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学,顾名思义,就是巡视教学的官员。到了国民政府统一全国后,又改为了督学。
那个年代,属于小政府大社会,当时,省教育厅一共才有十几个官员,其中只有三位视学,相当于如今的厅级调研员吧?
今天到场训话的韩大嘴是行武出身,主要是巡视学校军事训练的,足球是体育,跟军事也搭点边,就由他来训话了。
只听他说:“娃娃们,你们还记得吗,去年联赛也是鄙人来训话的。那时,俺他娘的还是第一次看到踢足球的呢,俺不懂啊,你们记得鄙人当时是怎么说的了吗?”
听他训话的球员们全笑了,接着就是“嗡嗡”议论声。
韩大嘴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继续说:“俺当时说呀,这么多娃娃抢一个蛋蛋,累不累啊?
“他娘的给他们一人分一个蛋蛋玩儿去呗,教育厅这点钱还出不起吗?
“这些娃娃可是咱奉天乃至咱中华的希望哩,累死咋整?”
球员们笑得已经直不起腰了。
韩大嘴接着说:“今年,俺懂啦!娃娃们,盯准球门,使劲把蛋蛋往里给老子卷,卷进去的次数越多越好!鄙人讲完了!比赛开始!”
下边掌声雷动,人们喜欢听这样生动活泼有声有色而又诙谐风趣的训话。
过去的官员讲话普遍个性鲜明,这远比几十年后官员们千篇一律的讲话报告受人欢迎。
训话结束,比赛开始。
三傻子和四愣子坐在替补席上观战。
球场上,两级师范学堂校队很快便处于下风了,疲于防守,无力进攻,且防得吃力。
这不仅是因为两员主力缺阵,更因为南满学堂队中,有三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球技出色的金发碧眼的西洋人。
这三杆洋枪,在场上神出鬼没,掀起一股接一股的进攻浪潮,打得两级师范队狼狈不堪。
三傻子和四愣子拼命嘶喊:“加油,加油!顶住,顶住!”
后来,两人嗓子都喊哑了,说话都费劲。
不过,看了半场球,他们也大致看懂了比赛规矩,知道该怎么踢了。
上半场结束时,两级师范队就被灌进了两个球。
更要命的是,比赛结束前,还有一名球员在跟洋人争头球时,脑袋被撞破了,“哗哗”淌血,下场后缝了四针。
“方山,下半场你上!守二门,原来的二门顶上去,替换受伤的前卫。”马丁神情严肃地说。
“那俺呢?”四愣子也跃跃欲试想上场。
马丁同样神情严肃地说:“富足同学,请你在场下为队友们热情鼓掌,加油鼓劲!”
四愣子第一次被人叫了大名,而且还称他为“同学”,心里乐开了花儿,握紧拳头来一句:“俺今后生是两级师范学堂的球迷,死是两级师范学堂的死球迷!”
可三傻子却要拉兄弟一把,“富足同学要是不上场,俺也不上,俺怕孤单。”
这话被站在不远处生闷气的球队大门听到了。
上半场,由于球队丢了俩球,队友们全都埋怨他,不是怪他出击过早,就是怨他扑救太慢。
他既委屈又沮丧,下半场就不想踢了,现在乐不得找个替死鬼。
于是他走过来跟马丁教练说:“我正好闹肚子了,就让这位同学替换我把大门吧。”他指了指四愣子。
四愣子一惊又一喜,赶紧冲那队员竖起拇指:“够意思,好兄弟!赢球俺请你去洗澡。”
马丁只好说:“那你们换上球袜球鞋,热热身,准备上吧!”
三傻子说:“换啥鞋,俺就穿惯了自个儿的布鞋,穿别的鞋不跟脚哩。”
其实,他还有一个担心,因为他一向不穿袜子,他怕换鞋时,小棠会看到他的六趾臭脚丫。
别的队员都笑了起来,说:“哪有穿布鞋踢球的?”
“就是,那多容易受伤。”
“要是跟别人拼抢时一对脚,腿不就断了吗?”
……
“你听听,”马丁教练说,“大家说的有道理,换上吧。”
三傻子摇头道:“俺要是换了别的鞋,就跑不动跳不起了,就别让俺换鞋了。”
四愣子也帮腔:“他要是不换鞋,能把大树踢倒,就不要换了。”
“那你呢?”马丁问。
“俺换,俺早就想试试穿球鞋是啥感觉了。”四愣子笑嘻嘻地说。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常议长来了!”
人们恭迎上前,连方才训话的视学韩大嘴也一路小跑,上前去点头哈腰,“欢迎长官!”
小棠也迎了过去,唤一声:“爸爸!”
三傻子听见后顿时一愣神,小棠的爹居然是大官!
这时,他身后边的队友都跑上去欢迎常疤拉,也不知谁撞了他一下。
按说,三傻子那强壮的体格,风里来雨里去的,哪有那么不禁碰撞的?
可说来也怪,他被身后的人就那么不小心碰了一下,居然就立脚不住,“扑腾”跌跪在地,口中还疑惑地轻声来一句:“爸爸?”
四愣子就在他身边,正在换球鞋呢。他才不管你是谁爸谁爷,多大官呢。
见三傻子突然跪了,四愣子哈哈笑起来,冷嘲热讽道,“你咋的了,又是下跪又是叫爸的?这么快就认老丈人了?你是在跪老丈人呀,还是跪官老爷?你可是只跪天跪地跪爹妈呀!”
“滚蛋,俺不是故意的。”可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小棠已挽着父亲过来了。
他们身后跟着赵胖、杨瘦,周边围拢着韩大嘴等人。
大伙儿见三傻子跪在地上,都劝他:“不用跪了,常议长不讲那套,再说现在已经不是满清,也该废除奴性了。”
“现在还有少年跪迎官员,太少见了。”
常疤拉也看到了跪在地上三傻子,便一笑,“这小伙子,不赖!快起来吧,不必施大礼。我咋一看到他就稀罕呢?”
三傻子尴尬地站起来,沮丧到了极点,心说:“谁想跪你啦,天晓得俺咋就跪了呢?不过,反正是给小棠的爹下跪,也没啥大不了的,人家水灵灵的大姑娘白坐过你大腿了?那屁股瓣子软扑扑的,俺现在还觉得甜甜暖暖的呢。”
小棠说:“爸爸,他是方山,很有本事的。我们球队伤员太多,他是借过来的。”
常疤拉点点头,“好好踢,小伙子们,我今天就是来为你们两级师范学堂加油的。”
小棠一撅嘴,“我们上半场输了两个球呢。”
常疤拉哈哈一笑,“那算个鸟毛,捞回来就是了。哈哈哈!”
小棠轻轻捅了三傻子一下,“你太讲究礼节了,头一次见我父亲就下跪,弄得人家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三傻子哭笑不得,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幸好马丁在催队员们上场,三傻子就穿着布鞋上阵了。
下半场比赛开始。
南满学堂队员上半场领先,士气高昂,比赛一开始就攻势如潮,气势如虹,在场上掀起了翻江倒海之势。
他们看到了站在球门前两个呆愣愣傻呵呵的新队员,其中一个还穿一双破布鞋,既觉好笑,又打心眼里看不起。
而两级师范队员也不信任这两个陌生队友,他们拼命抵挡对手进攻,以防城门失陷,因为在他们眼中,大门前那两个人就是废物,可以视而不见。
场下,马丁的心也随着场上的局势而狂跳,他不知自己好容易请来的什么方山、富足是福将还是灾星。
常疤拉坐在主席台上拍桌子跺脚,叫个不休:“断他!断他!我叉,被人穿裆了,真寒碜。”
“抢啊!快上去抢啊!唉,被人假动作溜了个跟头,完犊子货!”
“这球,今天至少得输五个吧!太窝火了。”
“我叉,又被人过了,哎呀妈呀,下底了,传中了,起脚——打门——我都不敢看了。”常疤拉说着,头仰在椅背上,真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于是,他漏看了那精彩绝伦的一瞬。
在他闭眼时刻,耳边忽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进啦——”
而后又有更狂热的喊声传入耳中:“漂亮!”
他心脏“突突突”一阵狂跳,心想:“南满学堂又进球了,两级师范彻底完蛋了。”
他无奈地睁开眼睛,怎么回事?为啥两级师范的队员又蹦又跳,欢呼雀跃?
再看啦啦队,小棠正领着姐妹齐喊:“两级师范争口气,今天胜利是你的!”
又一看比分牌,竟改写为一比二,两级师范队扳回一球。
常疤拉惊喜地站起来,“咋回事?两级师范进球啦?”
他身旁的韩大嘴兴奋得手舞足蹈,指着场上的三傻子叫着:“就是那个穿布鞋的娃娃,给你下过跪的那个,好神哟,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就在自己家大门前,把蛋蛋卷过整个球场,干进对面大门啦!”
“我叉!”常疤拉这个懊悔呀,咋这么精彩瞬间自个儿就闭眼了呢?
他没看到,可在场边一直焦虑地注视场上局势的马丁可看得真切。
对方攻门队员在接到传中后,在禁区外抬脚劲射,是一记半高球。
皮球疾如闪电,直向球门,而当所有防守队员都已放弃,呆愣着望着皮球飞向球门时,那二门却飞身一个旋踢,比闪电更快。
“咣!”
球与脚相撞击,皮球竟从这边大门快速飞向对面大门。
对方把大门的已经跑出禁区外准备和队友庆祝胜利去了,哪料球却飞回自家大门,往回跑都不赶趟了,只好眼睁睁看着皮球飞进球门。
马丁顾不上庆祝,这位经验丰富的教练跑到场边,喊来场上队长,告诉他:“你们得球后,想法把球喂给这个二门,而且要喂给他高球。”
人们哪知道,这个穿布鞋的二门,能在山坡上踢落飞行的野鸡!
一声哨响,重新开球。
常疤拉这回要睁大眼睛,再不能错过任何精彩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