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纷乱,大地震动。
身后的城门,吱吱呀呀,咣当一声关闭。
一声凄厉的呐喊声响起,“吹灯拔蜡,靼子兵要攻城喽!”
近乎绝望的呐喊声四处响起,惊慌,恐惧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传染给了每个人。
再看那些刚才还凶巴巴的乱兵,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四处惊逃。
还不见靼子兵的影儿呢,这些家伙就到处逃散,钻树丛,爬水沟,有几个还因为过分紧张,为了抢同一个藏身地方,拔刀互砍。
李窝头被他们的情绪也感染到了,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
就连手也止不住的抖,巨大的恐惧完全攫住了他。
众人纷纷奔向城门下,大声而近乎绝望的喊道:“开门,开门,快开门……”
然而城上的人根本不为所动,反倒从城上往下射箭,大骂道:
“格老子的,一个个的丧门星,都滚!”
嗖嗖几箭,又把那些想爬城门而入的乱兵驱散了。
马蹄声越近了,好似天边的惊雷阵阵,虽然那马蹄砸落在地上,但在李窝头听来,好似一下下锤击在自己心上。
远远一面风筒状的狼旗,在风中猎猎飘扬,从地平线一端显露出来。
这几乎是当时世界上最让人闻风丧胆,恐怖的军事力量,也是世界最优秀的骑兵。
紧跟着一个带头女真铁骑,显露真容,通身黑铁甲所罩,只露两个眼睛,就连战马也披着浮图铁甲。
马蹬两侧各挂两支长铁矛,巨大的矛头直刺前方。
一个,两个,三个……
李窝头数了数,只有五个,原来这只是向前探路的五个斥候,却把三百多明军吓得四散奔逃。
那五名铁骑兵极嚣张的很,索性排成了一列,纵马狂奔,各自举着马刀,任意追砍,如入无人之境。
可怜那些乱兵,一个个吓得抱头鼠窜,根本就不团结起来对抗,个个自私得要命。
其结果是,谁也得丢命!
众人完全慌乱,被这些骑兵一个个砍瓜切菜,身首分离。
更离谱的是,这些女真人在马上仗着骑术高明,一只手执刀砍人,一只手互相传递酒壶。
砍飞人头之余还不望喝酒耍乐,纵横驰骋之余,那满满一羊皮袋的酒在五个女真人手里传了一个来回,酒也只下了半壶,人头却砍飞几十个。
灰蒙蒙的天际下,明军的人头在马蹄下任意踩踏,踢来踢去,马上的敌兵,已醉得摇晃着身体,左右摆动。
时不时还秀一下马术,不是钻到马肚子下接过酒壶,就是拨刀砍人。
鲜血与酒液飞溅,白雪与黑泥翻卷,狂傲的嘲笑声,回荡在人群中间。
所到之处,明军哀声一片,四下惊逃。
那一刻,李窝头怒了。
他怒了!
他在想一件事,自己只想回家,为什么这些家伙横加阻拦?
谁,也不能阻挡我回家的路!
想到这里,他反而不那么害怕了,把那支短火铳重新装药,拔刀在手。
他都计划好了,自己站在大车上,先拿火铳打死一个,再从大车跳到一个女真人背后,下刀子。
这么一来,自己就能干死两个,至于其余人那就再说吧。
打定主意以后,他就没那么慌张了,也不再害怕了。
于是他按照原计划刚趴上一辆大车顶上,眼见迎面一个骑兵正向他奔来。
他拔出火铳刚一指,忽觉手腕一疼,啪一下,皮鞭将火铳被打飞出去老远,还缠住了他手腕。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拽在地上拖行,紧跟的一阵狂笑声,另一人的马刀朝他砍来。
他忙一滚,那家伙喷吐出一口浓重的酒气,刀子砍空。
可身后一阵马的嘶鸣声,身后一匹战马,前蹄撞在他脸上,霎时眼前血红一片。
可他不敢用手抹脸,而是探手入怀,拔刀在手,斩断了马鞭,这下终于摆脱了那马鞭,刚喘口气,一支带血的铁矛泛着寒光指住了他。
哈哈的笑声响起,他一下被逼入死角,背后就是一面残墙,退无可退。
这下可看清了,这家伙许是跑热了,把头盔也摘了,露出脑后梳一根细短的猪尾巴辫,一脸狞笑。
眼见这家伙,脚上马蹬控制的这支铁矛递到了自己眼前,浓浓一股血腥味儿,让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只要对方一催马,那铁矛必将自己扎个透心凉,矛借马力,威力大的很。
他刚才就见这么一支长矛,一口气连扎两人,如扎糖葫芦。
那两具尸首挂在矛上直至撕脱才落地,随即便被踏成了泥。
那一刻,他害怕了。
他不想死,还是想回家,只想回家看下老妈,除此之外别无它想。
可为什么这么一点卑微的期望也要落空呢?
他痛苦得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同伴的惨叫声响起,让这家伙忙拨转马头看个究竟。
李窝头也睁开了眼,就见远处,刘大刀几乎一刀将其中一人一马劈成了两半。
登时,这些家伙反应了过来,其余四人正要围攻上去,忽然有两个人,脑门上当当两声传来,急回头,原来是骆思恭两镖打飞。
这两人刚调过头来对付骆,骆腿脚不便,急往后退,这时一个白影纵跃而起,其中一人人头飞起,血往上冒,尸首栽落马下。
另一人身受重伤,伏在马上,血不停往下流。
另一刚才那个骑手甩鞭,啪一下,打飞钱老镖头的手中的剑,死缠住脖子一勒,瞬间把老头儿拖行在马后。
就在这关键时刻,砰,一声,白烟过后,那马中弹,一下前蹄失落,猛然向下栽倒在地。
这一枪是他找到了那把短铳放的,几步踏上前,那家伙因为一身重甲,倒在地上极难起,被李窝头一火铳砸在那带辫子的光脑壳上,登时头晕目眩。
可这家伙也真抗揍,拼命用手掐住他脖子,几致让他窒息。
可李窝头此时疯了,一下一下又一下砸在那人脑瓜上,鲜血迸溅,那家伙死抓他脖子的手逐渐松开,无力的垂了下去。
可他还是怕这人没死透,仍然一下一下的砸,直至钱老镖头将他抱开,仍然意犹未尽。
剩下的最后一个敌兵见势不妙,刚要跑,砰一声,火铳响,那人在马上栽倒在地,刚想逃,被一群明军赶上去,乱刀剁成肉泥。
一阵风吹过,带有淡淡一股血腥味儿,也直到这时,城门才重新打开。
为首出来一个满身披挂的将军,身后跟着几百士兵,一脸笑容的欢迎道:“刘袍哥,刘袍哥,来,来,弟兄们都请……”
砰,刘大刀一拳砸在他脸上,满是血,打得他趴在泥地上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众人终于进了这个只有一面完好城墙的抚顺城。
一进城,刘大刀与骆思恭才打探清楚,原来城内是来迟的川军先锋,后面还有两万人马在沈阳驻守。
两个人,一个是总兵,一个是锦衣卫,虽手下已无一兵,也不是没有。
只有一个正在城外割人头的李窝头,勉强算一个。
可这官位在这儿摆着,那先锋官也不过是个游击,虽脸上挨了一下,也已经是够温柔的了。
那胖游击忙跪在两人面前,听候问话。
刘大刀怒气冲冲的问:“你为何不开城门,可知刚才死了足有五六十个弟兄!”
“回将军的话,这李永芳的细作太厉害了,我实在不敢放你们进去呀,谁晓得这乱兵中有没有混进来的细作!”
“呸,我再问你,你们是哪一路的,为什么这么迟?”
面对两人的怒气冲冲的盘问,那将军终于道出了实情。
原来,这支兵马的统帅是李如柏,当杨镐得知杜松与马林两路兵马已全军覆没,便急令李与刘两路兵马别再去送死了。
刘大刀那时已深入敌境三百里,无法及时得到消息,而李这支兵马还未出沈阳,便得令止步了。
两个人听到这话不禁哀叹,起初在部堂会议上就不是这么部署的。
刘大刀叹道:“四路大军本该互相呼应,互为侧翼,相互之间提供支援,这一打起来就乱套了!”
“杜松不听死劝,踏雪冒进,前方都打得开了锅了,后方的李军还未出关,我提供的情报,经略大人看也不看,哪有不败的道理!”
几个人陷入了一阵哀伤之中,很多年后,在李窝头追忆往事时,不禁哀叹,辽东之事从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敌人,其实不可怕,女真人也不是刀枪不入。
之所以明军一次次惨败,有其本身的原因,也有一个说不明,道不尽的东西在决定。
那就是气数。
如果,万历皇帝再多活十年,如果天启皇帝稍争气一些,也就不会给后来的继任者留下一个烂摊子。
可此时的李窝头并不想那些,他正在城外割人头。
一共五个靼子,五个靼子的人头,一共一百两,虽离那一万两银子的赎身钱远一些,可也总算近了一步。
正在他专心揪住一个死靼子的辫子,使劲割人头时,忽然,一身白衣胜雪的老者,钱老镖头踩住了他的刀。
“从今而后,你就是我徒弟,入得我门,绝不能滥杀,也不可调戏女子,你可愿意吗?”
李窝头感动得直跪在地上磕头,却又听钱老镖头问,“你用宣纸切开鸡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