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建三年(571)夏四月十五日,北齐遣使来陈朝访问。十七日,陈宣帝派遣使者来北齐议和,商议陈朝与北齐联手讨伐北周的战略大计。
据《陈书卷五·本纪第五·宣帝》载:“夏四月壬辰,齐遣使来聘。”《北齐书卷八·帝纪第八》载:“甲午,陈遣使连和,谋伐周,朝议弗许。”陈宣帝提出的“联齐伐周”战略,是非常有远见的。
可惜!北齐后主昏庸无能,又兼北齐内政一片混乱,竟然否定了陈宣帝的提议。
当时,曾经的强齐,因内政混乱,已一天天地衰落下去了;而北周却立足关中,掌握川蜀之地,北周实力一天天地强盛起来了。在三国鼎立中,只有两个弱国联合起来对付强国,才有可能存活久一点。强国一旦灭掉其中一个弱国,就打破以前的平衡,使得剩下两国的强弱之势更加悬殊。三国时蜀国灭亡后,吴国也难以独存,很快被晋国灭掉。前车之鉴在此,观此时大势,陈朝与北齐应该摒弃前嫌,连横以抗北周。
如果南陈、北齐两国联军,虽然不一定能灭掉北周,但,至少可以遏制北周的发展。如果南陈拿下了川蜀或者北齐攻入关中,都可以改变北周一国独大的格局,这样的局势,对南陈、北齐两国都是有利的。
但是,北齐没有接受南陈的建议。北齐也有担心:本来,北周与北齐之间,战争一直在进行。两国之间时和时战,延续了多年。北齐担心与南陈联合后,陈朝会借机攻夺江淮之地。而江淮之地,事关陈朝的战略防御核心利益!
南朝在军事上的两个防御重点,一是长江正面的防御,一般是依托江淮间密布的水网进行大纵深防御,南朝需将国防前线推进至淮河,正所谓“守江必守淮”;二是对长江上游的防御,即对来自荆州乃至巴蜀地区敌军的防御。
由于梁武帝晚年的昏庸,导致“侯景之乱”,使繁荣富庶的江南经济、文化遭受重创。北方的两大鲜卑政权趁乱抢夺南中国的土地。东魏渡过淮河,尽取江淮之间全土,梁国长江以北领土全部失去。西魏收获更大,不仅吞并巴蜀全境,同时在江汉平原一带发动攻势,控制襄阳、江陵等长江中游之地,梁朝元皇帝在江陵被俘杀害。西魏在江陵扶植萧詧的后梁傀儡政权。
因此,南梁的军事防御重点全部失去!——南梁西面的江陵,是西魏扶植的萧詧后梁政权。使南梁失去了淮河—襄阳—汉中一线的防御屏障;南梁北部是长江,与北齐仅一江之隔。所谓的“长江天险”已经失去。北齐大军一夜之间,就可渡江南下,兵锋直指南梁京都建康。南梁形势岌岌可危!
留守建康的陈霸先拥立幼主梁敬帝,但控制的领土,仅限于建康城附近的一隅之地。而岭南大部,被四大豪强熊昙朗、留异、陈宝应、周迪割据自为。湘州之地为王琳势力所控制,不听梁朝廷的政令。而偏远的福建、浙南、赣东等地还是未开发之地。
从550年开始,北方的两大鲜卑政权东魏、西魏先后发生政权更迭。高氏改东魏为北齐,宇文氏取代西魏,建立了北周。强大的鲜卑北齐,两次派遣大军,突袭南梁京都。幸亏南梁的军事天才陈霸先特别能打仗,他两次以劣势兵力,打破了北齐大军对南梁京都的围攻。
南梁有限的生存空间,不断受到北齐、北周大军的入侵和严重挤压,而境内的军阀豪强,割据一方,自立山头,对南梁政权形成严重威胁。还有王琳势力盘踞在湘州一带,多次发动对南梁的进攻。陈霸先“受命于危亡之际,振臂于无望之时”,接受了梁敬帝的禅让,称陈帝,改国号。重建了新的“三国”南陈、北齐、北周关系。
在这“三国”当中,陈朝疆域最小、势力最弱。陈霸先两次打垮了大规模入侵的北齐军队,南朝形势初步巩固;陈文帝用五年的时间逐渐平定了豫章的熊昙朗、东阳的留异、晋安的陈宝应、临川的周迪等军阀割据,又从北周手里夺回湘州和巴陵等地。陈文帝重视农业、发展商业、倡导文化,使国力得到了初步恢复。
由于陈朝的军事防御先天不足:一是人员兵力有限,二是地域狭窄,毫无战略纵深。陈朝的国都在江苏南京(建康),位于长江南岸。西面和西北部有北周以及北周的傀儡后梁政权;北部的长江,与北齐仅一江之隔。北齐兵在江北,随时都有可能渡江南侵。
陈宣帝非常敏锐地看到,曾经的强齐渐已衰落,而当时的益州已经被北周占领了,北周还在陈朝的西边扶植了江陵的萧詧傀儡政权。如此,北周既可通过益州,又可通过江陵,从西边顺江东下对陈朝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也就是说,对陈朝威胁最大的敌人,是北周!因此,必须联合北齐,对抗北周。
可是,北齐不这么看。北齐昏君高纬和他的一些宠臣仍沿袭旧眼光,把南朝“守江必守淮”的军事防御战略看成了死的教条。淮南地区有三座对南朝来说非常重要的军事重镇。一是淮河南岸的寿阳(安徽省淮南市寿县),二是淮河与长江之间的合肥,三是长江以北的广陵(江苏省扬州市)。陈朝如果趁机收复淮南,布兵于此三座重镇,那南陈的京都建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北齐始终担心的是:南陈以联合抗击北周为名,夺取江淮之地,作为长江防线的屏障。达到“守江必守淮”的军事防御目的。
因此,当南陈提出“联齐抗周”之时,北齐反而拒绝了!见《北齐书·后主本纪》“(武平二年)陈遣使连和,谋伐周,朝议弗许。”北齐不仅拒绝了南陈提出的“联齐抗周”的正确建议,反而把北齐的兵力像楔子一样插在江淮之地,以控制淮南(寿阳、合肥、广陵)三座重镇,保持着威胁南陈的战略势态。
既然北齐拒绝合作,南陈无法与北齐联手,那陈宣帝就要作出新的决断了。
当时的秦岭淮河一线全部丢失,四川盆地完全不在手中,江陵是北周的傀儡后梁政权所控制。南陈的京都建康再想以“长江天险”作为自然屏障,已经毫无优势。死守建康,难以破局。南陈如果要有可靠的战略防御保障,必须夺回川蜀和淮南之地。否则,“晋灭东吴”的历史又将重演。当年晋军水、陆并举,直取京城建康,东吴毫无招架之力。
陈宣帝非常明白:南陈也面临这个局面。因此,夺取淮南之地成了南陈的首要战略目标。但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忍耐和等待”!
陈宣帝继承父兄的遗策,一方面“治国爱民”,与民休养生息,促进农业生产、经济发展,文化繁荣,继续提升国力;另一方面“强军备战”,不断寻隙北齐、北周之间的矛盾,期望在“三国”博弈中,能够破局胜出!
正在陈宣帝谋划着南陈如何从军事战略上破局之时,南陈的一位重要军事将领却病逝了!
五月初二,太白星昼现。太白星又称太白金星,又称长庚星、启明星。它清晨称为“启明”出现在东方天空;傍晚称为“长庚”处于天空的西侧。金星,在古代它是一颗让人恐惧的行星,当它出现在不该出现的轨道或时间点上,解释星相的官员便认为灾祸将降临人间。
太白金星到底是什么呢?据《史记正义》记载:“太白者,西方金之精,白帝之子,上公,大将军之像也。”也就是说,在古人眼中,太白金星是战神,掌管着战争之事。只要金星在特殊时间、区域出现,就是“变天”的象征,代表要发生大事了。
“太白昼见”是较为常见的天象,往往有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是,当年底即太建三年(571)十二月十九日,南陈车骑大将军、司空章昭达病逝!
陈宣帝正在“强军备战”之时,正需要老成干将去开疆拓土之时,而屡立战功的章昭达却病死了,这着实令陈宣帝很是悲伤!
章昭达虽然与韩子高都是陈文帝在年轻时结交的好友,但章昭达常年领兵征战于外,得以保全自己;而韩子高作为陈文帝的心腹爱将,虽然也时常出外征战,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宫里伺候、护卫陈文帝。特别在陈文帝病逝后,韩子高出于忠于陈文帝的私情,想与刘师知、到仲举辅佐幼帝陈伯宗,而被陈顼处死。章昭达与韩子高两人不同的结局,真令人感慨万千!发人深省!韩子高和章昭达都是陈文帝年轻时结识的好友,也都是忠臣。但韩子高是忠于陈文帝个人,以忠君之情来辅佐文帝之子陈伯宗,而不管陈伯宗的治国治军的能力如何。这是小忠是愚忠;而章昭达却以国家和民族为重,忠于陈朝,忠于陈文帝为之奋斗的事业。他清醒而且理智地知道,陈朝需要年富力强的陈顼来执政。这才是大忠大智!
陈文帝继承帝位[永定三年(559)六月甲寅二十九]后,任命章昭达为员外散骑常侍。王琳率大军攻击陈朝时(天嘉元年),章昭达随从侯安都等在栅口(濡须口,今安徽省芜湖市无为县东南)抗击王琳,大战于芜湖(今安徽省芜湖市东约30里),章昭达乘平虏大舰,向中流挺进,担任先锋拨动“拍竿”抛物机抛火烧中贼舰。(后来,陈宣帝太建五年十月,章昭达随吴明彻擒斩王琳后,章昭达的战功在天子封赏的诏书中名列第一)
天嘉二年(561),章昭达被任命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郢巴武沅四州诸军事、智武将军、郢州刺史,增赐食邑,合计以前赐予的共1500户。随后又提升官号为平西将军。
天嘉三年闰二月,周迪盘踞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反叛,陈文帝诏令章昭达从近便的小路进兵讨伐。周迪败逃,陈文帝征召章昭达为护军将军,赏给鼓吹乐一部,改封为邵武县侯,增赐食邑,合计以前赐予的共2000户,常侍一职仍旧。
周迪败逃,得到陈宝应的兵众和粮草的支助,又侵犯临川郡。陈文帝任命章昭达为都督讨伐周迪。兵到东兴岭(今江西省抚州市黎川县杉岭),周迪又退走。章昭达于是就跨越东兴岭,驻军在建安(今福建省建瓯市),讨伐陈宝应。
陈宝应盘踞在建安、晋安二郡的边界地区,水陆两路都设置了栅栏,抗拒官军。章昭达与之作战不利,于是就控制水流的上游,命令士卒连树干带枝叶砍伐树木做成木筏,在筏上装好了抛物机,又用粗大绳索,将许多木筏依次联结成为营垒,停在江水两岸待用。陈宝应多次挑战,章昭达都按兵不动。不久暴雨猛下,辽水大涨,章昭达放筏顺流急奔猛撞陈宝应的水栅,水栅全部攻破了。又出兵攻击陈宝应的陆军。
两军正在大战之际,恰逢陈文帝增派余孝顷从海路进兵。两军合力进击,天嘉四年十一月辛酉初一,陈宝应全线崩溃,陈宝应父子众人被擒。晋安得以平定。章昭达以战功被任命为镇前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天康元年(566)五月丁酉二十一,废帝即位,升任章昭达为侍中、征南将军,改封爵位为邵陵郡公。华皎反叛,他写的谴责信声讨书之类的文告,都以章昭达为借口而成文,又多次派遣使者招诱章昭达归顺,章昭达反而把华皎的使者全部扣留,押送到京师。
华皎之乱平定后,陈朝廷提升章昭达的官号为征南大将军,增赐食邑合并以前赐予的共计2500户。任期满后,征召章昭达为中抚大将军,侍中、仪同、鼓吹乐这些封赏仍旧。
太建元年正月丁酉初七,陈宣帝即位后,提升章昭达的封号为车骑大将军,但因为他在回朝路上迟缓停留,被有关官员弹劾,降官号为车骑将军。
太建元年(569)十月辛未十五,欧阳纥占据岭南反叛,陈宣帝下诏书派章昭达统率各路军马前往讨伐。章昭达以双倍的速度急行军,到达始兴(今广东省韶关市)。欧阳纥闻知章昭达突然杀到,恐惧惊慌不知所措,就出兵屯守洭口(洭水出桂阳县庐聚,东南过含洭县,南出洭浦关,左合溱水,谓之洭口。今广东省清远市英德市西南),积聚了大量沙子石块,用竹笼装满,投放在水栅外侧用来阻拦对方战舰的进路。
章昭达占据河的上游,装备战船制作“拍竿”抛物,逼近敌人水栅。又命令军士口里衔刀,水底潜泳,砍斫竹笼,竹笼的篾片全都散了。于是,章昭达下令放纵大舰,顺流冲撞,贼军大败,太建二年(570)二月癸未二十九,抓获了欧阳纥,押送到京师,平定广州。章昭达以战功提升官号为车骑大将军,升任为司空,其余封赏仍旧。
太建二年(570)七月,章昭达率领军队到江陵征讨南梁萧岿(29岁)。当时萧岿与北周军队储备了大量舟艋在青泥水中停泊待用,章昭达分别派遣偏将钱道戢、程文季等,乘驶轻舟进袭,焚烧了这些舟舰。北周人在西陵峡口的南岸兴筑安蜀城(峡口,西陵峡口。今湖北省宜昌市西陵峡口),又在长江南岸与城垒之间的长江上空横拉粗大绳索,编织蒲苇当作桥梁,用来运送军粮。章昭达命令士卒手持长戟,站在楼船的最高层高高举起,割断上空的绳索,绳索被割断,北周人的军粮运输断绝,章昭达乘势发兵攻打安蜀城,迫使守军投降。
章昭达生性严厉峻刻,每次奉命出征,必定日夜行军倍速而进;但打了胜仗,必定推让功劳给将帅,饭食酒菜都与部属相同,将士也因此拥护他。每次饮食宴会,必定大规模地安排歌姬舞女表演多种歌舞,羌胡曲调也应有尽有,歌曲的音律和女乐的姿容,都是那时的最佳者,即使是临阵对敌,两军旗鼓相望的紧张时刻,也不会取消这种宴乐。太建四年(572),章昭达配享在世祖祭庙。儿子章大宝继承邵陵郡公章昭达的封爵,相继任职官至散骑常侍、护军。
太建三年(571)十二月壬辰十九,章昭达得病,去世,这年54岁。南陈朝追赠章昭达为大将军,增赐食邑500户,赏给班剑仪仗20人。
南陈宰相徐陵为章昭达书写了《墓志铭》:“周原膴膴,佳气葱葱,王业攸兴,帝图斯盛。在昔光武佐命,邻县者邓侯,高祖元臣,同郡者萧相。公台辅之量,便著绮纨,瑚琏之姿,无待雕琢,起家为东宫直前,所奉之君,则梁简文皇帝。既而黑山巨盗,凭陵上国,白水强胡,虔刘中夏,公倾其产业,募是骁雄,思报皇储,累歼鲸寇,属幽风有象,代邸方隆,搜荆楚之英才,资班输之妙略,百楼忽起,登云霄而俯临,万弩俱张,随雷霆而并震,扬兵于九天之上,决胜于千里之中,殪彼群凶,皆无旋踵。陈宝应志怀反叛,客引周迪,资其食力,更事窥窬。公奉诏崇朝,饮冰将力,前茅后劲,步骤奔驰,仍向瓯闽,殄其巢窟。若夫呜,虫也之洞,深谷隐于苍天,飞猿之岭,乔树参于云日,宜越艇而登峤,蒙燕犀而涉江,威武纷纭,震山风海。于是咸俘伪师,悉据高墉,爰爰洎沧溟,莫不惩乂,既而齐人无信,将谋郢藩,斗舰戈舡,窥江淹汉,公才闻羽檄,遽禀师期,驰袭荆郧,应时烧荡,方欲宣威陇汧,大讨梁华,属上将之韬光,逢中台之掩曜,大建三年,薨于军幕,尔乃青乌相墓,白鹡标坟,林有逃车,树同华盖,前旍熊轼,后乘龙轜,介士发三河之民,哀铙同驷马之曲,长安传坐,恩礼盛于西京,襄阳堕泪,悲恸喧于南岘。”(见《艺文类聚》四十七)
章昭达病逝后,陈宣帝立即调整了朝中大臣和军队将领。据《陈书卷五·本纪第五·宣帝》记载:四年春正月丙午,诏令:
以云麾将军、江州刺史、始兴王陈叔陵为湘州刺史,晋号平南将军;以东中郎将、吴郡太守长沙王陈叔坚为宣毅将军、江州刺史;
以尚书仆射、领大著作徐陵为尚书左仆射;
以中书监王劢为尚书右仆射;
以丹阳尹、衡阳王陈伯信为信威将军、中护军。
立皇子陈叔卿为建安王,授以东中郎将、东扬州刺史。
以散骑常侍孙瑒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
随后,陈宣帝去太庙祭祖。既追思先帝遗志,又考虑下一步战略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