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娜·爱尔茨内尔

爱尔娜·爱尔茨内尔不愿再躺在床上，等别人拿吃的来了。她的兄弟姐妹都上学去了，医生不在的时候，她就在家里来回溜达，在父亲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坐在他的靠椅上读起来。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下了第一场雪，镂空的雪花自天空撒满了整座城市，她请求医生和母亲让她每天都到外面去散步。在弗罗茨瓦夫，每一场雪都不会下得太久，但因为天气很冷，不仅雪不会融化，而且在几个小时内，奥得河就结冰了。

等到第二天，爱尔娜和安娜小姐一起在外面散步时，她看见韦尔德尔布罗克街上的煤气路灯都点亮了。虽然天色已晚，但在大桥下面到处都是踩雪橇的和滑冰的人，他们成群地出现在冰冻的河面上。

“姑娘，咱们走吧！”女教师催促她，但她好像没有听见，她靠在大桥的一个栏杆上，看着桥下面那些正在玩乐和叫喊的人。那些滑冰的人身上都裹着很长的围巾，手把着雪橇后面的扶手，推着雪橇向前滑；一些女人身穿毛皮大衣，裹着头巾，对他们开玩笑地细声叫着，如果有人滑倒在地，大家更是哄堂大笑。女教师想到了爱尔娜看见这些人都那么兴高采烈地玩乐，一定很羡慕，她为爱尔娜感到很遗憾，可是她想错了，爱尔娜并不喜欢消耗那么多的体力，也不喜欢吵闹的声音和大声地戏耍。但她还是很感兴趣地看着他们，因为她知道，这些人是在冰上玩耍，这并不是真实的地面，它是在几个小时内由普通波动的水面变成的，在它的下面，虽然看不见，但水流涌动，寒冷刺骨。从大桥上看，冰上的这些人看起来毫无防卫，也很脆弱。爱尔娜隐隐地感觉到，很快将有事情发生，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能等待。

“咱们走吧，天完全黑了，姑娘！”安娜拉着爱尔娜的连衣裙袖子说，而她自己也因为寒冷，开始不停地跺着她的脚后跟。

爱尔娜不乐意地转过身来，两人开始慢慢地朝斯赫梅德布罗茨克那边走去。

这个晚上，爱尔娜就做了个梦，梦见她走在一个结了冰的很大的池塘冰面上，她戴了一顶色彩鲜明的羊绒帽和一双手套。突然，她脚下的冰破裂了，冰层像植物生长那样，如旋花一般破碎的范围越来越大。她本来可以自救、逃跑，可是那往上升起的冰层让她着迷了，她小心但毫不害怕地沉入水中，冰块下面的水显示了它那强大的力量。可爱尔娜感到很奇怪，这里的水很温暖，呈现出一种美丽的蜜黄色，而且这里到处都是静悄悄、软绵绵的，她很喜欢。她缓慢地移动着身子，既不是游，也不是走。然后她看见在水塘绿色的塘底上有一栋花岗岩材质的六棱锥式建筑物，灰色的墙面上发光，照亮了被水冲洗过的整个空间。爱尔娜看到这个美丽的景象非常激动，她抬起头来，也看见了那因为水中的反射而显得破碎的阳光，它看起是那么遥远和微弱，对她没有危险性。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能在水下看到太阳是如此漂亮，她感到很幸福，想永远留在这里。

正是她的这种激动心情使她苏醒，她很不高兴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冰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的床上，也许这束光就是她在梦中见到的太阳光。

最近几个星期发生在爱尔娜身上的事非比寻常，但洛韦医生和她的姊妹和双亲，甚至家里的两个用人都没有注意到，而且这两个用人对她的害怕还胜于对她的兴趣和喜爱，只要有可能，她们就避开她。爱尔娜只专注于自己，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她既不为所动，也毫不关心。每天早晨起来，她的胃口都很好，她要在女教师安娜小姐那里上一堂课，虽然她对这兴趣不大，但也没有特别的反感。然后，如果天气好，她就和格列塔或者女教师去散一个小时的步，她不会去参观什么地方，而是哪里都走走看看，就好像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市一样。她在家里的时候，能够好几个小时坐在窗台前，望着外面的小院子，那里总是能见到一些事情发生，如一个工匠来修那些破了的盆子，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在磨刀，一群孩子在那里玩耍，还有用人们买好东西、带着装满的篮子回来。但如果在她的眼神和她看到的这些人之间画一条直线，就会发现爱尔娜看的是他们的侧面，看他们的影子，看视野的边缘、他们和背景的交接处，就好像她对她的视线之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但是在爱尔娜的身上，已经缓慢地出现了重大的改变，但她并不为此感到害怕，尽管她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们，但是在她看来，在她的意识之外的一切都不现实，这个城市，它的这条河、沟渠、桥和大街小巷，还有这个小院子和院子里充斥的人们的喧闹声，她家的这栋住宅，她的兄弟姊妹，她的母亲和父亲，客人和用人，都不现实。家里的人都认为，爱尔娜对什么都不关心，都很冷漠。洛韦医生开始读布罗伊尔的书，认真地记下了这本书中所介绍的一些疾病的症状。

从爱尔娜梦见结冰开始，她的梦境真正崩塌了。夜晚被梦充填，她做的梦所表现的真实性就像可以触摸的现实。早晨的洗礼、吃早饭的规矩、铺床、和医生玩牌，还有两个小时的课，都让她重回现实，但是快到中午的时候，现实与梦幻的边界变得模糊，她坐在窗台上，或者在父亲的办公室看百科全书时，爱尔娜又有一种感觉，她要开始睡觉了，她看到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梦。这时她的梦就开始了，她梦见自己很早就醒了，洗脸、梳头、吃早饭，然后和安娜小姐一起复习学校里的功课。有时候，她好像一定要知道，她现在是在哪里，什么才是真实的情况而不是梦中的。

在爱尔娜梦见河水结冰的几天后，她听到了厨娘路齐娜在给爱尔茨内尔夫人讲在奥得河上发生的一个事故：

“……他们脚下的冰块破了，三个人全都掉到水里去了。过了一会儿，人们救出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但是第二个女人沉到水底下去了。完了，夫人，他们肯定到明年春天才能找到她。”

厨娘说的话让爱尔娜记忆深刻。一是因为她很羡慕这个落水的女人，她在梦中来到了一个好的地方；二是爱尔娜懂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把它们联系起来，就会显得非常杂乱，都是这样，毫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