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蕾莎和瓦尔特的父亲弗罗梅尔是普鲁士的一名医生,母亲名叫安娜玛莉娅·温·霍亨布格,是西里西亚 的一个贵族小姐。他们的父亲除了是一名医生外,还是一个外交官和旅游者,很不一般。他和安娜玛莉娅·温·霍亨布格这一对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是他们恋爱结了婚,婚后十几个月,在一次旅行中途,泰蕾莎出生了。因为安娜玛莉娅的分娩和产后休养,弗罗梅尔夫妇不得不在马罗克停留了一个星期,然后他们到美国和墨西哥去了。沿途由于火车轮的轰隆声响和海船边上的巨浪翻涌得厉害,过了一阵,他们发现小女儿有点不好。她病了,后来她又长了牙齿,但走不了路,有时候全身都会抽搐。这一切让年轻的母亲对这个孩子生厌,她曾带着小孩在纽约的一个专家那里就诊,而后又去看了催眠术士,但这个催眠术士没有给孩子治病,而是给她的母亲催眠。这段令人震惊的浪漫史传到了欧洲,安娜玛莉娅的丈夫对这本来可以谅解,但不久后,这位弗罗梅尔医生的夫人和他的一个秘书私奔了,不过,后来她就被丈夫找到了,她双膝跪下求丈夫原谅。弗罗梅尔医生暗自悔恨自己没有注意她可能将这事在外面夸大和胡说。看到她的这种不安分的性格,他觉得以后她会变得更加疯狂。他和安娜玛莉娅一家人来到墨西哥后,儿子瓦尔特也出生了,安娜玛莉娅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没起过床,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起身,带着两个孩子又回到纽约去了,这次弗罗梅尔医生没有去找她。后来弗罗梅尔好像去了巴拿马,在那里失踪了。有传闻说,他可能是个美国间谍。
安娜玛莉娅有段时期是个很积极的妇女参政派,后来她开始对通灵和招魂术感兴趣,并加入了神智协会,在那里认识了海伦娜·布拉瓦特斯卡,成了她的弟子。一次,安娜玛莉娅的女儿泰蕾莎来到布拉瓦特斯卡跟前,这位著名的大师在女孩身边蹲下,仔细地看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的灵魂太大,压住了她的身体。”
过了不久,小泰蕾莎生了一场大病,差点要死了。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巨大的灵魂”,她能够不断忍受抽搐和损伤脏器的高烧的痛苦。给她治病和康复花了很多钱,安娜玛莉娅一家从此在欧洲沉寂。不管是那个著名的催眠术士,还是她的情人,她丈夫的秘书,还是其他一些神智学家都不愿提供帮助。在这样困难的时刻,只有安娜玛莉娅的一些妇女参政派的友人曾施以援手,可是当她们建议她去一家私人诊所给孩子治病的时候,她把他们都赶出了门外。她心里和脑子里一定有什么想法,因为她对人是那么冷淡,让人觉得就好像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在似的。她还常常大发雷霆,只要手里有了什么东西,就往墙上扔去,把它摔碎。她越来越不管孩子们了,几乎每天都要去参加一些招魂作法的活动,还不断地向熟人借钱,要买票坐船回到欧洲去。但也有过这种闪光时刻,瓦尔特还记得当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来的时候,她把儿子放在她的膝盖上,默默地紧紧地搂着他。不过,她从来没有理睬过泰蕾莎。
去欧洲的船票买好了,行李也打包好了,安娜玛莉娅却用丈夫的手枪往自己的嘴里开了一枪,她自杀了。那是在1879年,当时泰蕾莎十二岁,瓦尔特才七岁。
两个孩子这时辗转经多户人家照顾,最后由德国大使馆转圜,回到了欧洲,来到了西里西亚。他们由一个看似冷淡但很高贵的老妇人照顾,她马上安排孩子们上了寄宿学校。
姐弟俩只有在过节时才能够见面,这也是他们唯一快乐和幸福的时刻。他们充分利用了全部课余的时间,这样的时间很多,因为这个老妇人一看见他们就有一些不好的想法,所以只要可能,她就尽量不跟他们见面。
“上帝啊!生活是多么残酷!”他们听到她许多次地讲过这样的话。
这个也叫玛莉娅·温·霍亨布格的老妇人的住宅在距离斯赫韦伊德尼哲尔不远的一个令人忧伤的地区,一栋两层的宫殿式楼房很醒目地坐落在一处平原与山脚的交界处,从朝西和朝南的窗子向外望去,可以看见高山,东边和北边的窗子外面则是一大片平地,像一块桌布一样,被分割开了。老妇人的一个弟弟也住在这儿,奇奇怪怪的,完全听从姐姐的一切安排。这里还住着老妇人的侄子拉伊内尔,他一点儿也不管这里的家务事,因为他好像在写一部哲学著作,也可能是一部长篇小说。
但是拉伊内尔在瓦尔特和泰蕾莎的生活中,就像他们不在眼前的父亲、他们的朋友、一个和他们亲近的人。他对他们很感兴趣,当他们从学校里出来后,他就和他们一起,去开阔的公园里散步,那里有很多古老的山毛榉树,就像一些太古的怪兽把爪子抓到地里面去了。他问起他们过去在纽约的生活,不过令他感到遗憾的是,他们记不起生长在墨西哥的仙人掌有哪些品种了。正是这个拉伊内尔告诉他们,他们的母亲是个疯女人,孩子们以为,疯女人都是那种胡作乱为,调皮捣蛋,在雨里乱跑,踩到水洼子里去,对保育员讲话很不客气的人。但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一起散步,每次跟拉伊内尔会面都使他们逐渐地认识到他们的这种看法是错误的。拉伊内尔满足地对他们讲了一种全新类型的童话,说明疯狂到底是什么。
“有的人认为,拿破仑是一个疯狂的人,还有人认为拜占庭的国王或者说皇帝也是疯子。这些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如果要他们改变自己错误的看法,他们会抗拒,会攻击。另外还有一些人要慢慢地取下戴在他们身上的看不见的镣铐,抹去爬在他们身上的虫蚁。此外还有这样的人,他们哭得那么厉害,已经受不了……他们的灵魂很痛苦。”
“灵魂能够感到痛苦吗?它不是非物质的东西吗?”泰蕾莎断然问道。
“可以感受到的。”拉伊内尔很严肃地说,然后他领他们走出大门,来到了田野里。大门外显现的一切都是这个相对广阔的地理环境中的痛苦的真实写照:大地的颜色像湿漉漉的灰尘,它上面的天空看起来就像一块很脏的篷布;被广袤空间的颜色剥夺色彩的褪了色的植被中,叶子掉光了的山毛榉树看起来像一根根银色的血管,自天空汲取生命力,但这种力量是冰冷的,带来的是灵魂的苦痛。
如果天阴下雨,拉伊内尔就带孩子们来到屋顶下那个最高的房间里,每次都要给他们看一些有趣的东西,例如他在饲养室里养的蜘蛛(这个他叫他们不能透露给任何人),或者给他们看一些相册,还有照相机和一个小的相片洗印室。就是这个小相机,给泰蕾莎和瓦尔特留下了几张小时候的照片。小姑娘坐在一张小桌子上,手里抓着咖啡研磨器,在她那丝滑的小裙子下露出了一双系好鞋带的小软底鞋。她那高脑门下的一双眼睛很注意地看着什么,有点紧张。在她身旁站着一个男孩,男孩用一只手扶在一张椅子的把手上,他穿着一条短裤,可以看到他的双腿虽然很长,但是肌肉并不发达。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嘴巴微闭。另外还有一张照片,两个孩子手拉手地站在一起,瓦尔特比大他五岁的姐姐泰蕾莎高一个头,在这张照片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她的发育不正常,她的一双手瘦长得很不自然,肩膀是歪的,脑袋也很大,简直难以形容,她的身上穿着一件长到膝盖的连衣裙。
瓦尔特一直到好多年后,才知道拉伊内尔以某种方式被泰蕾莎迷住了。同样,泰蕾莎一般来说很少说话,但她善于思考,在拉伊内尔面前显示出了一种微妙的幽默感,但她的弟弟却并不能理解这种幽默。她告诉过拉伊内尔她曾做过的很多梦,还想要和他进行讨论。瓦尔特还记得他的姐姐从花园里跑过的样子,她的一双跛了的脚动起来并不协调,使他莫名其妙地动容。后来,泰蕾莎的病让她整个夏天都不得不躺在靠椅上,拉伊内尔每次和她打招呼都要开玩笑地问道:
“亲爱的泰蕾莎!你在干什么?”
“我在睡觉。”她微笑地回答了他的话。
拉伊内尔在这里教他们如何准备招魂要用的乩板和桌子,然后他又邀请泰蕾莎参加玛莉娅·温·霍亨布格的这栋住宅的管理人的妻子,汉卡夫人组织的招魂会。可以说,是拉伊内尔发现泰蕾莎·弗罗梅尔具有招魂的能力。他也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在温·霍亨布格老太太死后,他要把泰蕾莎姐弟俩带到弗罗茨瓦夫去。他把曾经的房子卖掉,没用多少钱就在弗罗茨瓦夫买了一栋住宅,他把剩下的钱投入到股票市场,但他在那里很不走运。这时候,拉伊内尔想要发挥泰蕾莎很不一般的能够探索更广阔世界的招魂能力,他想做她的发现者和研究家,以此扬名立万。也许他还想成为第二个克鲁克斯 老师,也希望泰蕾莎成为弗洛伦斯·库克 的继承者。虽然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泰蕾莎,不想吓到她(毕竟她是那么敏感),但现实却超乎意料,让他感到吃惊。拉伊内尔愈是经常到弗罗梅尔的家里去,想要接近泰蕾莎,完全得到她的信任,泰蕾莎在招魂会上,就愈是不善于说一些厉害的话,甚至会说出一些秘密。最后在不断的失望下,拉伊内尔实现梦想的举措无果,因为过急地想要和她接近,反而使得他和泰蕾莎的这段浪漫史很快就结束了。房间里的沙发上招来了鬼魂,他们之间的关系变了,他对通灵术再也不感兴趣了。拉伊内尔回到他居住的斯赫韦伊德尼哲尔地区那栋楼房里去了,养着他的那些蜘蛛,在那里度过余生。他和弗罗梅尔姐弟俩都断绝了往来。在1887年初时,人们听说他因菌血症去世了。没有人去给他送葬,也没有人再谈起他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瓦尔特和他的姐姐的生活状况就没有什么变化了。瓦尔特中学毕业后,开始在市政局里工作,泰蕾莎为他管家,与他在一起生活。她的健康水平已经恢复到能够收拾房子,干点家务活了,每天也能短暂地到外面去买一些生活必需品。她的癫痫病很少发作了,但她的梦又慢慢地多了起来。瓦尔特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前行时,回过头,对通灵术,这个对家里人有害的游戏感兴趣,着了迷。他让他的姐姐也参加爱尔茨内尔夫人的通灵会,但是泰蕾莎再也不像她年少时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