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砖厂在镇上的街口,原来是镇上的一个帽子厂。斑驳的红墙,低矮的平房,散落在道路的两边,深绿浅绿的植被中点缀着白色小花,花香清幽。几棵黄桷树,成行的身影守望在花草的上方,树皮如蚌壳般层层剥裂,肃穆而沧桑,改建成红砖厂后,让这里又焕发出了生机。
当时老板选择这样一个旧厂房来改建成红砖厂,是为了节约成本。而他选择把砖厂建在这里,是因为地处镇上,产供销便利,更主要的是这个红砖厂紧靠小镇,从销售的角度讲,肯定销售面要广得多,不光是面对镇内,还要面向镇外的用户。
王大虎和常春春来到厂里,便各自去了车间。王大虎是制砖组的,活相对要重些,但工资要高许多。由于今天出门早,这时工友们还没来。虽然这里是私人企业,但这个厂还是很大,全厂共有一百多人上班。这个厂才建几年,是抓住了改革开放这一机遇,土地承包到户了,农民手里有钱了,有了钱的人便开始修房子,以前村里人住的大多是土墙房或老式穿斗房,现在修几间砖瓦房最为时尚。
车间里有的人在抽烟,有的人在说话,似乎在等着组长的安排。在工友们全部到齐后,组长便大声说:“开始干活。”
大家纷纷走去自己的岗位,制砖车间,也算半机械化,每天几乎都是干同样的活,一般情况下组长是不干活的,只负责安排活和检查产品质量。
王大虎的活是往制砖机里添泥土,这活最累,一天干下来,双手都会弄得很疼,有时疼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但习惯了也就没事了,加上王大虎体力好,再重的活他干起来好像都很轻松,这样他就深得全组人的好评。
今天干活,王大虎没有和工友们说笑,他一直在想着心事。从他内心讲,他还真舍不得离开这个厂,不是听常春春说厂里要叫他当组长了,而是觉得他已适应了这里的工作,与工友们也十分合得来,如果去深圳或广州,人生地不熟的,想找个活干肯定很难,还有在外地干活,哪有在本地干活好,不说别的,就是说句话也有底气。
可王大虎已答应陆萍要和她私奔,如果他说了话不算数,不知会让陆萍多伤心难过,他也放不下陆萍,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陆萍对他很好,而且她也是真心爱他的。不然,她也不傻,能嫁到镇上肯定好,还能将户口转为城镇居民,将来也会过得更好,可她却愿意放弃这些和他私奔,他难道还不珍惜这个机会,还愿意失去她吗?俗话说,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可同时他也舍不得厂里的工作,他知道能来这个厂干活也不容易,这真让他一时难以做出决定。
这时,刚从车间办公室出来的组长叫道:“王大虎,车间刘主任叫你去一下。”
王大虎仍在想心事,仿佛没听见组长在叫他。组长看他有点儿发呆,不知他今天怎么了,今天一上班就这样,这活还能干下去吗?组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大声说:“王大虎,你今天怎么了,心神不定的样子,你是不是病了?”
王大虎这才回过神来,他打起了精神,笑了笑说:“没事,组长,你刚才说啥?”
组长看了看王大虎,看他好像也没什么事,就说:“生产车间刘主任叫你去一下,听明白了吗?”
王大虎问道:“组长,刘主任叫我去有什么事,我这儿不正忙着吗?”
组长笑了,组长平时很少笑,整天绷着个脸,在组上他就是领导,好像只有这样才有组长的样子。尽管这样,但大家认为组长这人还是很好,只是一般情况下,组长不和组里的人混,他主要是和车间主任等厂里的管理人员喝酒和玩,这也许就是人们说的混圈子。他说:“是好事,你去了就知道了,你把铲子给我,我帮你干一会儿。”
王大虎把铲子递给了组长,便走去了车间办公室,问道:“刘主任,你叫我,有啥事?”
刘主任今天十分客气,不像以前总是凶巴巴地说话,而是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笑着说:“别急,先喝水。”
王大虎接过刘主任倒来的水,本来干活就累,加上太阳大,他真的渴了,他两口就喝完了,又起身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又喝下。他看看刘主任,是在等他说事。
刘主任看了看王大虎,说:“王大虎,你来厂里快两年了吧?”
王大虎不知刘主任问这个干啥,他来几年了难道刘主任还不知道?他点头说:“是的。”
刘主任点上一支烟,不慌不忙地说:“通过我们的观察,你干活十分认真,从不偷奸耍滑,不光是你们全组的人夸你干活行,就是厂长也不止一次表扬你。三组组长辞工走了,那个组就差个组长,经我们商量,调你去三组当组长。你知道的,当组长不但每月拿厂里的十元补贴,在组里可不具体干活,主要是安排工作和负责质检,活多轻松呀!”
王大虎听后一惊,笑着问道:“真的呀?”
刘主任笑了,好像这事他说了不算一样,他说:“我堂堂一个车间主任,难道说话还算不了数?今天我是正式找你谈话,征求你的意见,你看如何?”
王大虎突然想到他就要和陆萍私奔了,他得把这厂里的工作辞了,马上就要带她走。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说:“刘主任,我,我……”刘主任有些不理解,问道:“王大虎,你怎么了,你以为这个组长就这么容易当的吗?这几天,不知有多少人找过我,都想当这组长,现在厂里叫你当组长了,你还不愿意,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王大虎鼓起勇气说:“刘主任,我不但不当这个组长,我还要辞工……”
刘主任以为听错了,这个王大虎是不是傻到了极点,为了能当这个组长,不知有多少人找过他,也有人请他喝酒,他作为生产车间主任,谁干活行谁能当这个组长,他心里有数。这是企业,不是国营大厂,找一个好组长就能带动一组人,经过他认真考虑,他终于选定了王大虎。他说:“什么,今天叫你当组长,还把你吓到了,我不知怎么说你,当个组长就这么难吗?”
王大虎想把他和陆萍的事告诉刘主任,可他觉得这是他的私事,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能告诉刘主任,一旦他在厂里传开,不知工友们会怎么看他。更重要的是,现在是啥年代了,还要和人私奔?话虽这样说,可事实就是这样,陆萍父亲逼她去相亲,她为了摆脱刘吉祥,不私奔行吗?他说:“不是,刘主任,反正这个组长我不当,我还要辞工,现在就辞。”
刘主任看王大虎说得这么认真,知道他是真要辞工,问道:“王大虎,你在厂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王大虎摇头说:“我没遇到什么事。”
刘主任还是尽力挽留,一心想让王大虎留下来,说:“那你为什么要辞工?王大虎,我得告诉你,你如辞工走了,以后想再来这厂里上班就不能了,我们这个厂虽然是私人企业,但想来这厂里上班的人多的是,你以为去广东深圳就能进到好厂了?我看未必,外面有的厂还不如我们厂效益好,你可要考虑好哟。”
王大虎十分认真地说:“我考虑好了。”
刘主任见他主意已定,觉得再劝也没用了,便说:“辞工光口说无凭,你得按规定写个辞工书。”
王大虎接过刘主任递过来的纸和笔,很快就写好了辞工书,交给了刘主任,说:“辞工书我写好了,请刘主任批准。”
刘主任看了看这辞工书,他没有马上批,说:“王大虎,我再劝你一句,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你这辞工书先交到我这儿,今天我不给你批,你回去认真考虑好,如你真辞工,明天来我给你批。”
王大虎听刘主任这么说,他有点儿犹豫了,也知道刘主任这是在给他留机会,是在做最后的努力挽留他,他从心里感谢刘主任,他起身说:“好,我回去再考虑一下。”
说罢,王大虎走出车间办公室,又回到生产车间去干活了。组长把铲子递给他,笑着问道:“王大虎,我没骗你吧,这么好的事,你这下高兴了吧?”
王大虎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说:“谢谢组长关心,我哪有什么好事呢,心都烦死了。”
组长看了看王大虎,有点儿不相信,先前车间刘主任亲口告诉他的,说让王大虎去三组当组长,总不会这么快就变卦了吧?他说:“王大虎,刘主任叫你去办公室,他没告诉你,叫你去三组当组长?”
王大虎说:“说了。”
组长笑了,说:“王大虎,你这人怎么了,刘主任都给你说了,让你去三组当组长,这事就是定了,那你还不高兴,你还想当什么才能达到你的要求,野心也太大了吧?”
王大虎不知怎么给组长说,他虽然交了辞工书,但车间刘主任还没有批,他还得干活,他一边干活一边说:“组长,别取笑我了,我哪有那种想法呀?其实在这里干活很好的,我真舍不得离开这里。”
组长听后,多少有些感动,他走过去,拍了拍王大虎的肩,说:“王大虎,我们在一起干活已两年了,再怎么说也有些兄弟感情。刘主任让你去三组当组长,是对你的信任和肯定。你去三组后,我们虽然不是一个组,但还是同一个车间,也会天天见到的,也和在一起干活一样嘛。”
王大虎说:“不是,组长,我想辞工了。”
组长听后,大吃一惊,问道:“王大虎,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啥事了,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辞工了?”
王大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又转身去干活了。
下午下班后,王大虎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没想到常春春正在厂门外等他。常春春见王大虎出来了,就说:“你终于出来了,我等你好一阵儿了。”
王大虎本来就不想和常春春一起回家,不是她人不好,要说她长相或者为人都是很好的,因为他心里有了陆萍,才有意躲着她。也是为了躲她,他才在厂里转了一阵儿,心想都下班这么久了,她肯定走了,哪知她还在厂门口等他,本来和她一起回家也没啥,是怕被别人看见说闲话。
王大虎却不知怎么说,他看了看常春春,说:“你还没走呀,天都快黑了。”
常春春性格开朗,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她笑了,说:“是呀,我在等你呀,和你一起回去,天黑了我还怕啥?”
不管怎么说常春春也是好意,而且也等他这么久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说:“走吧。”
王大虎便和常春春一起,沿着那条石板路往家里走。夜幕降临,在山上干活的人已经收工回家,路边那些农家小院都亮着灯,人们忙着唤鸡唤鸭,或者煮饭弄菜。这条石板路这边一直是上坡,慢慢地走上坡时,才感觉到四处显得那么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夜幕笼罩着山间,但仍能清晰地看清脚下的路。
不知是因为天黑,让常春春有些害怕,还是她觉得没有人看见,便有意与王大虎挨得很近,时不时还拉着他的手。在她拉他手时,他却用力抽出手,有意走开。常春春说:“大虎,今天全厂的人都知道你被提拔为组长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你每月可以得厂里十元的补贴,还不用亲自干活,只安排工作和负责质检,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事,却让你赶上了。”
王大虎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说真的,在这砖厂里干两年了,他以前也很羡慕那些当组长的,现在他真当上组长了,却因为陆萍,他不得不放弃。他说:“这有什么,当不当组长也是一样干活。”
常春春是真心喜欢王大虎的,听说他要当组长了,也像她自己当了组长一样高兴。她说:“大虎,你怎么这样说呢,当组长肯定与没当不一样。哎,你怎么了,好像厂里提拔你当组长,你还不愿意?”
王大虎想了一下,说:“高兴什么呀,我都交辞工书了,辞工不在厂里干活了。”
常春春听后,大吃一惊,她问道:“什么,你要辞工?”
王大虎不知怎么给常春春解释,他辞工是为了和陆萍私奔,便说:“是的,我辞工了。”
常春春说:“大虎,你在厂里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还要辞工?”
王大虎想把这事告诉常春春,可他想还不能说,依她的性格,一旦说出去,那不坏了大事。他说:“这个……你别问了,反正我已交辞工书了。”
常春春真有点儿不相信,这王大虎到底怎么了,早不辞晚不辞,偏偏在提拔他当组长时辞工。她说:“大虎,我不知道你辞工的原因,但我认为你还是别辞工为好,如果你辞了工去广州或深圳打工,那儿厂虽然多,但活却不好找,工资未必就比这厂里高。再说,这红砖厂现在效益非常好,不知有多少人想来厂里干活都来不了,你如果没找到好工作,我劝你还是别辞工了。”
王大虎听常春春这么说,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也是为他好,他很想把他和陆萍的事告诉她,可他想了想仍没说出口,只说:“可我的辞工书今天上午交到生产车间了。”
常春春叹息一声,说:“大虎,你平时做事是比较稳重的,可这事你怎么这么冲动呀,也得认真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吧?”
这时,常春春一脚踩空倒在地上,王大虎赶忙把她扶起来。在扶她时,他感觉到常春春似乎很激动,全身软绵绵的,一股充满少女特有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他赶忙放开她,问道:“春春,你怎么走的呀,摔伤没有?”
常春春似乎有点儿站不稳,说:“我脚被扭伤了,好疼。”
王大虎又把她扶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给她揉被扭伤的脚,揉了好一阵,他问道:“好点儿没有?”
常春春站起来试了试,说:“好多了。大虎,有你真好,要不是和你一起回家,我都不知怎么办。”
常春春说这话时,似乎是发自心底的,而且声音也柔声柔气,王大虎感觉得到她心里对爱的渴望,还有此时此刻那种对他的依赖。他扶着她慢慢地往前走,天已黑了下来,月亮也升起来了,在明净的月光下,那远处的山朦朦胧胧的,脚下那条石板路看得清清楚楚。
常春春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她问道:“大虎,我前几天听陆萍说,她准备去外地打工,你辞工是不是想和她一起出去?”
王大虎打断她的话说:“不是,你别瞎猜。”
常春春知道王大虎喜欢陆萍,可她心里也有王大虎,虽然她和陆萍是好朋友,但爱情却是自私的,有时她也想放弃这种想法,可她就是做不到,她不想和陆萍明着争王大虎,但也不想真放弃。她说:“大虎,你别紧张嘛,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
走了好一阵,终于到常春春家了,王大虎放开她说:“春春,你到家了,我不送你进去了。”
常春春十分感动,她一下抱着王大虎亲了一下,笑着说:“大虎,谢谢你,再见!”
王大虎被常春春这一举动惊呆了,她走后他仍站在那里,用手摸了摸被她亲得有些发烫的脸,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很快王大虎回过神来,他转身就往家走。从这里到他家还得过桥,河那边才是他的家。王大虎刚走到河边,陆萍却在那儿等他。他问道:“陆萍,你怎么在这里?”
陆萍说:“我在这儿等你好一阵了,今晚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王大虎很想告诉她,他是和常春春一起回来的,在路上常春春的脚被扭伤了,是他扶着常春春慢慢走回来的,所以才回来得这么晚。但他想了一下,这事不能告诉她,怕被她误会,到时怎么解释也说不清楚。他说:“哦,厂里今天赶工,我们组加了班。”
陆萍十分着急地说:“什么,厂里加班,你还没辞工,你是不想和我一起出去打工?”
王大虎见陆萍那着急的样子,他走过去扶她去到小河边的一棵柳树下坐下,说:“陆萍,别着急,慢慢地说,总是有办法的。”
陆萍缓和了一下情绪,说:“大虎,今天刘家把订婚彩礼送来了,刘吉祥和他爹在我家吃了午饭才走。我爸妈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并收下了订婚彩礼。”
王大虎想了想,安慰道:“没事的,这只是订婚彩礼,又不是你们的结婚彩礼。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我们还是坐在一起嘛。”
王大虎伸手抱住陆萍,陆萍也顺势倒在他怀里,说:“大虎,我看得出你很为难,你是不是舍不得红砖厂的工作?可是大虎,你要知道,我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不想我们被分开。论说能嫁到镇上,是很多人巴不得的,刘家的条件,还有刘吉祥本人,也是不错的,可我就是放不下你,为了你,我已和我爸妈闹翻了……”
王大虎紧紧地搂着陆萍,像怕陆萍一下子就被别人抢走似的,陆萍也倚在他怀里,他说:“陆萍,你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陆萍抬起头,有些生气地说:“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辞工,我们好一起去广东深圳打工,只有我们一起走了,我们才能一辈子在一起,你明白吗?”
王大虎说:“我明白,今天厂里提拔我当组长了。”
陆萍听后很吃惊:“什么,厂里提拔你当组长了?你是舍不得这个组长才不辞工的,对吧?”
王大虎摇摇头说:“不是。”
陆萍大声问道:“不是,那你为什么还不辞工,是你这个组长重要还是我重要?”
王大虎见陆萍生气了,他又去拉陆萍坐下,可陆萍却推开他的手,想走开似的。
王大虎站起来,赶忙拉住她说:“陆萍,你别急,听我说嘛。辞工书我今天上午交给生产车间了,可车间刘主任就是不批,他劝我留下,还说让我回来再考虑考虑,如果我真要辞工,明天他就给我批。”
陆萍听后似乎看到了希望,她走了过来,拉着王大虎的手,说:“大虎,那你决定辞工了?”
王大虎点点头说:“是的,我已决定了。”
陆萍说:“那好,我回去准备好,你明天辞了工,我们后天一早就走,走得远远的,哪怕往后的日子再苦再累,只要我俩在一起,也会很幸福的。”
第二天,王大虎去到厂里,他看着这熟悉的厂房,感受着这熟悉的环境,让他产生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要是往日,他有时还讨厌这里的嘈杂,巴不得放几天假回去好好休息,有时干完一天活后,走出这厂里似乎一下就轻松了,像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心一下就自由飞翔。现在真要离开了,他却感觉这里特别亲切,更不想辞工走出去。可他已答应了陆萍,要和她一起私奔,他也不得不辞工。
王大虎没有去上班,而是去到车间办公室门口等,等了好一阵刘主任来了。刘主任问道:“王大虎,你考虑好了吗,这工你还辞不辞?”
王大虎知道刘主任是在挽留他,平时看刘主任说话凶巴巴的,可这时却显得格外的和蔼,不是说他要离开了,刘主任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而是从心底里想把留他在厂里。他从内心非常感谢刘主任,也觉得愧对刘主任的一片好心。他想了一下,说:“要辞,我就是请你给我把这辞工书批了。”
刘主任听后,也许是感到寒心了,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好像还想说什么,只看了看王大虎没说出来,便摇了摇头,走进车间办公室,说道:“坐吧。哎,我说王大虎,你是不是真考虑好了,只要我笔一下,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先前,王大虎还有些犹豫,这下他似乎拿定主意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这条路了。他十分着急地说:“我已决定了。”
但刘主任仍没有批,他似乎还在等王大虎改变主意。说真的,他来这厂里干活的两年间,刘主任确实对他很关照,现在又提拔他当组长,也一劝再劝他留下,可他为了能和陆萍在一起,只能辞工,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不敢看刘主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说:“刘主任,请你给我批了吧。”
刘主任这才在辞工书上签下“同意辞工”。批完后,他将辞工书递给王大虎说:“这辞工书我已批了,你拿去人事部办理辞工手续,再去结算你的工资。”
王大虎拿着辞工书起身说:“谢谢刘主任了。”
刘主任似乎不愿再说什么了,他挥挥手说:“快去办你的手续吧。”王大虎走出生产车间办公室,去到另一幢楼上的厂人事部。人事部主任是新来的,她不认识王大虎,看了他一眼,便给他办了辞工手续,说:“你拿去厂财务室结算你的工资吧。”
王大虎又去到厂财务室,会计认识他,便问道:“王大虎,你干得好好的,怎么就辞工了?”
王大虎强装着笑脸,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说:“我在这里干久了,想换个地方了。”
会计看了看他,说:“那这么说,你又找到更好的活干了?也难怪,红砖厂活也累,有了更好的活当然更好。”
王大虎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还没找到更好的活,也不知去哪儿干。”
会计听他这么说,吃惊地问道:“王大虎,你还没找到更好的活,那你辞工干啥?我们这厂虽然活累点儿,但工资每月却按时发,不像有的厂压工人几个月的工资都没钱发。我还听说厂里提拔你当组长了,你连当组长都不干了?你如果去别的厂,想当个组长什么的,至少又得干好几年,还不一定当得上,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如你现在还想留下来,我去给生产车间刘主任说,或许还来得及。”
王大虎赶忙说:“谢谢了,我是考虑好才辞工的。”
随后,会计给他算好工资,她说:“本来按规定算清工资后,要等发工资时才发给你,但考虑到你以后还得专门来拿工资,我就先发给你,你签个字吧。”
王大虎签字后领了工资,便走了出来,本想去车间与工友们告个别,但他怕工友们出于好意再问他这问他那,或者劝他别辞工,他还不知怎么给他们解释。他没有再去车间,而是走出了厂门回家去了。
王大虎刚走到他家后面,陆大奎在那儿挖土。他似乎不是在专心地挖土,而是在这里等王大虎,见王大虎走过来了,赶忙说:“王大虎,你过来一下。”
王大虎和陆萍的事虽然没有公开,但在村里似乎很多人知道,他也听陆萍说过,她爸也知道这事,只是一直不同意。以往他一直躲着陆大奎,有时实在躲不开时,便硬着头皮打一声招呼。
今天,陆大奎大声地叫他,他本不想过去,害怕他走过去被陆大奎骂一顿或者打一顿,虽然他身强体壮,骂几句或打几下他受得了,但面子上却过不去,因为他也是大人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不笑话他才怪。但看在陆萍的分儿上,王大虎还是走了过去,他也做好挨骂挨打的准备,便远远地站着,没出声。
陆大奎放下锄头,走到土坎边坐下,说:“王大虎,你过来,我有话要给你说。”
王大虎只好走了过去,陆大奎指着土坎说:“坐吧,坡上只能坐土坎了。”
王大虎说:“队长,我就站着,有啥事你就说吧。”
陆大奎点上一支烟,抽了几口,看起来他不像要骂人或打人的样子,像是有事要和他商量,他说:“王大虎,你以前找过我,想承包队上的鱼塘,我一直没同意,土地承包到户这么多年了,可这口鱼塘仍属于队里的,今天我决定承包给你。”
王大虎高兴地说:“真的呀,队长!”
陆大奎十分认真地说:“我堂堂一个队长,说出的话难道还算不了数?但我有个条件……”
陆大奎因为是队长,说起话来也大声,全队人都有点儿怕他。现在土地下放到户了,自己种自家的地,也不要他安排不要他记工分了,他虽然是个队长,在大家的心目中也不怎么重要了,可大家面对他时,还是把他当队长,他说的话似乎还是管用。王大虎问道:“那你说,有什么条件?”
陆大奎想了想,好像很难说出口似的,平时开个会他讲话像放火炮一样,说得大声也清楚明白,可他这时却像被鱼刺卡了喉咙一样,闷了好一阵儿才说出来。他说:“这口鱼塘,水源好,面积又宽,是养鱼的好地方,如你承包了,说不定要不了几年,你就会成万元户。你别小看这鱼塘,不知有多少人找过我想承包。”
王大虎听来听去就是没听出,陆大奎说的条件到底是什么,是不是要给他本人表示点儿?他说:“队长,这些我都知道,但你还没说,如我想要承包这鱼塘,有什么条件?”
陆大奎又狠狠地抽了几口烟,说:“就是……就是,你必须和我女儿分手,从此你们互不来往。”
王大虎听后,似乎明白了,陆大奎是在用这鱼塘做交换条件,让他和陆萍分手。要是别人提出这条件,王大虎肯定会骂他一顿,可提出这条件的偏偏是陆萍的父亲,他低下头,不知怎么回答了。
话一旦说开了,就没有什么顾忌了,陆大奎继续说:“还有,我可以从每年的承包价上优惠你,我想这条件对你来说,是够实惠了吧。”
王大虎突然想起,他已把厂里的工作辞了,就是为了和陆萍一起出去打工,那厂里这么好的工作他都不要了,还承包这鱼塘干什么?可在陆大奎面前,他也不好说明白,他心里有点儿生陆大奎的气,要不是陆大奎逼陆萍去和刘家相亲,他能辞工吗,别说承包这鱼塘了。也是看在陆萍的分儿上,不然他真想骂陆大奎一顿才解气,可他还是忍了,便说:“队长,这鱼塘我不承包了,你承包给别人吧。”
陆大奎听后,生气地说:“王大虎,你别以为不承包鱼塘就能和我女儿在一起了,告诉你,我女儿已订婚了,而且是与镇上的刘家定亲,人家刘家不但做生意有钱,刘吉祥还是镇供销社正式职工,你能和人家比吗?”
本来这事王大虎以为瞒过了陆大奎,现在却把这话题说开了,他也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大声说:“虽然我家庭条件没刘家好,我也没有正式工作,但我是真心喜欢陆萍的,陆萍也真心喜欢我。”
陆大奎更生气了,说:“陆萍是我女儿,不管怎样都得经过我同意才行。那我问你,如果我女儿嫁给了你,你能养活她?你能给她什么?总不能让她跟着你吃一辈子苦吧?”
王大虎也不甘示弱,说:“只要我对她好,她对我好,其他的我们都可以去奋斗,好日子是奋斗出来的。”
王大虎说出这话时,心想会惹怒陆大奎,可陆大奎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出声,他只狠狠地抽着烟。过了好一阵儿,陆大奎换了一种态度,不像是队长给人说话的口气,倒像是一个父亲跟自己儿子说话的语气一样,他说:“王大虎,我知道你对我女儿好,我女儿也很喜欢你。本来我作为陆萍的爸,不该拆散你们,可为了能让我女儿嫁个好人家,不再在这穷山村里受苦一辈子,我好不容易才托媒给她找了个镇上的人家。”
王大虎听陆大奎这么说,他也感觉到了当父亲的苦心,便低下头不再出声了。
陆大奎用祈求的语气说:“王大虎,你如果真心喜欢我女儿,就和她分手吧,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一个更好的归宿……”
王大虎打断陆大奎的话说:“你别再说了,我明白了。”
说罢,王大虎转身跑走了,他回到家里,陆大奎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响起,还有陆大奎那祈求他和陆萍分手的目光,从陆大奎说话的语气中听出他对自己女儿的爱……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王大虎决定与陆萍分手,不再和她一起出去打工了,让陆萍能像她爸说的那样,走出这穷山村,嫁到镇上去,不再一辈子受穷受苦。
晚上,王大虎托人给陆萍带去一张纸条:陆萍,我们分手吧,你就安心嫁到镇上去,祝你幸福,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