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筐子一脚蹬翻身边的椅子,怒火冲天地吼道:“连铁山和东洋武士都是咱手下败将,这乡下小兔崽子有啥本事,竟敢这样猖狂?说这样的大话?哥,你放话,啥时候去废了他?”
大筐子“腾”一声站起来,小筐子一挥手,气冲冲地叫一声:“弟兄们,跟我走!”
立刻,十几个手下冲进来,异口同声道:“少馆主,咱们听你的!”
小筐子正要率人出去,大筐子却发话了:“慢着。”
众人停了下来看着他。
大筐子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茶,喝一口,然后对小筐子说:“俺刚才和你一样,想立刻亲自领人去收拾那乡巴佬。可是小弟,俺们是谁?俺们是馆主,是北市场一霸,是奉天城场面上的人物。咱亲自出马去和一个小崽子掰扯,掉价不?”
小筐子听了哥哥一席话,恍然大悟,“对呀,咱哥俩啥身份,连常议长都恭敬咱,咱犯不上亲自出面去拾掇一个小兔崽子。操,俺这火气总是搂不住。”
大筐子说:“安排几个人,整治他一下就行了,这事不急。你想,连王大胡子都被他打成那样,说明这小子还是有两下子的。
“北市场还真不知道有几个能打赢王大胡子的呢。你我琢磨琢磨让谁去收拾那小子,用啥方法收拾他。”
“好,好,还是哥哥脑瓜子好使。”小筐子伸出拇指赞着,又冲几个手下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手下都出去后,大筐子过来,观察了一下王大胡子的伤势,“伤得这么重,只能去医院了,没准得截肢了。”
过去,不少习武之人都懂得一点跌打损伤正骨之类的医术,但大筐子面对王大胡子伤,却束手无策。
大筐子倒吸着凉气说:“小子下手比俺还黑。”然后唤来几个人,吩咐他们送王大胡子去医院。
礼拜天下午,三傻子把脸洗得都要脱皮了,还特意换了新衣新鞋。
正要出门时,黑娃子和五鼻涕、六嘎子像狗似的,也要跟他出门。
三傻子没好气地说:“滚,滚,都滚一边去!少跟着俺,俺有正事要办。”
但那哥几个嘻嘻哈哈偏要跟他,有如破裤子缠腿,轰都轰不走,他又不能跟他们动气。
最后没办法,给他们扔了几个零钱,让他们去买汽水喝,这才得以脱身。
三傻子出去不久,几个小伙伴买来了一瓶汽水,坐在院里屋檐下,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喝汽水。
他们一边喝汽水,一边埋怨三傻子小抠,给他们的钱仅够买一瓶汽水。
正叽叽歪歪着,却见四愣子也穿戴一新,洗得干干净净要往外走。
“上哪儿玩去?咱一起去呗。”黑娃子问。他和五鼻涕、六嘎子也想跟着一块走。
“去,去,俺有正事要办,你们别跟着。”四愣子不耐烦地说。
五鼻涕说:“那你给咱几个钱,让咱们去买汽水喝。”
四愣子说:“俺哪有钱?干爹不是把钱都交到三傻子手里了吗?”
“咱不管,反正不给汽水喝,咱就跟你走。”六嘎子说。
四愣子忽然看到地上亮闪闪的一个圆东西,便捡起来,往六嘎子手里一塞,“拿去买汽水喝吧。”
“你忽悠谁呀?这是他妈汽水瓶盖,又不是钱,当谁是傻子呀?”六嘎子唠叨着。
四愣子指着瓶盖里面的四个字说:“你们不识字,真是没办法,看见这几个字没?”
“看见了,咋的?”六嘎子疑惑地问。
“这四个字写的是‘再来一瓶’,你们中奖了,拿这个瓶盖,到小铺子就能换到汽水了。”四愣子笑道。
几个小伙伴围在一起,看着瓶盖里面的字,高声而认真地念道:“再来一瓶!”
再抬头时,四楞子已经没了踪影。
这时,黑丫也穿得花枝招展,浑身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翩翩走来,又向院门外走去。
几个伙伴喊住了她,黑娃子从六嘎子手里拿过瓶盖,递到黑丫面前,指着盖里的四个字问黑丫:“姐,你念过书,这上面的字念啥?”
黑丫接过瓶盖看了看,念道:“麦汁汽水。”
黑娃子问:“拿这个瓶盖能再换一瓶汽水不?”
黑丫在弟弟头上拍了一巴掌,“傻呀,心眼没长全哪,谁跟你说这破玩意儿能换汽水?”
三个小伙伴儿异口同声道:“四愣子呀。”
黑丫一听,叫一声:“哎呀妈呀!”赶紧跑出院门。
院子里,三个小伙伴大眼瞪小眼。
黑丫刚一出院,就见四愣子从一棵大树后面闪出来,冲她招手。
黑丫加快脚步走过去,笑道:“你这个大忽悠,骗我弟弟他们用瓶盖去换汽水,你这人该有多损?”
“要不是俺灵机一动,想出这一招,到现在俺还出不来呢。咱俩去哪儿,看奉天落子去吧。”四愣子提议。
黑丫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这样的女孩子还是少去戏园子吧,让爹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
“那就不去看戏了,真要打断了你的腿,俺不得背你一辈子?”
“谁说要跟你一辈子了?”黑丫又去揪四愣子耳朵。
四愣子被揪得龇牙咧嘴,叫着:“好好好,你不跟俺一辈子,那俺跟你一辈子还不行吗?”
黑丫笑着松了手,问他:“你去过奉天公园吗?”
四愣子说:“去过呀,咱们刚到奉天第二天,就去逛那个公园,可突然赶上下雨,又和日本人打了一架,也没能好好逛。”
黑丫说:“那好,咱们就去奉天公园看大黑瞎子。”
四愣子惊讶道:“你说啥?公园里还有大黑瞎子,不咬人吗?”
黑丫一撇嘴:“没见过世面,公园东门雪亭不远就是‘万牲园’,有黑瞎子,还有大灰狼。”
四愣子兴奋道:“那就走吧,快带俺去看!”
奉天公园的万牲园,清末民初时,虽谈不上是全国唯一的,但也是唯二的动物园,还有一动物园为北京万牲园,全国仅此两处动物园。
奉天公园的万牲园虽规模很小,但却开创了中国近现代动物园的先河。
当年在公园厩舍饲养黑熊一只、灰狼两只、狐狸四只、猿猴六只、仙鹤一只。而在东门雪亭西侧,最早还设有鹿圈,喂养牝牡鹿各一只,半开放的设计可直接“亲近”游人。
就在他们去往奉天公园时,三傻子正等待在揽辔亭内,小棠还没到呢。
三傻子希望这回不要像上次见面时那样尴尬。
见小棠还没来,他便独自坐在亭里,倚着亭柱,享受着从树林那边吹来的阵阵清风,不知不觉就昏昏沉沉眯着了。
他没看到,此时,不远处灌木丛中,一个年轻人正拉开弹弓瞄向他。
“你认清了,就是这小子吗?”拉着弹弓的年轻人问身边的二倪。
二倪压低嗓子说:“就是他,没错。弹弓严,干脆把他的眼睛射瞎吧。”
“那还用你说?大馆主吩咐的就是取他眼珠子。”弹弓严说,“妈的,从公园门口跟着他到这儿,那几根亭柱子有点挡害。”
“我叉,咋还来了个女学生?”二倪纳闷道。
“两个人还坐到一起了,”弹弓严说,“那丫头我见过,常疤拉的女儿,跟我弟弟是同学。”
他将弹弓收起,说道:“取消今天行动,改天再收拾他。”
二倪说:“也好,常疤拉的女儿在这儿,不便行动。反正今天咱是来踩点的,碰到这小子也算意外,明天再干他。”
弹弓严说:“走,明天早上你就不用来了,免得被这小子发现。哼哼,明早他就会变成独眼龙了。”
两个人鬼鬼祟崇钻出了灌木丛。
他们不知道,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丛灌木旁,一对原本正坐在草地卿卿我我的少男少女,将他们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
用弹弓暗算三傻子,正是大筐子的计谋。
这两天,他将自己的手下和弟子都一一滤过,忽想起弹弓严有一手绝活。他用弹弓射天上的飞鸟,百发百中,弹无虚发。
但是,弹弓严并不认识三傻子,而且奉天公园不属于他的地盘,他对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太熟悉。于是,二倪自告奋勇,领他来熟悉环境,没曾想居然跟踪到了三傻子,还差点暗算了他。
是小棠的意外出现,才使弹弓严收了手。
倚在亭柱上打瞌睡的三傻子听到脚步声,就猛然醒来。
午后的阳光下,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款款走来,花季素颜,无须妆容也是光彩照人。
她手里居然还捧着一串香蕉,三傻子看到,咧嘴笑了。
小棠走进亭子,把香蕉递给三傻子,“这是给你买的,上次你也没能好好吃香蕉,你们把香蕉都扔到日本人脸上了。”
三傻子开玩笑说:“俺吃香蕉可是不扒皮的。”说着,掰下一整根香蕉就要往嘴里塞。
“那可不行,没法吃!”小棠夺下三傻子手中的香蕉,“你如果懒得剥皮,就让我帮你剥好了。”
小棠剥了香蕉皮,就要往三傻子嘴里送,三傻子赶紧接过香蕉,“让俺自己来。”
三傻子长这么大,还从未有异性对他如此亲昵过,虽有点别扭,但更有一种甜甜美美的感觉。
一向情感粗糙的三傻子,此时竟觉身边的风光无比醉人,每一棵草木都那么美好。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只新手帕,是为了今天的约会特意买的。与此同时,他想起了云娥用手帕给他擦汗的情景。正是因为有了那样的经历,他才买了一只手帕。
三傻子对小棠说:“刚扒完香蕉,擦擦手吧。”
小棠惊讶得两眼放光,就像天上的星光在闪烁,她接过手帕,随口就说:“啊,你兜里还揣着手帕。”
糙汉三傻子一笑:“俺的手帕是特意买来给你擦手的。”
小棠接过手帕擦擦手,然后把手帕还给三傻子。
糙哥红头涨脸道:“你给俺买香蕉了,俺就给你这手裐呗,你别嫌弃呀。”
小棠一笑,收下手帕,说道:“再过七天,就是下个礼拜天,我爸爸要请上次赢球的所有成员到家里吃饭,你和你的朋友富足一定要去哟。还是这个时间,我到公园门口接你们。爸爸让我一定要请到你。”
三傻子犹疑着问:“那……俺就去?”
“必须去!”小棠坚决地说,又问,“你在比赛那天见到我爸爸时,为什么要下跪呀?”
三傻子本想说“俺不是故意的”,可他毕竟没有傻透腔,就编瞎话说:“俺看他长得可像俺爹了,认错人了,以为俺爹从乡下来了呢。”
小棠被逗得“咯咯”笑起来,笑声在轻风中回荡。
那天,夕阳很美,照在亭子上。这就是当年著名的奉天八景之一——西园晚照。
与之相对应的另一盛景则是小河沿的“夏日荷风”。
旧时,奉天人习惯称小西门里的四平街,也就是今天的中街为城里,小西门外,就是城外了。
奉天公园乃至北市场,都在城外,站在揽辔亭,能望见遥远的天际,无边的原野,纵横的河流,行驶在原野上冒着黑烟的火车,还有起伏的青青丘峦。
三傻子和小棠在那个傍晚,就在亭子里扶栏远眺那奉天盛景。
如今,高楼林立,那坡度很缓的丘峦就看不到了。而老奉天那很多富有诗情画意的景致,也随着城市的扩张而消失了。
人们也不再知道奉天曾有那样如诗如画的美景。更没人知道,曾有无数少男少女的身影,和揽辔亭,还有炊烟、原野、晚霞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