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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向
加拿大总理斯蒂芬·哈珀
致以美好祝愿
加拿大作家扬·马特尔
尊敬的哈珀先生：
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奥古斯特·斯特林堡还是乌普萨拉大学的一名学生，却受到了不可思议的传召：国王卡尔十五世想召见他。斯特林堡穿上自己最好的西装，经过短暂的旅途，来到了斯德哥尔摩皇宫。这个二十一岁的学生来自一个普通的家庭，他并不富裕，学业成绩也不突出，但是卡尔十五世自有召见他的理由：国王酷爱艺术，曾经看过一出历史剧《被放逐者》并非常喜欢，而此剧的作者正是斯特林堡。国王对这出戏喜爱有加，便提出要资助斯特林堡读完大学，答应每季度发给他一笔奖学金。斯特林堡喜出望外。不幸的是，只资助了两次，这笔皇家奖学金便枯竭了。就这样，斯特林堡辍学了。
根据记述，斯特林堡是个“可怜虫”。他总是郁郁寡欢，和女人相处之时更甚。但他在创作时精力充沛、才华横溢，写下了众多精彩绝伦的剧本。
出色的剧本一定独具匠心。戏剧是最口语化的文学形式，相较于短篇故事、长篇小说或诗歌，戏剧无须作家过多的雕琢，也不需要依赖出版才能焕发生机。对戏剧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被阅读，而是有人亲身到场观看。从许多方面来说，生活都具备了一出戏剧的所有要素：例如，当您，尊敬的哈珀先生，走进众议院时，其实是登上了一个舞台。您要在那个舞台上扮演一个角色，而且是担任主角。轮到您演出，您便站起来发表演讲，之后，第二天的国会议事录上，就会出现一个完整的剧本。生活中，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穿梭于不同的舞台，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并为之排练台词。当然，戏剧同生活有一个本质的区别，这也正是艺术的精髓所在：在戏剧中，情节和主题都是剧作家提前设计好的，而在真实的生活里，即使这出戏剧上演许多次，你依然难以总结出它的结构和意义。有些人宣称，必然有一个伟大的剧作家设计了我们每个人的存在，但即便对这些人而言，寻求结构和意义依然是一个持续的挑战。
所以，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戏如人生”，但在特定方面却不尽然：在现实生活中，谁也不会像“剧中人”那样，说话既简洁又周全，那么迅速而精妙地展露自己的性格，情节更不会在高潮之前有如此多的跌宕起伏，活动范围自然也不会局限于同舞台一样大小的空间。一言以蔽之：人生是一出意义不明的戏剧，而戏剧则是意义非凡的生活。
（不可否认，有些人的生活多姿多彩、意义非凡，在他们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疑惑”二字；时间之熵之于他们，不过是一阵清风拂面。他们不会质疑戏剧一般的生活，而相信生活其实就是伟大的艺术。但那些人要另当别论。）
写剧本是有诀窍的，但我无此特长。我曾试图完全通过对话来推进情节，试图在言语的束缚中表达我对生活的思索，用敏锐的耳朵捕捉人们说话的方式——但结果十分可笑，无法付梓。请注意“剧作家”这个词，也许它听上去有几分像“写作”，但起初，写剧本这件事对英国人来说更接近木匠的技艺，而非作家的创作。其实，文学界很容易区分“作家”和“工匠”。当然有一些例外——比如，塞缪尔·贝克特——但能将这两者都干成功的人毕竟不多。
我寄给您的这卷斯特林堡作品集包含三个剧本，我向您推荐的是中间那部，名为《朱丽亚小姐》或《朱丽小姐》。其中的人物对话精彩纷呈、充满张力，表面上直截了当，但细细揣摩却可发现它繁复错综、内有乾坤，您会觉得一切竟超乎意料地自然。按照自然主义的传统，它的流畅自然恰是伟大戏剧的标志，让人感觉好像剧作家只需往那儿一坐，轻松想出一个好主意，一个下午就写了出来。我敢说，这就如同感觉米开朗基罗在创作《大卫》时，大卫已存在于大理石之中，他要做的只是把多余的、不属于大卫的部分凿去。
《朱丽小姐》一八八九年首次上演，它探讨的主要是性别角色以及阶级地位的束缚问题。朱丽小姐与她的男仆让相遇、相爱、发生冲突，最终以悲剧收场。我很想看到这出剧本在舞台上上演。能将优秀剧本、天才导演和出色演员融为一体实属罕见，但是，当这种情形出现的时候——至今我还记得很久之前在斯特拉特福德上演的一出舞台剧，改编自尤金·奥尼尔的剧作《长夜漫漫路迢迢》，由休姆·克罗多和杰西卡·坦迪担任主演——那震撼自然是十分强烈，窃以为，它在文艺领域无与伦比。
您是否注意到，这本二手书的前主人在页边空白处留下不少批语。起初，我对此深感厌恶，觉得这是在贬损《朱丽小姐》呀。可是看到后来，我竟为这位“入侵者”的思想观点心醉。我猜这应该是年轻人的字迹，很有可能是位年轻女子，因为字体很大、清晰而不拘规矩。在让的“回来的路上，我向马棚里瞅了瞅，便加入了跳舞的人群”这句话的上面，我们这位假想中的年轻女子写下了“生活之乐趣”这几个字。当让鲁莽地告诉朱丽小姐，厨师克里斯汀睡觉时爱说梦话，因为“我亲耳听到她说”，我们这位年轻的小姐在一旁评论道：“克里斯汀是他的情妇。”她认为让是“很实际的”“很现实”，而朱丽小姐则“完全不切实际”。此外，她还做了其他简短批注：“戏剧性时刻”“调情”“资产阶级”“给她警告”“引诱”以及“悲剧，一切崩溃了”。
最后，讲一下容易忽略的一点：第90页，让所提到的那间“土耳其馆”，他自称小时候曾偷偷溜进去过，说那里是他“所见过的最好的建筑”，墙上“挂满了国王和皇帝的画像”，他感觉就像第一次“进入城堡之内”；其实，那只是一间装修精美的屋外厕所——并且，当他听到有人靠近时，他逃离那里的唯一办法，就是选择那个任何厕所使用者都不会想选择的出口。
您诚挚的
扬·马特尔
奥古斯特·斯特林堡（1849—1912） 以戏剧闻名于世，不过他也写过短篇小说、中长篇小说、诗歌和几卷自传。此外，他也是画家、摄影师，而且从事过炼金术试验。无论在生活还是艺术中，他都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的作品以公然讽刺瑞典社会而闻名。斯特林堡的戏剧可归为两类：自然主义戏剧和表现主义戏剧。他被誉为表现主义的先驱之一。他创作了数十部戏剧，其中最有名的当推两部自然主义作品：《朱丽小姐》和《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