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陋居有个六坪 大小的庭院,愚妻在那里杂乱地栽种了许多花草,乍一看似乎全都不成功。那些长相寒酸的植物总在轻声细语,我把它们的话都记录下来了。没错,我能听见植物的话语,绝不是在模仿法国人儒勒·雷纳尔 。那么请看。)
玉米和番茄。
“说来惭愧,我徒长了这么老长的茎秆,觉得是时候结果了,腹中却没有力量,怎么也结不出果子。你们肯定都觉得我是芦苇吧?我已经不在乎了。番茄啊,你借我靠一下可好?”
“怎么,原来你不是竹子呀!”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别在意呀。你这叫夏天瘦,可时髦了。这里的主人还说你像芭蕉,挺喜欢你呢。”
“他是在调侃我光长叶子不结果。反正这儿的主人总是吊儿郎当的。比起他,我倒是很同情夫人。毕竟她这么认真地照顾我,我却只会拔高,一直长不壮。我说番茄,你好像结了果啊!”
“嗯,好像是吧。反正我长得野,扔着不管也能结果。但你别瞧不起,夫人可喜欢我了。这些果子都是我的肌肉。你瞧,我只要一使劲,果子就鼓起来了,再使一点劲,果子就该变红了。哎,头发有点乱,是不是该理发了?”
核桃苗。
“我是天涯孤星,有大器晚成的自信。我想早早长到能招毛虫的地位。今天也让我沉浸在崇高的冥想中吧。无人知晓我高贵的出身。”
合欢苗。
“核桃那个小不点究竟在说啥呢?他啊,肯定是个成天抱怨不休的人,也许是个不良少年呢。若是我现在开花了,他一定会过来说些下流的话。还是小心点为好。哎,谁在摸我的屁股?是隔壁的小不点。真是的,真是的,明明是个小不点,根却扎得又深又长。什么崇高的冥想,太不知所谓了。还是装作不知道吧。好,我这就叠起叶子装睡。现在虽然只有两片叶子,但只要过个五年,我就能开出美丽的花了。”
胡萝卜。
“真受不了,没办法了,这事情没法解决。我可不是杂草。虽是这副模样,但我也是胡萝卜的苗呢。我一个月没抽过条了,照这样下去,我恐怕永远都会是这副模样。太丢人了,谁来拔了我吧,我不想混了。啊哈哈哈,我把自己给蠢笑了。”
萝卜。
“这里土不好啊,里面都是石头,我这雪白的美腿伸展不出去,好像长成了毛扎扎的腿。要不干脆假装牛蒡吧,反正我早就不在乎了。”
棉花苗。
“别看我现在这么小,将来能长成一块蒲团呢。这是真的吗?不知怎的,我特别想自嘲。可别瞧不起我啊!”
丝瓜。
“嗯,我要先这样,然后这样攀上去吗?这架子也太糟心了,爬得我够呛。不过话说回来,搭架子的时候,主人和夫人吵了一架呢。那个笨主人被夫人催得受不了,才煞有介事地搭起了架子。可是啊,他实在太笨拙了。夫人一笑,大汗淋漓的主人就吵了起来:‘你厉害,你来弄。丝瓜架根本就是奢侈品,我才不愿意这样扩大活动的范围呢。我们没那个资格。’夫人听了那些扫兴的话,态度一下就变了,伤心地说:‘这我知道,可我认为丝瓜架是可以有的。像我们这样贫困的家里,若是有了丝瓜架,那就算是个奇迹,多么美好啊。自己家里竟也能有丝瓜架,那就像做梦一样,我可高兴了。’主人听完,就不情不愿地搭好了这个架子。看来啊,这个主人有点宠溺夫人。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浪费了他们的好心。嗯,先这样,然后从这里攀上去吧。唉,真是太糟心了,仿佛故意做成了不让我攀上去的样式。这有什么意义呢?我也许是一株不幸的丝瓜。”
玫瑰与葱。
“在这个院子里,我才是女王。别看我现在灰头土脸,叶片都没了光泽,前几天刚开过十几朵花呢。邻居大妈看到我,都夸奖真好看,这里的主人只要听见了,就会从屋里钻出来,没出息地朝她们点头哈腰,我看了都觉得丢人,他是不是不太聪明啊?主人特别看重我,可他总是照顾得不对。我渴得快要枯萎时,他只会在旁边瞎转,大骂夫人,却什么都不会做。最后啊,甚至像个疯子一样,把我宝贝的新芽剪掉了,还煞有介事地说:‘嗯,这样可以了。’我只好苦笑。没办法,他实在太笨了。如果他那时没有剪掉我的新芽,我现在都能开出二十朵花了。唉,不行。我实在太拼命开花,有点早衰了,我真想早点死。哎,你是谁呀?”
“你可以叫我龙须。”
“不就是葱吗?”
“你知道?真没意思。”
“说什么呢,你这葱好细啊。”
“没意思,因为得不到地利。要是当初……算了,败军之将,不发牢骚。我要睡了。”
不开花的鬼灯檠。
“是生灭法,盛者必衰。干脆,化作妖物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