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高中毕业之后，终于该上大学了。我没有选择文学、哲学或是政治学专业，而是选择了佛罗伦萨大学医学系，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他们都在问，你不是要成为一名作家吗？医学和写作有什么关系？大家都以为我只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孩子，我的选择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我用“孩子”这个词来描述自己十分恰当，因为我早了两年读高中，当时只有十六岁，所以确实还算是个孩子。一开始大学甚至不愿接收我，他们说我必须等到十八岁，或者至少十七岁才能入学。）他们取笑我，摇着头说我一定是疯了。只有一位伯伯坚决为我辩护（我的布鲁诺伯伯，他是一位伟大的记者和文人），他说：“这孩子做得没错。成为作家只有两条路：一是索性不要上大学，因为再聪明的人到了大学也会变成傻子；二就是学习医学，虽然你还是不得不进入大学，但它起码是一门十分严谨的学科，也是所有学科中最具有人文主义精神的。”
这恰恰是我当时心中所想，时至今日我也仍然这么认为。没有任何学科能与“人”如此紧密相连，能如此熟悉“人”，了解“人”。我所说的“人”，不是指人类的躯体，而是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灵魂……
所以当年那个一心想要成为作家，却报考了医学专业的十六岁女孩并没有做错。当时我也确实因成为一名医学系的学生而感到无比自豪。生物学、生理学和病理学为我提供的关于“人”的知识如大海般浩渺。我深爱这些知识，为此甚至强迫自己去做无聊的事——记下人体每一根骨头的名字（我尤其讨厌其中的一根骨头：蝶骨）。我还强迫自己上解剖课，承受解剖尸体时的痛苦。（啊，那些碎肉多么可怕，还有满眼的血腥和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真受不了！可是想到以后能作为战地记者前往战区我又很开心，纵使我不得不忍受那里所有的鲜血、尸体、恶心的气味和四散的碎肉。） [23]
我在医学系并没有待多久。仅凭我自己完全负担不起大学的费用，我父亲从一开始就和我说明白了，他没有钱让我继续学习六年。于是我不得不去工作，以便赚钱支付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然而事实很快就摆在了我的面前：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医学这样繁重的专业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唉，我没有完成医学系的学业，永远都不能成为医生了。事实上，我无条件支持布鲁诺伯伯的观点：大学能把最聪明的人都变成傻子。我没有真正地大学毕业，现在我拥有的只是荣誉学位。但我放弃医学的真正原因是那时的大学不像现在这样免费。那时的学生需要自己承担完成学业的所有费用（所以有一些职业是那些富人或者相对比较有钱的人才能从事的）。医学恰恰是最费钱的一门专业，我的家庭与有钱也完全搭不上边。于是，为了继续学业，我找了一个记者的工作：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五点半在学校上课，下午五点半到凌晨三点在报社工作。我随最早一批送报纸的小货车回家，接着七点就得起床准备上学。每天早起时我都困得直想哭，十八个月内，我的体重就下降到了三十四公斤。
于是我被迫要做出一个选择。在未来很多年之内都无法让我获得报酬的医学与已经能够让我获得薪水的工作之间，我选择了工作……
这样的选择让我有一些遗憾，但此种情绪并不十分强烈。上解剖课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职业并不适合我。看见尸体会让我感到恶心，解剖手、脚或是面部也会让我深深地不安。而且学习医学需要死记硬背，这并不是我擅长的。我很快意识到，我生来就是一个不甘平静的人，这样的性格注定了我不愿过那种规律的、按部就班的生活。
我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去旅行，去认识形形色色的人。学医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因为我学医并不是出于单纯的喜好，而是出于对这门学科和这个职业深深的钦佩与敬仰，以及对自己一无所知的科学领域的崇敬之情。毫无疑问，如果我坚持下去，如果我能够克服自己的恐惧和十六七岁时的犹豫不决，如果我没有那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报社的工作上，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一定能成为一名医生，而且是好医生。因为当我真的想做一件事时，我一定能把这件事做到底、做到最好。可是如果我真的成为一名医生，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幸福，能否体验完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