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这是一部书话（论书之书）。它以一系列书信的形式呈现。这些书信由加拿大作家——即我本人——所写，寄给加拿大政治家：斯蒂芬·哈珀总理。每封信都会讨论一部文学作品，这些作品体裁各异，有小说、戏剧、诗集、宗教文本、图像小说、儿童读物，几乎无所不包。每次，我都会把要寄的书标明日期、编好序号、题上赠言，并将一封折叠整齐的信夹在扉页里，随书一同寄往渥太华的总理办公室。

怀着一颗诚挚的恭敬之心，我每隔一周就如法炮制，从未间断。从二〇〇七年四月十六日至二〇一一年二月二十八日，一共寄出101封信，随信赠出略多于101本书。在我选择这些书、寄出这些信的同时，有一个重大问题一直萦绕在我脑海：我们希望自己国家的领导人拥有怎样的头脑和思想？这些思想之精华应该从何处汲取？我的观点是：在错综复杂的二十一世纪，文学——相对于纪实的非虚构作品——是任何一个深谋远虑、情感丰沛的人不可或缺的基本素养。一个没有接受过小说、戏剧、诗歌等思想产物熏陶的人，或许尚能掌理一国事务并维持基本现状，但绝不可能真正引领这个国家。为了有效引领国家，领导者不仅需要了解现状，还要对未来有所设想，没有什么比文学更能展示这种理解力与想象力了。这是本人的一孔之见，最终要由加拿大人民——不管是不是真正的文学爱好者——做出抉择。

文学究竟是能够塑造人格之物，还是纯粹的消遣？这是根本的问题。

我总共收到过七封回信。第一封回信十分迅速：

2007年5月8日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我谨代表哈珀总理，感谢您最近的来函以及赠送的托尔斯泰的《伊凡·伊里奇之死》一书。我们十分赞赏您对这部小说的评论及建议。

再次感谢您的来信。

您真诚的
苏珊·I.罗斯
总理助理

此后长达两年时间里，总理办公室再无任何回应，直到我又意外地收到四封顺序混乱的回复。复函如下：

对第53、54本书的回信：

2009年4月29日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我谨代表斯蒂芬·哈珀总理阁下感谢您的来信，以及随信寄来的三岛由纪夫的《午后曳航》和切斯特·布朗的《路易斯·瑞尔》。对于您寄来的这些书，总理希望我能帮他转达对您的谢忱。请您相信，我们非常重视和感激您的善举。

您真诚的
S.罗素
执行通信官

对第51本书的回信：

2009年5月1日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我谨代表斯蒂芬·哈珀阁下告知您，您有关社会科学和人文研究委员会以及加拿大期刊基金会的来函已收悉。感谢您随信附寄的威廉·莎士比亚作品《凯撒大帝》。

请您相信，我们已慎重地考虑了您的意见。我已冒昧地将您的来信转发给尊敬的工业部部长托尼·克莱门特先生以及加拿大文化遗产及官方语言部部长詹姆斯·摩尔先生，以便他们了解您关注的问题。

再次感谢您致函总理。

您真诚的
S.罗素
执行通信官

对第55本书的回信：

2009年5月22日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我谨代表斯蒂芬·哈珀阁下告知您，您的近函已收悉。

十分感谢您与总理先生分享您的读书心得。请相信，我们已慎重考虑您的意见。如您想了解更多的政府倡议，请光顾总理的官方网站：www.pm.gc.ca。

您真诚的
L. A.拉韦尔
执行通信官

对第52本书的回信：

2009年6月24日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我谨代表斯蒂芬·哈珀阁下告知您，您3月30日的来函以及随寄的《燃冰：艺术与气候变化》一书已收悉。

感谢您为总理提供此资料。我们十分感激您向总理提供这一信息。

您真诚的
P.蒙蒂思
执行通信官

此外，有两封回信是给查尔斯·福伦和艾丽丝·凯珀斯两位作家的，在一段时间里，他们自告奋勇替我为总理选书并写信推荐。

对第81本书的回信：

2010年5月20日
尊敬的福伦先生：

我谨代表斯蒂芬·哈珀阁下告知您，您的两封近函以及随信附寄的小说——雷·史密斯的《世纪》和鲁迅的《狂人日记》均已收悉。

总理希望通过我转达他对您的谢忱。请相信，我们十分感激您周到的善举。

您真诚的
S.罗素
执行通信官

对第85本书的回信：

2010年9月3日
亲爱的凯珀斯女士：

我谨代表斯蒂芬·哈珀阁下告知您，您的来信以及随信附寄的小说《我的生存之道》已收悉。

感谢您向总理寄送此书。我们十分感激您的善举。

您真诚的
T.路科威茨
执行通信官

我注意到，除了第一位回复我的总理助理苏珊·I.罗斯之外，其他通信官员在落款处统一用首字母代替名字，比如用S代替莎拉（Sarah），L. A.代替劳伦斯·安德鲁（Lawrence Andrew）。我的推断是，由于加拿大人对写信人的性别比较敏感，用首字母代替名字可以模糊这种区别。同时也说明，这些回信人只想与我保持陌生人的关系。当然，每封回信都相当程式化，与其说是回信，不如说是回执。

这是一个寂寞的读书会：101封去信换来的是7封代理人程式化的回信以及94场蓄意的缄默——而我心目中的书友连嘀咕都没嘀咕一声。我是在失意中创建这一读书会的。二〇〇七年三月下旬，我应邀前往渥太华协助筹备加拿大文化艺术委员会的五十周年庆典。那是一个杰出的机构，为培育加拿大人的文化认同做出了不少贡献。那次庆典最终大获成功，这主要归功于到场的五十位艺术家，包括作家、画家、作曲家、音乐家和编舞家等，他们来自各个领域，每人代表该委员会过往五十年中的一年。我代表的是一九九一年，那年我在加拿大文化艺术委员会的资助下创作了第一部小说《自我》。当时我二十七岁，那笔钱，18 000加元，对我来说如同上天的恩赐。它维持了我一年半的生活（考虑到第二部小说《少年Pi的奇幻漂流》大获成功后我所缴纳的个人所得税，加拿大纳税人的这笔初始投资绝对值得）。我们之中最年长的艺术家，让·路易斯·鲁，代表的是一九五七年，他是一位功成名就的戏剧演员；最年轻的是特雷斯·史密斯，一名土著嘻哈舞者兼编舞家，当时刚刚获得第一笔资助。置身于这样一批艺术创造者之中，着实令人激动万分。

庆典的高潮出现在三月二十八日下午三时。我们坐在众议院的访客席中等候。我必须指出，对于没有去过那里的加拿大人，我们的众议院，乃至整个国会山，都可谓是个令人难忘的地方。它庄严宏伟、富丽堂皇，象征意义深刻。四面墙壁展示着我们国家的重大历史事件，承载着世世代代加拿大人不懈追求的愿景和梦想。多功能的桌椅、音质卓越的麦克风以及隐秘的电视摄像机突显出建筑的实用性。置身于众议院这个让我不住惊叹的地方，我想到了宁静。“宁静”这个词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或许是因为当时令人不安的问答环节即将结束。读书时，人必须宁静；听音乐会、看戏、看电影或欣赏画作时，人也得宁静。宗教，也需要宁静，尤其是在祷告和冥想之时。在秋天或寂静的冬日凝望湖面，也会带给我们宁静的思绪。生活似乎喜欢让宁静的时刻出现在我们思维的边沿，对我们轻声耳语：“我在这儿。你觉得呢？”当我们忙碌起来，平静顿然消失，但我们几乎浑然不知，因为我们总是很轻易地陷入忙碌的错觉：我们所忙碌的一定很重要，越令人忙碌的事肯定就越重要。于是，我们忙、忙、忙，冲、冲、冲。有时我们气喘吁吁地对自己说：“唉，生活就是赛跑。”其实，事实恰恰相反：生活是宁静的。一直在盲目奔跑的是我们。

庆典的高潮部分终于到来了。时任加拿大文化遗产部部长的贝弗利·小田女士起身向在座的各位表示感谢后，开始发表讲话。我们这些艺术家也纷纷起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加拿大委员会及其象征。部长讲了没多久，事实上，我们以为她才开始，她却迅速收尾并坐了下来。这时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议员们随即开始讨论其他事务。我们依然站立着，目瞪口呆。就这么结束了？花了五十年建立起来的异彩纷呈的加拿大文化，竟然用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打发了？我记得，诗人妮可尔·布罗萨德笑着摇了摇头，坐了下来。

我可笑不出来。要是在法国，相应的主流文化机构举办这样的庆典，又会是怎样的一幅情景呢？那必定是一场气派非凡、历时一年、展览连连的豪华演出，法国总统会登场亮相，博足眼球，就是那样。不过，没必要再深究细节。我们都明白欧洲人是怎样对待文化的。对他们而言，文化既性感又重要。世人都爱去欧洲旅游，只为欣赏它那灿烂的文化。相反，我们加拿大艺术家只能呆呆地站在访客席，碍手碍脚地让人家干不了更重要的事情。而可笑的是，我们甚至不是主动到此参加的，而是受邀而来。

从我们所在的幽暗处望去，我的目光定格在一个人身上。在简短的庆贺环节中，我们的总理一言未发，连头都没有抬起过。一切迹象表明，他甚至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我问自己，此人是谁？他从何处获得动力？毫无疑问，他日理万机。每天，一觉醒来后，他必须每时每刻牢记自己是加拿大总理。然而，斯蒂芬·哈珀又必须有些许独处与闲暇时光来凝思人生。必定有这样的时候，他的思绪从工具性问题—— “我怎么做这个？”“我如何得到那个？” ——转向根本性问题， “为何这样？”“为何那样？” 。换句话说，他一定也拥有过宁静的时刻。而既然我跟书打交道，既读书又写书，既然书和宁静如影随形，那么我决定通过好书给斯蒂芬·哈珀提供一些有助于他获得宁静的建议。

就这样，我开始了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阅读、思考、写信和邮递的历程。我猜想，那些书放在渥太华某个办公室的书架上，而这些信则掌握在您手中。

我想从中得到什么回报吗？希望总理能以我阅读和给他写信的速度读完这些书并回信？不，我没有期望他有如此勤奋。每个人想要读的书总比实际读的书多得多。为此，我们应该感谢上帝。如果哪天有人声称他读完了所有已经出版的书，那才悲凉呢，那将是大地萎缩的预兆。但我的确怀抱期待，期待有一天能收到一封实实在在的回信，而不是我最终收到的那些机械死板的复函。让我们的领导人承担起责任，不正是民主的实质吗？作为一名从事艺术工作的公民，我有权知晓我的总理怎样看待阅读，我有权了解哪些书曾塑造了他。

以下是我设想的几种能够直击要点的回复：

自大型：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拿破仑驰骋战场时，手里可没有一本书。政治就是行动。或许等我打赢所有政治战役时，才会考虑阅读您所推荐的书。

您真挚的
斯蒂芬·哈珀

原则型：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我在闲暇时做的事与您无关。此外，我不能接收您的礼物，因为它们很可能使我在面对其他加拿大作家时陷入利益冲突中。因此，我已吩咐工作人员将您的赠书捐给世界扫盲组织。

您真挚的
斯蒂芬·哈珀

狡诈型：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您寄给我的书真是棒极了，我无比感激。我度过了许许多多阅读时光，其乐融融。爱不释手。读罢托尔斯泰，我深感生命的脆弱无常，奥威尔让我为邪恶与腐朽震颤不已，阿加莎·克里斯蒂悬念迭出，揪人心肺，伊丽莎白·斯马特令人伤心欲绝，每读一本书就好像坐一次过山车，情感激荡飞扬，跌宕起伏。请给我寄更多的书吧！我每三天就看完一本书啦。

您的信也是我快乐的源泉——可惜篇幅太短！要是它们能再长一些，更详细一点，那我就真会是一位心满意足的加拿大读者了。

您真挚的
斯蒂芬·哈珀

另：我爱读《少年Pi的奇幻漂流》，但那座奇异的岛屿象征什么呢？您目前在忙什么？

诚实型：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我没有闲暇时间读书。我通过幕僚为我准备的简报文件获取所需信息。我会偶尔挤出时间翻阅与政治或经济学相关的书籍。不过卸任后——我希望距此还有些年头——我会读一下自己喜欢的书。

您真挚的
斯蒂芬·哈珀

直率型：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我不爱读小说，也不爱读诗或剧本。读书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如果这让您很不舒服，我可管不了。

您真挚的
斯蒂芬·哈珀

坦诚型：

尊敬的马特尔先生：

我从来就不大喜欢读小说，而且照样干得不错。不过，就在上周，我碰巧在您寄来的那堆书旁边多停留了一分钟。我瞅了瞅它们，真是琳琅满目啊！突然，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书籍多像工具啊！有犁头、锤子还有水平仪。我从中挑了两本，《薄伽梵歌》和《鼠族》，留作闲暇时一读。

您真挚的
斯蒂芬·哈珀

要是我能收到以上任何一封回信，我就可以对总理的阅读习惯有更深入的了解。

是什么让我认定斯蒂芬·哈珀不喜欢阅读文学呢？难道是我胡说八道、自以为是？难道他真的告诉过我他在高中之后就没读过一本小说？不，他从没说过。斯蒂芬·哈珀从未向我或任何采访他的记者透露过他的阅读习惯（除了二〇〇四年大选时，他曾提到他最爱的书是《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至于他目前在读什么书，或者他到底读不读书，抑或他过去读过什么书，这一切仍然成谜。但是，倘若我看见有人凶残地抽打一匹马，我能十分有把握地推断他没有读过《黑骏马》。如果斯蒂芬·哈珀能熟读文学并深受其影响；如果他读小说、戏剧和诗歌，他就一定会喜爱它们，为它们辩护，为它们喝彩。他就不会破坏维系我国文化艺术的公共途径，除非是迫于政治上的权宜之计。如果斯蒂芬·哈珀具备一定的文学素养，确切地说，是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那么很遗憾，这些素养并没有通过他的言行体现出来。取消外交部海外文化推广预算，解散CBC（加拿大广播公司）广播交响乐团，缩编整个加拿大广播公司，停止资助众多加拿大小型文学艺术期刊，强推旨在放宽版权保护的C-32法案……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实在令人遗憾。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斯蒂芬·哈珀掌舵少数党政府之时，现在他在选举中获得了绝对多数，又将做出什么呢？

或许，打马的人也曾读过《黑骏马》，但他照样还想打马。他可能觉得，即使马被打了也过得好得很。他甚至认为，马理应该打，他是为了马好才打它的呢。那就更该给他寄些好书，希望这能改变他的想法。

但问题依旧存在，有待我们回答：斯蒂芬·哈珀正在读什么、读过什么或者是否读书与我们有关吗？读书是不是就像集邮或者看曲棍球一样，只是个人爱好？在我刚开始搞这个读书会不久，有人就是这样问我的。事实上，他是冲我大声吼叫出口的，很生气。他是一位绅士，是我在现居地萨斯卡通的一位熟人。他不停地说我在做的这件事是令人厌恶的“人身攻击”。这完全不是什么保守派对我的斥责，这位先生碰巧还是一个热爱读书的人，是我期待的盟友。回到家，颇受震动的我在字典中查阅“人身攻击”的意思：拉丁语，对个人性格的攻击，而非对其所持立场或信念的攻击。请斯蒂芬·哈珀解释他的阅读习惯不合时宜吗？更糟糕的是：攻击个人而非他的公共政策，是不恰当、不光彩的吗？

答案很简单。如果某个人无权凌驾于我之上，我才不管他读什么书或是否读书呢。我也没资格评判他人该怎么生活。但是，如果某人有权凌驾于我，那么，没错，他读不读书或读什么书对我就太重要了，因为从他所选读的书中即可看出他的思想和可能的行为。假如斯蒂芬·哈珀未曾读过《伊凡·伊里奇之死》或任何其他俄国小说，假如他未曾读过《朱丽小姐》或任何其他斯堪的纳维亚戏剧，假如他未曾读过《变形记》或任何其他德语小说，假如他未曾读过《等待戈多》《到灯塔去》或任何其他实验性小说、戏剧，假如他未曾读过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培养想象》或任何其他哲学论著，假如他未曾读过《牛奶树下》或任何其他诗性散文，假如他未曾读过《他们眼望上苍》《沉溺》或任何其他美国小说，假如他未曾读过《萨拉热窝的大提琴手》《这座岛叫米纳戈》《希库提米的蜻蜓》或任何其他加拿大小说、诗歌、戏剧——假如斯蒂芬·哈珀未曾读过这些或任何此类作品，那么他的头脑是由什么构成的？他是如何洞察人类境况的？是什么材料构筑了他的感性？他想象的颜色、模式、韵律和诱因是什么？这些是我们一般无权过问的问题。总的说来，我们同胞们的想象性生活，正如他们的财务状况，与我们毫无关系。可是，一旦他们被推选担任公职，其财务状况就与我们息息相关，而政治人物必须定期通告他们的金融资产，这样我们才可确信他们没有在以权谋私。他们的想象性资产亦莫不如此。一旦某人——比如斯蒂芬·哈珀——有权凌驾于我，那么，能了解此人想象力的本性和品质对我十分有利，因为他的梦想可能成为我的噩梦。小说、戏剧、诗歌，这些都是用来探索人类、世界、生命的强大工具。而领袖人物必须对人类、世界和生命有所了解。所以，对那些立志成为卓越领袖的公民们，我想奉劝一句：要想领导有方，你必须博览群书。

在这场书籍推广的游击战中，我并不是孤军奋战。多年来，一份公开的英法双语版战事记录大全一直展列在互联网上。史蒂夫·祖达尼彻为我创建博客，并长期承担网站的维护工作，丹尼斯·杜罗教会我如何自己管理网站事务。我很感激他们给我的无偿帮助。同时，我必须感谢我的父母埃米尔和妮可，他们自告奋勇把我的每一封信译成法语，且常常在迫在眉睫的最后期限的压力下完成。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文艺公民，我亏欠他们的不仅是爱，还有感激。我之所以喜爱阅读与写作，是因为他们为我树立了榜样。此外，我还要感谢萨斯喀彻温大学英语系为我提供了理想的工作场所。最后，请允许我向以下作家表示谢忱：斯蒂文·高勒威、查尔斯·福伦、艾丽丝·凯珀斯、唐·麦凯、勒内-丹尼尔·迪布瓦和埃米尔·马特尔，他们在我外出宣传新书不能与总理保持通信之际鼎力相助。

下面写给总理的这些信，只是反映了某一位读者的品味、喜好以及局限。其中某些书在寄出之前很久便已在我的脑海里徘徊，还有一些是来自加拿大甚至海外读者的推荐。有些书我早已读过，有些书是偶然的新发现。我对书籍的选择超越了国界和语言的界限。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明智敏锐的判官。我只是希冀向总理展示，文学作品是多么丰赡、多彩、滋养心性而能改变人生。

虽然与斯蒂芬·哈珀的读书会已接近尾声，但如果有读者渴望加入荐书的行列，本人持鼓励态度。书籍，就像鱼儿，喜欢四处游动。通过分享书籍，一个个交流社区拔地而起，发展壮大，任何书友会成员都可亲证与他人交流读书心得的浓浓乐趣。因此，假如您有一本您觉得是斯蒂芬·哈珀的应读之书，那么无论如何请寄给他吧。

他的地址是：

加拿大总理斯蒂芬·哈珀阁下

渥太华

惠灵顿街80号

KIA 0A2（邮编）

书籍让我们攀爬得更高，我手里总爱握着一本书，就像扶着楼梯护栏。我认识的某些读者一次就可轻轻松松地蹦四级台阶，他们不知疲倦地一层一层往上爬，从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不过，我不像他们，我喜欢慢慢地向上爬。如果我的小说《少年Pi的奇幻漂流》里有些许自传色彩的话，那能反映这一特性的不是Pi，而是那只树懒。对我这只树懒而言，一本好书好像一挂取之不尽的树叶，我读不了几页就会肚子饱饱，然后昏昏欲睡。我的“扶手”此时更像一根树枝，我倒挂在上面，任书籍浇灌、滋润着我的梦想。我虽读得很慢，但持之以恒，否则我准会饥肠辘辘。

艺术是水，人类离不开水，因为水不仅维系着生活（喝水、洗漱、灌溉），还维系着快乐（戏水、休闲、航行）；同时，人类也离不开一切形式的艺术，琐屑繁芜的也好，至关重要的也罢。否则我们准会枯萎。

最后，我想以这样一幅图景来结束这篇序言，它是宁静的化身，是我寄给斯蒂芬·哈珀总理上百信件和好书想要传达的景象：在热带雨林的倾盆大雨之中，一只树懒挂在茂密丛林的一根树枝上。雷雨交加，震耳欲聋，树懒却毫不在意——他正在雨水的浇灌下复苏，其他动植物也十分享受。此时，树懒的胸前放着一本书，滴雨未沾。他刚读了一段，一段很不错的文字，于是他又读了一遍。这些文字在他的脑海里描绘出一幅图景。树懒慢慢欣赏着。太美了。树懒环顾四周，他所在的树枝高高在上，森林的景色一览无遗。真是美极了。透过雨帘，他看到其他树枝上散落着色彩斑斓的圆点，那是鸟雀；沿着树向下看，怒气冲冲的美洲豹沿着小径奔跑，却一无所获。树懒的目光回到书中。他心满意足地呼了一口气，仿佛整片丛林随他一起呼吸。雨继续下着。树懒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