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患抑郁症了,最大的烦恼和压力可能并不是他的症状,而是爸爸妈妈的反应。“爸妈不理解怎么办?骂我‘作’怎么办?怎么跟他们说?要不要跟他们说?”对此,孩子有很多的顾虑、担心,甚至恐惧。
在孩子眼中,父母对于抑郁症的反应,最常见的有下面两种。(当然,不是所有父母在任何时候都有以下反应,在此只是提炼常见的问题,绝对不是要无视或抹杀父母的关心与努力。)
第一,不接受。不接受,可能表现为否定抑郁症的存在。我时常听到有孩子向我转述父母的话,“你不是患抑郁症,你就是懒!”“你没有患抑郁症,不要胡思乱想,想出毛病!”“你还是个小孩,生活简简单单,懂什么叫抑郁症!”
不接受,还可能表现为找自己熟悉的原因、急于给建议,以否定抑郁症的严重性。曾有一对父子来向我寻求帮助,我得到孩子的允许后,把孩子最近的症状讲给爸爸听。本来看着我的爸爸,突然转过头,对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唉,怎么搞成这样?你成天低着头玩手机,大脑供血不足,肯定容易头晕、注意力不集中。再加上经常熬夜,白天肯定没精神啊!没精神心情肯定不好啊!我一直跟你讲,要早睡觉,多运动,多找事情做。人一充实,状态就不一样了……”爸爸继续讲着,身体向儿子倾斜。而儿子却想与爸爸拉开距离,脸侧向一旁,有时快速地和我对视,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无奈和孤独。
第二,害怕。有些孩子病情恶化,到了需要住院治疗或者休学的地步。这时,不论情感上是否能接受,在理智上父母一般都会接受抑郁症这个诊断。然而父母容易产生第二种反应——害怕。很多家长坦言,他们会积极配合治疗、给孩子需要的帮助,但是与此同时,心中有一些真实的害怕。例如怕孩子太认同“患抑郁症”这个标签,陷进去,凡事以“我患抑郁症了”为借口,放纵懒惰;怕孩子自暴自弃,一蹶不振;怕影响孩子的学业和前途;怕孩子难以痊愈,情况失控,万一自杀怎么办?
其实,这些害怕并不是忽然出现的,相反,它们存在于一个“害怕”的大背景下。女作家伊丽莎白·斯通(Elizabeth Stone)曾写过这样一句话:“有了孩子,意味着你的心就永远离开了你身体的保护,而暴露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了。”不管孩子有没有患抑郁症,父母总会对孩子有很多担心,有时明显,有时不明显,害怕孩子生病,害怕孩子发生意外,担心孩子的学习情况等,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所以当听到孩子说“我患抑郁症了”时,那些平时在幕后的害怕,就会骤然加剧,蹿到台前。既害怕孩子不好,也担心自己被归责。毕竟,孩子的健康成功,经常和父母的能力甚至人生意义与价值联系在一起。
不论是不接受还是害怕,本质上都是抗拒,但这份抗拒是可以理解的。为什么说可以理解呢?
第一,作为父母,绝大多数都是希望孩子好,不愿孩子有任何不幸。而正是这份期待,有时会让我们不愿接受“孩子不好了”的现实。这完全可以理解,只是需要有所觉察,别让这份期待以及它带来的焦虑,阻碍了我们去帮助孩子。
第二,父母出于保护自己而抗拒抑郁症。如果孩子患抑郁症,那么父母难免惊恐、伤心、忧愁,甚至自责。谁会希望经历这十指连心的痛苦呢?因此,在刚听说抑郁症时,有抗拒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抗拒之后,能不能积极调整心态、努力理解和支持孩子,会不会一直陷在抗拒里走不出来,效果差别很大!
第三,有些父母不愿意接受孩子患抑郁症,是因为如果孩子状态不好是因为懒、不努力的话,那么想要改变时还有可选择的方法。可如果患抑郁症了,会有一种不在掌控范围内的无力和恐慌。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需要深刻地意识到得抑郁症一定要及时就诊,要小心情感上一时跨不过去的障碍,而耽误了孩子的治疗。
第四,长期以来社会普遍对心理疾病、精神障碍抱有负面、刻板的印象,给患者贴上贬低化、罪恶化、去人性化的标签,对患者及家属有偏见、歧视,在社会文化中存在对患者的不利待遇。这种根深蒂固的污名化现象,令患者和家属有强烈的病耻感,甚至无形中内化和认同了污名,产生自我污名化。我们的文化重视“面子”,使得患者的病耻感体验强烈。父母受污名和病耻现象的影响,容易出现灾难化思维——“我孩子得了抑郁症,这真是天大的灾难”,并且觉得丢脸,难以启齿,怕被发现,有遮丑的焦虑。
所以,对孩子患抑郁症的抗拒,不仅是父母个人的原因,背后还有社会文化的现实因素。希望孩子不是一味认定和责怪父母不爱、不在乎和不理解自己。另外,也希望父母能审视自己对“孩子患抑郁症了”这个消息是否存在抗拒,并且警觉自己的反应会对孩子产生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