+z795z12YV//oTlQmG49Idjy5e0253yBy3JVI/erBIJnTP0bogHWvlVtU18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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