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寂静,人和兽都在尽力地隐藏自己,斥候是在寻找稳妥的退避方式,而雪猊则是在寻找发出致命一击的机会。
“嗒”!
一声小小的脆响突然击破了宁静,云踏星抬头望去,两只小小的松鼠正立在高高的树干上,将爪子里的榛果砸向了正隐藏在树下的一名斥候。
对它们来说,无论是人类还是雪猊,都是讨厌的入侵者,只有通过骚扰赶走他们,自己才会安心。
那名斥候心中一惊,立刻将手中的短刀横在了胸前,紧紧盯着让他感到不安的小雪丘,他已经大概能够猜到后面藏的是什么,豆大的汗珠顺着双颊缓缓流下,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雪猊瞬间也有了反应,猎物一刹那的分神足以给他足够的捕杀时间,但它最先扑击的不是任何一名斥候,而是云踏星。
不是莽破自己操控身体,无论是杀气还是威慑,都远远达不到极限,云踏星这种纨绔二世祖,在身份的庇护下才有耀眼的光环,但在这里,身份地位是最没用的东西。
更何况,他刚刚经历剧变,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跌落到最低点,在雪猊眼里和一块活动的死肉没什么区别,它之所以要等,只是想吃得更轻松点而已。
没有嘶吼,没有烈风,雪猊就像丛林中的精灵,极其迅捷地从雪丘后跃出,就像在空中滑行一般飞到了云踏星的面前,两只前爪纵掠于前,淡黄色的趾爪宛如根根匕首刺向了云踏星的胸膛。
云踏星早就通过侦测晶片看到了雪猊的一举一动,在它扑出来的那一刻,云踏星就拼命按下击发触点,数十道离子射线如同长枪一般突刺而出,胡乱扎向了迎面撞来的雪猊。
雪猊仿佛突然被数道长针插入身体,顿时发出高声惨嚎,两只前爪立时变向,紧紧扣在云踏星藏身的巨树上,两条后腿跟着踏实发力,瞬间便弹越到了远处,钻入矮丛不见。
隐藏在各处的斥候们,在雪猊扑向云踏星的一瞬间,同时向远处逃去,虽然他们可以合力杀死雪猊,但也必会付出惨重的代价,都默契地盘算着,等到雪猊和云踏星分出胜负的时候,再考虑如何行事。
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云踏星和雪猊的搏杀结束得太快了,前后只持续了不到两息。
云踏星毫发无伤地逃过了雪猊的第一波攻击,雪猊也没在离子枪的攻击下受到致命伤害,而他们,却把最脆弱的后背,亮在了因伤更怒的雪猊眼中。
雪猊藏在树丛后,发出阵阵低沉的痛呼,毕竟也被刺出了好几个血洞。
在它眼里,巨树后的云踏星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猛兽,还是一只有着百十根利爪獠牙的无敌猛兽。
畏惧地看了一眼巨树,雪猊又把目光对准了正在急速撤离的斥候,轻轻舔了几下伤口,迅速跟了上去。
云踏星依然紧张万分地举着离子枪,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红光闪耀的雪猊成像,直到雪猊蹿到了百米外,他才虚脱般地放下枪,擦去蛰得眼痛的汗水。
斥候们远撤的目的是隔山观虎斗,云踏星可没这个想法,他立刻起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却又猛然顿住了脚步。
才跑出十几步,他身后就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呼喝声,受伤的雪猊似乎被激怒,放弃了一贯的隐藏埋伏,竟然直接向斥候们发动了猛烈进攻,阵阵惨呼兽吼震彻密林,树梢上的积雪都簌簌而下。
云踏星又站回树后侧耳倾听,想知道十一个斥候能不能对付得了一只受伤的雪猊,如果他们胜了,又会剩下多少人继续追在自己的身后。
打斗声很快就沉寂下去,云踏星听不出来谁胜谁负,好奇心和恐惧感在他的心里交织起伏,拿不定是不是要走过去看看结局如何。
但紧接着,他就知道了结果。
雪猊慢悠悠地又回到了原处,趴在刚才匿身的矮丛后,紧紧盯着云踏星。
“该死!”云踏星暗骂一句,为自己没事找事而懊恼,但他不敢转身逃跑,莽破说过,当一个人背对雪猊的一瞬,就是丧命的一刻。
如果此刻发足奔逃,那等于是告诉雪猊,我怕啦,快来吃我吧!
云踏星使劲眨眨眼睛,在浑身冰冷微颤的恐惧中,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离子枪,只要雪猊敢扑过来,他就用火力网逼退雪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云踏星的手臂都举得有些酸了,紧扣的手指也不住传来胀痛的感觉,而雪猊,依然静静地趴在矮丛后,一双冷冷巨瞳直勾勾盯着他,丝毫没有急于进攻的意思。
“靠!这畜生是盯上我了?杀了那么多人不去吃,干嘛非要守着我?”不住咒骂的云踏星,没有雪猊那么好的耐心。
心一横,云踏星猛然大吼一声,枪口烁光狂闪向着雪猊扑了过去,道道离子射线切下片片树皮,划倒根根灌木,甚至在一块巨石上刻下深深凹痕。
但雪猊面对云踏星的猛攻,只是微微欠了下身子,就又趴伏不动。
一阵乱枪扫入雪猊藏匿的树丛,瞬间就被清出大片空地,云踏星此时才看清雪猊的真实状况。它身上插着七八把短刀,一只前爪也只剩了半个,本来威风凛凛的兽首,此时已被额头巨大伤口流出的血液,浸染得狼狈不堪。
惊愕的云踏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离子枪,重伤的雪猊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又被他射出了十几个血洞,一双渐渐黯淡的兽眼,越来越灰败。
“不怪我啊!是你先要吃我的!”云踏星莫名其妙地解释了一句,随即自己笑了起来,摇摇头转身离去。
面对毫无威胁的雪猊,他也狠不下心痛施杀手。
就在此时,雪猊动了,突然低低吼了一声,吓得云踏星尖叫几声又举起了离子枪,转身就要乱射。
但雪猊并没有扑上来,而是强撑起身子,两只前掌平平伸直,向云踏星伏下了头颅,就好像一只大猫在伸懒腰。只是这个懒腰未免太过凄惨。
雪猊展开的身体,已经看不到完好的地方,一只藏在身下的后爪也被利刃划开深深的伤口,露出了鲜红的血肉。
“怎么这么惨?怕了?服了?”云踏星举枪大声喊道,自己给自己壮胆。
雪猊好像听懂了云踏星的大喝,低沉地回应了一声。
“嗯?”云踏星诧异起来,觉得眼前的雪猊极通人性,竟然知道俯首垂目,就像在家时那些贱骨头巴结自己的模样。
“算啦!你也帮我干掉了那些讨厌的苍蝇,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回家去吧!”云踏星又恢复了张狂的本性,竟然伸手拍了拍雪猊的大脑袋,笑嘻嘻地转身离去。
雪猊探出一只残爪,钩住了云踏星的裤管,一下把他拉翻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正要发怒举枪,云踏星就看到雪猊撑起身子向侧前方缓缓爬去,正是它刚才悄悄摸过来的方向。殷红血迹洒落在雪白地面,铺出一条血路,看上去甚是惨烈。它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云踏星,只有当云踏星跟上的时候,才会继续行进。
云踏星不知道雪猊这么做的意图,左手拿着高爆手雷,右手握着离子枪,隔着五六米跟在雪猊身后,一人一兽缓缓前行。
雪猊受伤太重了,时不时趴在雪地上舔两口血,补充因失血过多造成的饥渴。
云踏星都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了,他觉得眼前的雪猊就是自己,在绝望的困境中苦苦挣扎,所有人都想它死,只有它自己还想努力地活下去。
当爬到一个洞穴口时,云踏星知道自己想错了,雪猊不是想自己活下去,而是想让自己的后代活下去。
两只半大雪猊欢快地跑出洞穴,绕着大雪猊上窜下跳,他们好像就没有看到母亲身上斑驳伤口和奄奄气息,不住在它身侧寻觅着,寻找母亲带回来的猎物。
当它们看到云踏星的时候,同时扑了过来,一如既往把云踏星当作母亲带回来的活物。
云踏星心里一惊,刚要举起离子枪,大雪猊率先怒吼起来,震慑了两只小雪猊。它们疑惑地回头看看母亲,又看看站得笔直的云踏星,回头贴着它趴在了雪地里。
大雪猊身下渗出的鲜血,吸引了小雪猊的注意,饥饿难耐的它们,一口一口地舔舐着缓缓融化的红雪,把这当作母亲带回的美餐。
云踏星感觉面上有些僵硬,他收回枪弹,蹲在了母子三只雪猊身边,伸手摸了摸小雪猊的脑袋,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块能量极高的压缩军粮,塞进了小雪猊的口中。
大雪猊看到云踏星的动作,似乎有些高兴,也把巨大的头颅凑到了他的掌下,轻轻蹭了两下,然而,它并没有吃下云踏星塞给它的军粮,而是衔起轻轻吐在了小雪猊的口中,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侦测晶片不住发出的警告终于停下了,眼前闪亮的红光变成了大自然真实的色彩,看上去是那么干净,那么清冷。
抚摸在雪猊伤口上的手掌凝滞了,云踏星怔怔地看着死去的雪猊,和一边又在舔舐红雪的小家伙们,眼神一下子变得散漫无神。
少顷,一声怒喝响彻在寂寥的丛林中。
“他妈的!我云踏星活得还不如两只畜生!”
云踏星骤然暴怒的呼喊不住回荡,惊得两只小雪猊猛然抬头,起身在他裤脚拱了拱,像是在安抚他暴躁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