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兄弟一进院门,就见一个黑丫头蛋子闪出来,脆声叫着:“你们回来啦!”
“姐姐!”黑娃子叫了声,“你回家了?”
“废话,我没回家,你咋能看见我?”黑丫蛋子大大咧咧地说,又看了看其他人,“他们就是爹的干儿子?”
黑娃子对三傻子他们说:“这是我姐,叫黑丫,头几天到虎石台我老姨家串门了,才回来。”
又问黑丫:“给我带啥好吃的回来没有?”
黑丫说:“能带啥?苞米苗还没长高呢,香瓜儿也没熟,就带了点儿青杏,等焐几天,焐黄了才能吃呢。”
“那李子呢?”黑娃子舌头舔着嘴唇问。
“那就更早着了,”黑丫回答,“李子下来的比杏还晚呢。哎,我说你咋这么馋?让几个哥哥笑话不?”
四愣子赶紧接一句:“咱不笑话,不笑话。”
黑丫笑了笑:“你们先玩儿吧,我得补功课了,去老姨家串门请了好几天假呢,功课都落下了。”
她跟大伙儿打了招呼就转身离开了,四愣子则盯着她的背影发呆。
黑娃子说:“嘿嘿,我姐是去相亲的,我老姨在那边给她说了个财主家的少爷,一准没相成。”
“你……咋知道?”四愣子轻声问。
黑娃子说:“你背着我在院里跑二十圈,不,二十一圈,我就告诉你!”
“去你的吧!”四愣子没好气地说。
吃饭时,他们没看到黑丫。
家中有规矩,家有客人吃饭时,女人不得上桌。三傻子等人虽是铁山的干儿子,可铁山家的人仍把他们当成客人。
晚饭后,天黑透了,黑娃子又闹腾着要玩藏猫猫。
哥几个也仿佛回到了童年,反正也没啥事干,他们便在后院开玩儿。
大伙一起竞钢锤,四愣子输了。
于是,别人躲起来,四愣子去寻找。
游戏规则是,四愣子站在屋里,面向墙壁捂住眼睛,数一百个数,其他人趁这时间找地方躲起来。
四愣子数到一百后,开始四处寻找捉人了。
那时的夜,又黑又长,因为灯光又稀又暗,更没什么亮化工程,这样漆黑的夜晚,就充满了神秘感。夜幕中,目光看不透的地方,似乎总是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风吹来,墙外的树叶哗哗响,更使夜晚瘆得慌。
在这样神秘的黑夜,玩藏猫猫就充满了趣味。
四愣子先在屋里寻觅,他翻翻被摞,没人。其实他也明知道那里没法藏得住人,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然后,他推开屋门,来到了院中。静谧漆黑的后院,令他心生恐惧。
他走向樱桃树,白天那只是一小丛枝叶,可黑夜里,却好像是很大一片,树影后甚至可能藏有千军万马。
他虚张声势地诈着:“不许动!出来吧,俺看到你了!”
这时,还真有人被他诈出来了。
一道黑影,“哧溜”一下从树影后闪出,然后一溜烟就跑到了房后,还伴随着“吃吃”的笑声。
黑影突然闪出的一瞬间,四愣子也受到惊吓,心里一慌,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心突突着,两腿颤抖着,往前走了几步,但他不敢去房后,总觉得夜晚的房后比房前更诡秘吓人。
他走到马厩,眼睛睁大大的,想竭力看穿夜幕,结果马喷了一个响鼻,吓得他赶紧离开了那里。
他又搬了把梯子,搭在房檐上,爬上去往房顶瞅两眼,没发现什么。
别的房顶他不敢看了,因为方才爬梯子时,他四肢发抖,差点一脚踏空,吓得他都要尿裤子了。
因为差点尿裤子,他受到了启发,决定去厕所找。昨天,他就是猫在厕所里的,虽然差点熏迷糊了,但始终没被人发现。
到了厕所门外,他先在外边泚了一泡尿,然后探头探脑进去看了看,又诈了一次:“别猫了,俺看见你了。”
四处鸦雀无声。
他不敢久留,拔腿想走,忽听有脚步声传来。
四愣子急忙贴墙根靠住,屏息静气,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黑影从前院过来了,黑暗中,看不清是谁。
管他是谁呢,反正抓住一个就行。
待黑影渐渐走近,四愣子猛地一个箭步窜出去,喝一声:“俺逮住你了!”
猛虎扑食一般,将那人扑倒在地,按在身下,以胜利者的姿态叫道:“你跑不掉了,俺抓到你啦!”
可是不对劲,那人“哇”一声惊叫,在他胯下扭动挣扎,那身子骨咋那么柔软娇弱?哪像乡下野小子呀。而且,方才的叫声也是尖脆的。
四愣子凑近一瞧,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呸!”身下的人吐他一脸口水,“你敢耍臭流氓?”
四愣子吓得往旁边一闪,跌坐在地,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俺……俺俺……你你你……”
身下的人站起来,揪着他耳朵说:“走,跟我见我爹去,告诉他你是咋耍流氓的。”
“啊,别别别!”四愣子不停地拱手作揖,“俺不是故意的,黑、黑丫,俺也不知道你是小俺几岁还是大俺几岁,俺是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俺正在玩儿藏猫猫,就看一黑影鬼鬼祟祟。黑咕隆冬也看不清是谁,还以为是五鼻涕六嘎子之类,就扑上去把你一推,还被你吐了满脸口水。”
“唉?”黑丫惊讶地打量着四愣子,似乎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你怎么一套一套的?还压着韵呢。”
四愣子自己也纳闷,怎么见到黑丫,居然就能出口成章了?趁着满脑子全是灵感,他越发来劲了,“无论你是俺姐还是俺妹,富足在此向你赔罪,希望黑丫不要动气,别惊动干爹让他好好去睡。”
“少油嘴滑舌的,”黑丫揪着四愣子耳朵,“走!”
“上哪儿去呀?人家还玩儿藏猫猫呢。”
“你还想着玩儿?这像赔罪的样吗?我让你上哪儿你就上哪儿,跟我走!”黑丫不由分说,扯着四愣子耳朵就走。
“好好好,俺跟你走,哎呀妈呀,你轻点,俺耳朵都要被拽掉了。”四愣子无可奈何被黑丫揪着耳朵,走进了一间屋子。
一进屋子,四愣子就仿佛喝醉了,身子软了,心也慌了。
这是姑娘的闺房,弥散着脂粉香气,且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时的女孩儿,都十分勤快能干。
四愣子嚅嗫着说:“他们……都猫着等俺去逮呢,俺不回去,他们就玩儿不成了。”
“那就让他们猫着去呗,玩儿不成就玩儿不成呗。”黑丫说道。
“那……”
“那什么?现在是我在跟你算账!”黑丫一瞪眼睛,四愣子立刻打蔫了,垂下头来。
黑丫冷着脸说:“现在我问啥你答啥,不行不答,听见没?”
“俺听见了。”四愣子低声道,还使劲抽抽鼻子,屋里这么香,不闻白不闻。
“你叫啥名来的?”黑丫问。
“俺叫富足,就是富足的富,富足的球。”四愣子光顾闻香味,话都说岔皮了。
黑丫“噗嗤”一声笑了,“富足的球?你咋不叫富球呢?”
“噢,”四愣子可没敢笑,“五鼻涕叫艾球,六嘎子叫祝球,俺啥球也不是,俺是富足。”
“你这小子像说莲花落的,一张嘴尽是包袱。”黑丫笑道,“说吧,你是不是故意把人家按在地上的,小流氓,人家想去茅房撒尿,你就扑上来了,人家到现在还没撒尿呢,你坏不坏?”
“俺不故意的,真的,俺以为你是五鼻涕六嘎子什么的呢。”四愣子慌里慌张解释着。
“你几岁了?”黑丫问。
“俺周岁十五,虚岁十六,跟三傻子一般大,比五鼻涕六嘎子才大一岁。”四愣子答道。
“嗯,跟我同岁。你上学没?”
“上啥学,咱乡下小孩儿有几个念书的?咱家又不是大财主。你呢?”
“我念小学呢。我上学晚,娘走得早,黑娃子从小就由我带大,把他带大了我才上学。”
“听黑娃子说,你到你老姨家那边去相亲了,相成没?”
“四娃子咋啥都跟你们说呢?相成啥,他对咱没想法,咱也不稀罕他。”
……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竟然悄悄唠起来,颇有卿卿我我的意思。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天上的星星就显得格外多也格外亮。
三傻子猫在水缸旁仰望星空,脖子都酸了,可四愣子也没能过来抓他。
五鼻涕躲在柴房里,隔着窗子数着天上的星星,他自己都忘记到底数了多少,可四愣子始终没来找他。
六嘎子和黑娃子一起猫在了房后,二人靠墙坐着打了几遍瞌睡,望着三星讲了几遍牛郎织女,可四愣子也没到这边来。
可他们等来等去,夜已深了,也不见四愣子来逮他们。
一个个先后回到房间里,人到齐了,独不见四愣子,哥几个就有慌了。
黑娃子说:“他会不会被鬼抓去了?”边说边哆嗦。
五鼻涕说:“要不咱到茅房去找找?这二逼没准掉茅坑里淹死了呢。”
六嘎子问:“他能不能变神仙飞走了?”
只有三傻子说:“睡觉,都给俺睡觉,等睡醒了,他保证就在你们身边呢。”
大伙儿听他这么说,也就信了,打开铺盖躺进去。也是白天疯累了,一沾枕头,很快就跑到梦里淘气去了。
夜深人静时,一个身影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到炕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