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

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

不须檀板共金樽。

林逋隐居西湖孤山，居处植梅养鹤，人称“梅妻鹤子”，他的咏梅诗也传诵一时，这是其中最著名的一首。梅花向以高雅脱俗的品格受到人们的钟爱，咏梅诗的上品就应该传达出这种清雅的神韵。此诗之妙就在于脱略花之形迹，着意于写意传神，用侧面烘染的笔法，从各个角度渲染梅花清绝高洁的风骨。

梅花开在万花纷谢的春寒料峭之时，独得春气之先，是报春的使者。首联即写出梅花凌寒开放的独特秉性。在众芳摇落之时，梅花却以其秀姿妍态独放于一派孤寂寥落之中；在这荒寒的小园内，它“占尽风情”，可说是集众美于一身。这一联是用众花之凋谢衬出梅花之清操。

“疏影”一联是全诗的名句，传诵众口，历久不衰。诗人为了传梅花之神，避开对它的正面描写，而出之以水中倒影、幽香飘逸。“疏影”写出梅花花朵稀疏的特点，“横斜”状其枝条的错落有致，而这一切又都是在清浅的水中映出的倒影，从而平添了几分朦胧摇曳的美，较之正面写花更具魅力。梅花又以其清幽淡雅的香味在众花中独标一格，故诗人接着写月色迷茫中梅香的飘散。以“暗”状香，而且是“浮动”，不是弥漫、四溢之类，其幽独之神韵几可触摸，真所谓“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暗”与“浮”乃是诗人着意锻炼的字眼，通过视觉的意象令人感受梅的幽香，使无形之香有形化，此法用现代修辞术语来说就是“通感”。这一联中水边林下、月色黄昏的环境烘托，更为梅花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轻纱。

“霜禽”一联又转换角度，以禽蝶的神情姿态衬出梅花的风神远韵。霜禽为梅花的清姿所吸引，想飞下来与之亲近，但在欲下未下时，却先偷眼暗觑，表现出想接近而又不敢靠近的特殊心理神态。大凡人们面对某一美妙绝伦的人或物，往往会产生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心理，诗人正是用拟人法将人的这一心理特点赋予了霜禽，从而衬托出梅花的高洁。如果说“霜禽”句用的是直陈语气的话，那么“粉蝶”句则是用的虚拟语气，“如”与“合”均是推度之词，意谓粉蝶如有意识，见到梅花也是会销魂的。虫鸟尚且如此，则人之爱怜也就不言而喻了。

尾联通过一层对比进一步烘托梅花之清绝，也将诗人的爱梅之情和盘托出。所谓“相狎”即是指赏梅，这种清雅之举只能伴以浅吟诗句，奏乐宴饮只是俗客所为。“幸有”二字极可玩味。诗人是在为梅花庆幸，因为檀板金樽只会搅扰梅花的清梦；同时也是为自己庆幸，清赏雅兴还不至于落得个大煞风景。至此梅花的神韵完全被描绘出来了，这种神韵其实就是诗人幽独清高、自甘淡泊的人格写照。

此诗一出，后人奉之为咏梅的绝唱，尤其激赏颔联，姜夔还以“暗香”“疏影”为其自创的咏梅词调的调名。但是见仁见智，也有看法相异者，如黄庭坚以为林逋另有一联“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更胜此联；王直方举出“池水倒窥疏影动，屋檐斜入一枝低”，认为可与此联伯仲。《蔡宽夫诗话》认为颔联警绝，颈联则气格全不相类，若出两人；《陈辅之诗话》甚至称颔联“近似野蔷薇”。可见文学批评的眼光因人而异。

（黄宝华） PXlQMohfGS1AxAJhe2kMoIi3Yjufb7mJ01OsLoi5bUe2Vyxo4gbn2lF3whWfbl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