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的夜。
李窝头被人牢牢绑在长凳上,一下也动不了。
他想喊,喊不出,想挣扎,却半分也难挣脱,就这么被人像抬死猪一般,就要被抬出城。
夜空中升起几颗暗淡的星辰,被远处黑黢黢的松林遮挡,夜风如刀,从他身上篦过,让他周身发寒。
比夜风更让自己觉得薄凉的是人心。
相比于罗汝才这些人的算计,更让自己觉得从头凉到脚的是跪在地上哀号的那老太太。
看上去一个满脸慈悲的一头银发的老人,居然会出卖自己。
真就好似一瓢冰拔无凉的水从头浇到了脚让他感到周身冰寒,又好似把自己的心扔进了油锅当中,那种疼痛就好像是烈焰焚心。
该怎么说呢,个中滋味,只有身在其中的人能够体会。
记得自己被抬出帐篷时,老太太把怀中珍藏的半个饼子给了自己,那一刻,他哭笑不得。
也许人性就是比较自私的吧。
两个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乱兵扛着自己,小心翼翼的走过甬道,下了台阶,避开了哨兵的眼线。
就听这两家伙抱怨道:“罗哥,你到底是讲好了没有,确定五十两银子?”
“哎哟,这有啥子可讲滴,千真万确,我,菩萨心肠儿,一分不要,都你们两个的嘛!”
“你这是阳牌打西边边亮喽,你会那么好心?”
“骗你,死在那凼凼荡荡湾湾,不得好死,遗臭万年……”
“你不要让我们两个人猫搬蒸子替狗干,竹篮打水一场空哇!”
“你们是我的老恩兄,老拜兄,咋个会嘛!”
……
几个人边聊边走,小心的迈过死人死马,声怕闹出一丁点声响,忽然,后面抬着的人扑通一声栽倒。
前面那人猛地一跌,压低声儿骂道:“格老子的,你这是搞哪门子……”
嗖,一枚飞镖,扑的一下把前面那家伙打得脑浆四溅。
罗汝才立刻知道大事不好,刚要转身,一把剑指在他眼前,吓得他跪倒在泥中。
火把一下全亮了,瞬间亮如白昼。
钱老镖头用剑指着那罗汝才,城头上骆思恭带着众兵士冷冷的注视这一切。
“罗汝才,对吧,你叫罗汝才!”
罗吓得,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急忙答道:“是的,大人!”
“可以啊,杀敌的时候不见你,躲得远远的,出卖同胞倒利索得很呐!”
骆思恭说到这里时,那罗汝才已明白,光听骆这口气,明显带有杀意,连忙眼珠一转,大声叫道:“小人不能死!”
骆冷哼一声,笑道:“为什么?”
“大人,您听我说!”
罗汝才故意拔高声调,却不知该怎么编,忽然他想起约定一事,忙说道:“小人我已与那边约好,今晚三更,必把人交过去,否则……”
他说到这里时故意停住不说,引得围观众人议论纷纷,骆一时恼怒,骂道:“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
罗汝才咽了口唾沫,“大人,人要送不过去,那边就攻城了,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晚喽!”
他故意把这话说得极大声,城上城下众人一下子交头接耳,个个脸上现出了惊慌之色。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小声提议道:“那就把孩子交出去吧!”
“对呀,本来就是!”
“死他一个,大家都能活命!”
骆思恭一脸震惊,他大喊道:“你们怎可以如此无情无义,这孩子为了你们拼死杀敌,年龄尚不及及冠……”
“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吧!”
一声刺耳的腔调在他耳边响起,骆急回头,居然是胖游击,就见其满脸不忿,接着道:“咱不能因为他一人犯错连累我们大家吧!”
有他这么一带头,众人开始疯狂叫喊道:“是呀,谁让他手欠,不能因他一人连累那么多人吧!”
“他一人死,换我们这么多人活,值了!”
“大不了,来年的今天,我们多给他烧点纸!”
众人的纷扰声中,李窝头已被钱老镖头解了绑,听众人这么说,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
自己一只脚上的战靴因为白天的厮杀,早已陷在泥潭里找不见了。
另一只也好不到哪儿去,已开了大口,脚趾头露在外边。
冰寒的泥水,踩在脚上,那股寒意直上心头,可又瞬间化为滚烫的泪水,从眼底深处喷涌而出,一滴一滴,大颗而闪亮如晶莹剔透的珍珠,掉落黑泥沼中。
钱老镖头分明能感到他全身颤抖,知他委屈,自己又何尝不是心中酸楚愤恨。
他咒骂道,满城的人都该去死,满城的人都是婊子。
乱纷纷叫嚷一片的欢闹声中,罗汝才的脸上泛起一丝不经意的邪笑,直到一个小女孩稚嫩的童声响起,瞬间僵住了。
“别让小哥哥死,他救了大家伙!”
小女孩的说话声极细,却让众人纷乱斥责,乱糟糟一片的声音戛然而止。
好像一道细长而又透亮的阳光,裂开了沉重而又漆黑的夜。
那一刻,李窝头几乎痛哭失声。
他看到这个小女孩旁边站的一个妇人认出来了,这正是他从女真人的屠刀下就下来到一对母女。
对方对他报之以十分感激的眼神,可她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骆思恭向这些人大喊道:“此事断不可行,人不能做这没良心的事儿!”
偏偏他话音未落,那个胖游击又怪声怪气道:“大人您话不能这么讲吧,这小子不会让他白死,大不了您奏请一下皇帝,给他那个当营妓的娘赎个身,这不也是这小子的愿望,咱们成全他!”
而旁边一个参将说道:“大人你冷静一下,谁也不愿意干这事儿,可是咱这残破城子你也见了,能战之兵,也死的剩下没几个了,这要是再来攻,只怕是咱们这些人都得死……”
骆思恭猛然就感觉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能就是这些家伙。
瞬间他就拔刀出来指向了这个胖游击,可是这家伙也不再像从前那么恭顺,忽然退身一步,他手下的那群士兵也呛啷啷一下拔出了刀。
如此一来,骆思恭身边的一些士兵也拔出了刀,两边一下对峙了起来。
就在这时,就在胖游击的身后一声呐喊,“老子早就看你不是个东西了!”
是刘大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他斩杀而来,旁边的一些士兵想阻拦他,却被他一刀一个,挑落了城下。
如此勇冠三军的人物,吓得这些士兵四散奔逃,只留下了胖游击一个人被那刘大刀用刀指在城墙一角。
吓得那胖游击浑身瑟瑟发抖就见刘大刀一脸横肉,目光狞厉狠狠的盯着他骂道:“桴炭下磨子,你走一路,黑一方,老子在城下拼死叫开城门,你就是不开,今天又干出这事儿。”
那家伙被刘大刀一刀砍死,胖大的脑袋,掉落城下,血呼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吓得众多军民再也不敢作声。
就见那刘大刀,用大刀环指众人,开口答道:“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把那孩子送给皇太极!”
“不,我去我自愿去!”
李窝头的声音一下子让众人惊呆了,一旁的向老镖头连忙喊住他道:“你怕不是傻了吧!”
“我冷静的很,我知道这城只怕是再经不起攻击了,明摆的事实摆在这里,谁不贪生怕死!”
“不行,我不答应!”
就在这时,李窝头转过脸来对了罗汝才说道:“什么时候碰头?”
“啊?”
罗汝才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不知道此刻的李窝头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他连忙答道:“今晚三更!”
李窝头甩开众人,噔噔噔上了城楼,走到了刘大刀和骆思恭的面前。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一计,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但这里人多嘴杂,谁知道会不会有细作还藏在这里!”
骆思恭和刘大刀对视了一眼,连忙摒退了众人,而钱老镖头也觉得他们似乎有事商量就站在他们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
也直到这时,李窝头见四下左右无人,对骆思恭和刘大刀说道:“我觉得这是咱们出城的好时机!”
“此话怎么讲?”
李窝头就将他心中的想法,一一对他们诉说,两个人听了以后,脸上的神情非常的复杂。
“这样不行,这样太过危险,尤其是你,只怕一个闪失,就会死在敌人大营中!”
李窝头听了这话,不禁的有些发急,“大人,我听刚才那个参将的话说的也的确在理,你看咱这个破城子,真的只怕是再经不住一次攻击了,这样等下去大家都是死,为什么不冒险一试呢?”
两个人听了李窝头的话,一下子变的默不作声,那一瞬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那我们现下就走!”
刘大刀悄声道。
“不行,如果现在就悄悄的出城的话,城里或许还有暗藏的那些细作,只怕倾刻就会跑到对面女真人的大营告密。”
骆一脸忧愁的说道:
“再者,出了这个城,前面就是一小片平原,必须有足够的时间,能让人钻进河对岸林子里,不然,在这平原上,人是绝对跑不过马的!”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想到这里两个人一脸凝重的看向了他,就见他故作轻松道:“大人不碍事儿,我机灵的很,再说了我也命大。”
骆思恭和刘大刀思来想去,觉得他的办法虽然有点冒险,可也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好多年以后,有人问他,你当时怎么想的,李窝头想了好久才答道:“也许就是因为那个小女孩,替我说了一句公道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