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铁山完胜廖科夫后,铁山跤馆便场场爆满。
而铁山,也是天天上台与弟子表演几场,以回报近乎疯狂的热心跤迷。
既然有铁山的表演,跤馆里就会有一个大人物天天来捧场,那便是省副议长常大疤拉。
当大筐子一脚踢落“勇不沾尘”横匾时,周围人群同时发出了惊呼:“啊!”
这怎么了得?铁山跤馆,那是奉天的骄傲啊。
可大筐子才不管那么多呢,他又用力一脚,将“勇不沾尘”匾踏碎。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馆主铁山岂能不知?他已经穿上正装,一袭长袍马褂,在门徒和小弟的前呼后拥下,走了出来。
大筐子哥俩闯入馆中,迎面与铁山相遇。
站在他们面前的铁山,一脸威严,浑身上下透着令人胆寒的气势。
几名弟子和手下刚要上前冲那两兄弟动手,铁山一摆手,止住了他们。
铁山冷冷地说道:“你们两个,小丑跳梁,犯我跤馆者,虽悍必诛!”
小筐子横身向前,将哥哥挡在身后:“少废话!你,强霸地盘,连俺们讨口饭吃的地方都不给,还充什么民族英雄?流氓恶棍而已,有种上台比擂,俺不一定就惧你!”
“你配吗?”铁山的眉头拧了起来,然后一挥手,“把这两个歹人给我拿下!”
小筐子一笑:“俺就打到你觉得俺配!”
六七个铁上弟子叫着:“犯我师者必死!”冲上前去。
其中一个弟子抬腿踢向小筐子,小筐子出脚相迎。
一声碰撞,那弟子惨叫一声抱着自己的腿倒在地上,不停地抽着凉气。
他的腿骨断了。
另一个弟子抓起身边的凳子砸向小筐子,小筐子举拳相接。“咔!”拳头砸碎板凳后,又击中那弟子面门。
“噗!”鲜血从那弟子鼻孔中涌出,又一声,“噗!”嘴里吐出几粒血乎乎的牙齿。
十几个弟子和手下,根本不够小筐子打的。
当他们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时,铁山终于觉得面前这一对兄弟不好对付了,没想到让手下小弟收地皮费竟然会惹到不要命又不服管的硬茬子了。
“住手!”铁山一声怒喝。
“怎么,想跟俺上擂台较量?”二筐子问。
那些尾随的百姓忽忽拉拉涌进了武馆,看场的弟子方才全被大筐子两兄弟打趴下了,哪有人拦得住这些卖呆看热闹的?
而馆内的观众也围了过来,都想看看铁山怎么应对这两个棘手的老坦儿。
铁山圆睁虎目,半天不吭一声,他握紧拳头,手指关节咯嘣嘣直响。
而那对兄弟却假装一脸轻松,嘴角还挂有一丝蔑视的嘲笑。
更过分的是那个大筐子,居然一腚坐在了埋拉八汰行李上,抻个懒腰说:“你到底敢不敢比擂?半天不几八吭声,俺都等困了,要不,俺先睡一会儿?”
大筐子的嚣张气焰,激怒了卖呆民众,他们不堪忍受铁山跤馆遭此羞辱,无法容忍奉天英雄受到轻视和挑衅。
人丛中,突然有人带头喊起来:“一二——”
众人齐声随和:“叉——你——妈!”
接着,全体一心,粗野咆哮:“一二——抄你妈!”
“一二——叉——你——妈!”
“一二——叉——你——妈!”
“一二——叉——你——妈!”
……
人们再次团结一心,踏脚呐喊。
如果众人一齐出手,估计应该能把哥俩打成肉酱了。可没人出手,他们其实希望看到铁山能亲手把这哥俩打趴下。
听,他们又在喊:“铁——山,削死他!”
“铁——山,削死他!”
“铁——山,削死他!”
……
在民众震憾的哮吼声中,铁山一摆手,命令弟子:“备好褡裢,比擂!”他不能示弱,不能当缩头乌龟。但他知道,这一架,不好打。
跤馆因为没有看场子的人了,完全开放,座无虚席。连过道上、墙壁边都挤满了人,有人甚至坐到了窗台上。
双方准备之时,场上又响起了整齐而有节奏的口号声:“铁山加油,加油加油!铁山必胜,必胜必胜!”
在无数双眼晴的注视下,铁山亮相,依然那般强壮,依然那般英武!
又是将雪白的褡裢高高抛起,然后一个旋子飞身上台,身体未落地,褡裢已穿在了身上。
“勇不沾尘!”
“勇不沾尘!”
……
万众一心,为铁山捧场,他们不遗余力地呼喊着。
两兄弟中,上场的是小筐子。
他的褡裢也是白色,但是滚了黑边。
只见小筐子也像铁山那样,将褡裢抛向高处……
众人屏息看着,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小筐子一个空翻,在空中连续翻腾三周,看得观众眼花缭乱,而就在他翻腾时,也在身体未落地前穿好了褡裢,然后稳稳落地,气定神闲。
众人连叹带赞:“这兔崽子不白给!”
“有点真功夫。”
“铁山碰到对手了。”
……
没有裁判,二人上台就干。
小筐子假装去抢把,但铁山动作快似闪电,腾身闪过后,腿上一个撩子扫去。
出腿之快,无论是谁,也休想躲过,性急的观众已经发出叫好声了。
其实,小筐子抢把子是假,他就想撩拨铁山出手。
观众们没料到,小筐子不仅躲过了铁山的撩腿,而且同时出脚还击,一脚蹬向了铁山大腿内侧。
他的动作比铁山更迅捷,也许只比铁山快了不到半秒,但铁山就未能躲过,这一脚,蹬在了铁山腿上,铁山竟双脚向后一滑,身体稍稍晃了几下,但立刻一个马步站稳了。
这也亏得他功底深厚,否则,挨上这一下,重则骨断筋碎,轻则也得摔个跟头。
“武术加跤,武术加跤!”外行看的是热闹,内行看的是门道,观众中有真正的跤迷,他们看出小筐子的身手不凡了,他的功夫是武术加跤,而且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小筐子又一脚扫过去,铁山早就跳闪开,同时也一脚踹向小筐子肩膀。
“铁山大师也是武术加跤!”又有人喊起来,兴致勃勃充当现场解说。
但小筐子并未闪躲,而是踏前一步,接住了铁山踢向他的那条腿,同时脚下向铁山使出一绊,这一招是接腿摔。
铁山力大无穷,他继续发力,不仅挣脱了抱住的腿,而且这一脚终于踢中了小筐子。
与此同时,小筐子一个踢儿,也踢中了铁山脚踝。
在众人惊呼声中,二人几乎同时倒地,又立刻同时跃起。
但铁山心里清楚,他比小筐子先倒地百分之几秒。
全场寂静无声,人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而台上,铁山与小筐子也在对视。
时间好像停了下来。
终于,铁山低声道:“你赢了。”
他脱下白色的褡裢,方才倒地的瞬间,那上面已经沾染了台上的灰尘,“勇不沾尘,已成往事。”
铁山沉痛地说。
“承让!”小筐子双手抱拳。
自从有铁山跤馆以来,铁山还是第一次被人摔倒。他沮丧到了极点,他从未想过,该怎么面对失败,因为他无敌,但那是在今日之前,从这一时起,他成了败将。
不知如何面对失败的铁山,也不知自己下一刻该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向门口走去。
拥挤在过道上的观众,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无言地看着他们心中曾经的英雄走过来,又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铁山走到了跤馆门口,他没有回头,人们只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黄沙中,天地一片苍茫。
那一日,奉天遭遇强沙尘暴。
当观众陆续散去后,大筐子小筐子哥俩也背上行囊打算离开。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二位壮士,留步。”
兄弟俩停下脚步回头看,说话的那人派头十足,浑身上下透着威严,而额上一道明显的疤痕,似乎在显示,这是个经历过出生入死的人。
小筐子愣呵呵地问:“干吗,想给铁山挣口袋?”
“混蛋东西,咋跟常议长说话的?”那人身后的两个保镖掏出盒子枪,直指两兄弟。
常疤拉对保镖道:“不必,赵胖杨瘦,你俩把枪收回去。”
然后对两兄弟道:“你们想不想留下来?今后跤馆馆主就是你们兄弟,我已想好,跤馆改名为‘兄弟跤馆’,两位好汉意下如何?”
大筐子一脸不解,“兄弟跤馆?这跤馆不是铁山的吗,你做得了主?”
“废话,”赵胖不屑地说,“铁山算什么东西?他就是俺们常议长的一条狗!”
“这家跤馆真正的主人是咱们的常议长!”杨瘦说道。
两兄弟愣在了那里,常疤拉微微一笑,“怎么样,想好了吗?唠一唠?”
大筐子点点头,“中,唠一唠。”
常疤拉将两兄弟让进包厢。这一唠,常疤拉方知,这两兄弟,之所以功夫了得,是因为早年曾得津门名师四大张亲传,四大张,分别是张捆羊、张狼掏、张小绊和张撩腿。
而流落关外,则因为他们是盐帮的首领,盐帮被直系官府打得七零八落,他兄弟二人为逃避追捕,只好一路卖艺,沦落到奉天。
可见他们的本事,也是在一场场血战中千锤百炼出来的。
次日,跤馆更名。
前来看热闹的不亚于昨日。
“唉,‘铁山跤馆’说没就没了,俺小时候就看铁山大师摔跤,如今俺都快二十岁了。”
“这哥俩也太邪乎了,竟然能把铁山打倒,可惜呀,再没有‘勇不沾尘’了。”
……
世态炎凉,昨日那些还是铁山门生的痞子地赖,今日全拜在了大筐子小筐子兄弟脚下。
他们哪里知道,昨日那哥俩也曾在常疤拉面前深行揖礼,真诚发誓:“士为知己者死!今后,俺哥俩的命就归常议长了。你让俺上刀山下火海,俺万死不辞!”
“兄弟跤馆”,又能上演什么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