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冰凉的刀锋。
紧紧贴在李窝头脸上,吓得他和骆大人不得不站起来,束手就擒。
……
起先,事情是这样子的。
“大人!”
李窝头的声音尽管压得极低,可听在骆大人耳朵里,几乎让他魂都快飞了。
他们藏身的地方离那群鞑子兵至多不过三步远,这么近的距离,这家伙居然敢出声。
“干嘛呀你!”
骆大人尽管压的声儿极低,可李窝头也听得出他气急败坏……
“我的背好痒,能给我挠一下吗?”
骆思恭简直被这小家伙快折磨疯了,气急败坏道:“忍着!”
“我忍不了,实在是痒!”
他本打算置之不理,可身下这家伙来回扭动,不得已,他只好给他轻挠了下。
动作极小,好在那群人并没发觉,只顾烤肉,并没有发觉,他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完了。
结果并没这么简单。
“大人,我还痒,你再给我挠两下!”
“……”
“你丫有完没完了!”
骆大人气急败坏道。
可他话音刚落,身下的李窝头又来回扭动身体……
那一刻,骆大人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他只好服软道:“到底是哪呀!”
“这儿,不,对,对,还有那儿,那边也给我挠两下!”
骆大人十分的恼火,好歹自己也是朝廷四品武官,任他这样一个杂役驱使,搁谁谁能受得了。
于是他狠狠的一挠。
“哎呀……”
李窝头疼的叫出了声儿。
……
这几个鞑子兵,瞬间就围拢了过来,李窝头一想也是,自己叫这么大声,想不惊动也难。
也直到这时他才看清了靼子兵的装束,就见这些家伙,罩了一层黑铁甲不说,身上还披着或黑,或黄的兽皮,坎肩,脚上蹬着翻毛土黄羊皮靴。
这让他羡慕不已,心想这大冷的天儿,就该这么穿。
就连他们身上背的弓弩,弓臂上也各套着兽皮,以防冻得开裂。
再低头看自己,实在是太寒酸了。
就一身破棉甲,这破棉甲里的棉花早被老鼠掏没了,铁钉也没剩几颗。
与其说这是棉甲,连件单衣也不如,冻得他早已成了人棍,小风一吹,拔凉拔凉的。
这脏污的棉甲袖上,还依稀可辨一行字,万历五年京西造办处。
而今已是万历四十七年,这棉甲的岁数足足大自己三十岁,完全可以想象这该有多破。
他俩被这六个人用刀指着,这下李窝头再也不痒痒了。
骆思恭狠狠的瞪了李窝头一眼,心想,你个倒霉催的。
就在这时,骆思恭的亲兵忽然在他们身后暴起,拿刀挟制住一个靼子。
这下突变,让这些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全调头用刀指向了那亲兵。
一阵山风裹挟着雪粒,击打在那亲兵满是血污的脸上,手上,绣春刀上结了一层晶莹的冰花。
同时被挟制的靼子满脸的惊惶。
“把我家大人交给我!”
骆思恭一下被鞑子们推到了他旁边,李窝头本也想跟着,却被靼子用刀逼住。
此时局面陡转,那亲兵本想带着骆大人边退边走,后面是悬崖……
人要是倒霉,真的是喝凉水都塞牙。
这余下的五个靼子兵互相看了一眼,见到被挟持的同伴满脸的哀求,惊惶。
可他们看到骆思恭一身贵重的甲胄,神色已有些贪婪。
“都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那亲兵大喊道。
可那五个人反而不以为意,越发的逼近了,被他当做人质的那个靼子,此时已是一脸绝望,叽里咕噜的骂着他们。
看那家伙脸上愤恨的神情,似乎知道他的同伴们是个什么德性。
这反倒让骆思恭大出意外,脸上闪现出一丝惊慌,他旁边的亲兵竭力用刀指向这些人。
“你们都后退,不然我会真杀了你们的同伴!”
可骆思恭眼见他们不管不顾,一个劲儿的逼近。
那亲兵已将刀锋割进了那人质的脖子里,冒着热气的血很快就染红了那家伙身上棕黄的兽皮。
那家伙绝望的哭骂着他的同伴们,叽里咕噜,任谁也听不懂。
“你们有没有会汉话的,老子让你们都让开条路,否则我就杀了他……”
那亲兵说出这番话,也只不过是绝望之际的一句试探,哪曾想到他话音刚落,其中一人用生硬的汉语,指着骆,回答道:“他是个明国的大官,人头好值钱的!”
说话的这个家伙,身材另外的魁梧,满脸的横肉,眼露凶光。
这么冷的天,这小子居然半露着肌肉虬劲的臂膀,黑铁甲与腰刀随意的挂在腰间的白羊皮战裙上,任凭风雪击打在他黝黑的身体上。
可能这家伙是这五个人的头领吧,其余几个人对他毕恭毕敬,他又指了指同伴满脸的鄙夷之色。
“那个人的,他的头,不值钱,换他这个四品大官,划算的很!”
他说完这话与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那几个人也是纷纷赞同。
就在他们自以为得意说话的当口,任谁也没有看到,他们捡到明军的大杀器,随手扔在地上的六管火铳不见了。
这五个人见李窝头不过是半大的孩子,任谁也没防备,都想上前抢割骆思恭的人头与甲胄。
可骆思恭与那亲兵以及人质看的清呀,脸色一下惨白。
就见李窝头把六管火铳直接扔到篝火上……
他们赶紧一趴。
砰砰砰几声,泼雨一般的铁砂,哗的一大片,连人带十步以内竖立的草木也伏倒一片。
巨响在群山回荡,白烟散尽之后,那五个站着的家伙几乎被打成了筛子,身上的创口,都有碗口大,哗哗的往外冒血。
短暂的惊愕之后,骆思恭抬头见到眼前站着满脸惊惶,发呆的李窝头,整个人傻傻的站在那里,惊讶的看着这一切。
“妈呀,这么带劲儿!”
他惊呼道。
响声震动了其余地方正在搜检尸体的靼子兵,纷纷大呼小叫了起来。
声音铿锵有力,似是鞑子兵的军令,一遍一遍回荡在山涧中,似乎所有的靼子兵。
这下可全部被惊动了。
尽管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是用屁股去想,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骆思恭和那名亲兵,不顾一切的向前冲,抓住李窝头的衣领就要夺路而逃。
偏偏这时,地上那个受了重伤,趴倒在地的鞑子兵头儿,一把就抱住了那亲兵的腿,疯狂的大喊道:“库巴西,里肖黑……”
他这么一喊不要紧,招来了如蝗的飞箭,嗖嗖,嗖,几支箭,居然擦着李窝头的头皮而过,发出了擦擦擦的声音。
那应该是死神在亲吻他,感觉自己要尿了。
“大人,你快走!”
那名亲兵赤红着双眼,疯狂的用双手执刀刺向那个鞑子兵。
可那家伙也真的是悍勇无比,尽管后背连中了好几刀,居然抓着那瘦弱的亲兵,一起向山崖处滚落,摔下了万丈深渊。
此时的骆思恭和李窝头,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刚刚穿过密林,迎面一队鞑子兵朝他们追来。
两个人只好折返,慌不择路下,被这些家伙逼向了悬崖。
李窝头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幸好被骆思恭一把抓住,悬崖边的碎石被他哗啦啦一脚踩落,乱石坠落山涧,狂风呼的一下,吹散了他头发,根根倒立。
过了好久才听到扑通一声,见崖下白雪覆盖的山坡地上,到处是残肢,遍布山间,黑的是灌木,白的是雪,红的是什么?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只怕自己掉下去,也和摔下悬崖的这些明军士兵一样。
要死吗?
当他的脑海蹦出这一个可怕的想法时,他立刻摇摇头,不,我还不想死,我要回家!“
鞑子兵一步一步的逼过来了,尽管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想也不过是让他们屈膝投降!
李窝头被骆思恭一把扶起,对方爱怜的看了他一眼,眼前的李窝头在骆思恭的眼里,不过是一个没长大的男孩儿。
身上破破烂烂,到处露肉,浑似一个乞丐,满脸还挂着鼻涕眼泪,拉着细丝儿随风飘舞。
“大人?”
“怎么了?”
“害你跟我吃瓜落了,这下咱谁也逃不脱了……”
李窝头哭了。
他的眼泪,哗一下流出来,鼻涕也越发拉的长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或者一定要死了!
“呸,还痒吗?”
骆思恭觉得自己碰上他算倒大霉了!
他们话音刚落,远处响起了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哟,咱家当似谁呢,骆大人,您麻溜的跪下,把刀扔了,咱以后就一起供事了!”
眼前鞑子兵的队伍中,挤出一个嘴上没胡子,脸上扑着白粉,皮肤细致白皙的家伙。
骆思恭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跟着叛将李永芳,一起献出抚顺城的监军太监安子美。
“我呸,爷爷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叫人!”
就见对方脸上一阵羞恼,不过很快就被这大风刮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依旧一脸无耻拈着兰花指。
他耐心劝降道:“哎,自古良禽择木而栖,君子当审时度势,骆大人,摔下去就粉身碎骨了,何苦来着?”
骆思恭冷冷的看着他,见他新剃了头,偌大的胖脑袋上,光秃秃的也留了一根长辫子,眼神就越发轻蔑,变得冰冷。
他刚要来几句豪言壮语,不想,刚才还抖成一团的李窝头瞬间就爆发了。
“我呸,我娘说了,最讨厌你们这号死人妖,什么都干奏似不干人事,我娘说了,你们奏似一群什么都要,那奏似不要脸,我娘说了……”
那安子美听得这话浑身都冒凉气儿,脸色一下变冷了,气得声儿都变粗了,兰花指一指他们,喝问道:“你们到底降不降?”
“啊,安公公,这个呀……”
骆思恭刚要回答,猛然间觉得自己袖子一拉,整个人身体猛一坠,低头一看,魂又飞了。
“大人,救我……”
原来李窝头太激动了,骂人都跳着脚骂,一个没踩稳,抓着骆思恭的袖子一下两脚悬空。
“你,你放开我……”
骆的脸上也变白了,望望万丈深沟,就见李窝头向上一把抓着他胡子。
啊,一声惨叫,两人一齐落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