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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探讨儿童的语言发展。为了理解语言，我们必须先反思什么是语言。它是最基础的，以至于我们都认为这是正常人类生活的基础，因为通过它人们结合在一起形成一个群体。它带来的环境的变化，我们称之为文明。
区别人类的一个核心是：人类不像动物那样可以被引导去做这个或那个固定的任务。我们永远不知道人们将要做什么，因此人们必须彼此和谐相处，否则他们将一事无成。为了达成一致，共同做出明智的决定，我们仅仅思考是不够的，即使我们大家都是天才也不行，关键是我们必须理解他人。而只有通过语言，才能实现理解他人。语言是共同思考的工具。在人类出现之前，语言在地球上并不存在。然而，它到底是什么呢？它仅仅是呼吸，把一系列的声音放在一起，甚至没有逻辑，只是放在一起而已。
声音没有逻辑，当我们说“盘子”的时候，声音的集合本身就没有逻辑。使这些声音有意义的，是人们一致认为这些特殊的声音应该代表这个特殊的想法。语言是一群人之间表达一致意见的方式，只有对这些声音达成一致，群体才能理解这些声音。其他的群体用其他的声音来代表同样的意思。语言就像一堵墙，把一群人包围起来，把他们同其他群体隔开。这就是为什么语言变得神秘起来，它是一种比民族观念更能把人们团结在一起的东西。人们通过语言团结在一起，随着人们的思想变得更加复杂，语言也变得更加复杂；它是随着人们的思想而成长的。
奇怪的是，用来组合单词的声音很少，但它们可以多种方式组合成这么多单词。这些声音的组合是多么复杂啊！有时一个声音放在另一个声音之前，有时放在另一个声音之后，有时轻柔，有时用力，紧闭嘴唇，张开嘴唇，等等。要记住所有这些词以及这些词所代表的思想，需要很强的记忆力。思维本身作为一个整体，是必须表达出来的，而表达出来的内容是通过一组词语来完成的，称作句子。这句话里的词语必须按照特殊的顺序排列，这样才能符合人的思维，而不仅仅是把环境中的一些事物串在一起。因此，要有一套规则，使听者能够完全理解说者所说的内容。如果一个人想表达一种思想，他必须在此处加上物体的名称，在附近加上形容词，在那里再加上名词。只考虑使用的字数是不够的，还必须考虑它们的位置。如果我们想要验证这一点，可以把一个意义明确的句子写下来，把书面句子分成单独的单词，然后将它们混合起来；这句话虽然有一模一样的词，但却没有意义。所以人类必须达成一致。因此，语言可以成为一种超智能的表现。乍一想，我们觉得语言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能力，但仔细一想，我们才知道它是超越大自然的能力。它是一种超自然的创造物，由有意识的集体智慧产生。在它的周围，生长着一种不断扩展和增长的网络，这种扩展和增长没有任何限制，有一些语言如此复杂，如此难以记住，以至于已经消亡了。它们拓展得如此之远，并逐渐变得如此复杂，因而无法保留它们，于是它们解体了。如果一个人想学梵文或拉丁文，他要学八年、十年，甚至即便这么久也不能成功地将这门语言讲得完美无缺。
没有什么比下面的事实更神秘的了：为了做任何事情，人们必须团结一致，必须使用语言这一最抽象的工具。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人类，但它是可以被解决的，因为必须给新生儿语言。对这一问题的关注让人们意识到学习语言的人其实是孩子。这种全神贯注的实质是一种人们还没有充分考虑到的伟大而神秘的东西。这其实是一种非常深刻的状态，尤其是考虑到这种复杂的情况。然而，几千年来，人类都是肤浅地看待这个问题。
通过对语言问题的研究，人们产生了另一个想法，我们学习一种语言可能是困难和复杂的，然而，在它所属的国家里，即便是那些没有文化的人们，也未曾说过这种话。拉丁语是一门困难的语言，即便那些现代的语言都起源于拉丁语，但罗马帝国的奴隶们说的语言也是这种复杂难懂的拉丁语。那些没有文化的农民在田野里劳动时讲什么话呢？当然是这种复杂的拉丁语！罗马帝国的 3 岁孩子讲的是什么语言呢？他们讲的是这种复杂的拉丁语，也能理解跟他们沟通中的拉丁语。在印度可能也一样。很久以前，在田地里工作和在丛林里游荡的人说梵语。如今这一谜团激起了人们的好奇心，结果是儿童语言的发展受到了关注，让我们记住，这是发展，而不是教育。母亲并未教给她的孩子语言。语言自然地发展就像一个自发地创造。令人震惊的是，语言的发展遵循特定的规律，在特定的时代，发展达到一定的高度。这对所有的孩子来说都是真的，不管他们的语言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直到今天，某些原始人还在说一些非常简单的语言；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孩子在他们的语言上取得了和学习较难语言的孩子一样的发展。有一段时间，所有的孩子都只说音节，之后说出单词，最后，整个句法和语法得以完美地运用。男性和女性、单数和复数、时态、前缀和后缀的差异，孩子都能运用。这种语言可能很复杂，而且规则中有很多例外，然而，吸收了这种语言的孩子可以完全学会它，并且可以像非洲孩子学习他的原始语言中的少数单词一样使用它。
如果我们来看不同的发音，也会发现它是遵循一定的规则的。所有组成单词的声音是由特定的机制而产生的。有时候鼻子要和喉咙一起发音，有时候需要控制舌头和脸颊的肌肉等。身体的不同部分共同建构了这一机制。它的结构在孩子使用的母语中是完美的。对于外语，我们成人甚至都不能听出所有的声音，只能重新创造。我们只能使用自身语言的机制。只有幼儿能够建构语言的机制，在他所处的环境中，他能讲任何几种语言。
这种结构并不是有意识地工作，而是儿童潜意识最深层的工作。他在黑暗的潜意识中开始这项工作并使其发展，最终形成永久的收获。也正是这一结构引导了学习语言的兴趣。我们成人只能从意识层面想要学一门语言，并从意识层面进行学习。然而，我们必然有另一项在意识之外的自然或超自然的机制，或一连串的机制，这很吸引人。但这一机制是如此深入，并不能被成人观察到。只有外部机制可以被看到，但如果我们能够恰当地观察，这一机制应该是非常清晰的，因为全体人类都会产生这一现象。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所有声音都能经久不衰；另一个令人好奇的是无论是复杂的还是简单的都能被消化吸收。没有一个儿童对母语的学习感到疲惫，他的语言机制能够保障他学到语言的整体。
对于儿童吸收语言的方式，我想到了一组类比。我的观点与这一现象的不同因素不相干，与事实也不相干，只是提供我们另一种类似经历的画面。比如，如果我们想要画什么，需要拿铅笔或彩笔进行绘画，但我们同样可以拍照，这两种机制是不一样的。人的照片是在胶片上拍摄的。胶片并不需要做什么工作，不管是一个人需要拍照，还是一组十个人需要拍照，胶片都不需要做更多的工作，这个工作机制都是即刻发生的。如果相机足够大，给一千个人拍照也同样简单。如果我们给书的标题拍照，或给一页充满笔记或外国人物的书拍照，胶片的工作是一样的。所以胶片的工作机制保障可以拍下任何事物，不论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都能在一秒之内完成。然而，如果我们要画一个人，就需要很长时间，如果要画十个人，就需要更长的时间。如果要抄写书的标题，需要一点时间，如果要抄下一页充满笔记或外国人物的书，需要更长的时间。
同样，照片需要在黑暗的环境中拍摄、在黑暗中洗出来，之后同样在黑暗中稳定，最终才能到亮光中，并且变稳定。这与儿童语言的心理机制是一样的。它也是起源于黑暗的潜意识最深处，在那里发展并稳定，之后都可以看到了。当然，不知我的类比是否恰当，某种机制肯定存在，对语言的理解也能够意识得到。一旦一个人设想了这个神秘的活动，他就想要找出它是如何发生的；因此，今天人们对研究这种神秘的深层潜意识特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然而，这只是成人能做到的观察活动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观察外部表现，因为只有这些外部表现才能为我们提供证据，但这种观察必须是精确的。目前有些人已经在做这项观察。从刚出生的婴儿到2 岁的幼儿，观察每天都在进行：每天都发生了什么，在同样的发展水平要持续多久等。从这些观察中，某些事物就像里程碑一样突出。他们的观察显示在内部有一种神秘的、巨大的发展，而相应的外部表现变化却比较小，这也充分说明生命的内部活动和外部表现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在所有这些对外部表现的观察中，另一个比较突出的是，发展并不是有规律的线性发展，而是以突变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比如对于音节的征服，在特定的时间及之后的几个月里，儿童只发出音节，没有任何外在的进步。之后，他突然讲了一个单词，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保持在一到两个单词的状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有人已经对这种缓慢的外部进展丧失了信心。看似缓慢，但行动却向我们揭示，在内在生命中，有一个持续的、巨大的进步。
这难道不也体现在社会的行动中吗？如果我们回顾历史，我们会发现，几个世纪以来，人类都生活在同样的水平上，原始、愚蠢、保守，无法进步；但这只是历史上的外部表现。内部的成长不断地进行，直到突然爆发！然后是另一段平静的时期，外部没有什么进展，之后是另一个启示。
儿童和人类语言的发展也是如此。不仅仅是逐字逐句地小而稳定地进展，同样也有心理学家所称的爆炸性现象，它们毫无理由或毫无教化地发展着，所有儿童在同样的生命阶段，突然都讲出了这些单词，也发音得很完美。3 个月后，儿童就能轻松地使用所有复杂的名词、后缀、前缀和动词。每个儿童都在 2 岁的末端掌握所有这些。因此我们必须为儿童的这一行为感到鼓舞，并耐心等待（在历史上停滞不前的时期，我们可能也希望如此；也许人类并不像他们看起来那么愚蠢，也许奇妙的事情将会发生，那将是内在生命的爆炸）。这些爆炸性现象和表情的突现一直持续到 2 岁以后，简单句和复合句的使用，动词在所有时态和句型中的使用，甚至在虚拟语气中，从句和并列从句的使用都以同样的突然爆发的方式出现。儿童所属的群体（种族、社会等级等）的语言表达也就完成了。这个由潜意识准备好的宝藏被交给了意识，而这个儿童，完全拥有了这个新的力量，说啊，说啊，说啊，直到成人说：“天哪，你就不能闭嘴吗！”
在 2 岁半左右，这一巨大的变化的出现，意味着人类智力的关键期形成，语言仍然继续发展，没有爆炸式发展，但却充满了活力和自发性。这一阶段从 2 岁半持续到 4 岁半或 5 岁，此时儿童掌握了大量词汇，并能够完善句子的表达。当然，如果儿童生活在只有很少词汇或只有俚语的环境中，他就只会说这些词语，但如果他生活在一个表达文化丰富的环境中，有丰富的词汇，儿童将会很好地学会语言。环境非常重要，在任何词汇丰富的环境中都能实现。对这一事实我们有强烈的兴趣。比利时的科学家们发现 2 岁半的儿童仅仅知道两百个单词，但到 5 岁时，他已经知道并能够使用上千个词汇，而这个过程并没有教师的教导，这是一种自发的获得。当儿童已经学会了所有这些，我们允许儿童上学，并跟他说：“我来教给你字母！”
我们必须清晰地认识到有这样的双重路径：潜意识的活动准备语言，之后意识逐渐出现在生命中，从潜意识中汲取相应的知识。最终我们拥有什么呢？人类 5 岁的儿童已经能够将语言讲得很好，知道并使用了所有的语言规则。他并没有意识到潜意识的工作，但事实上正是人类创造了语言。儿童为他自己创造了语言。如果儿童没有这些能力，并且不能自主地掌握语言，那么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可能有工作，也不会有文明。因此，我们看到，人类在生命的这一阶段是多么重要：他建构了所有。如果他没有这些能力，文明将不复存在，因为他独自建构了基础。因此，我们应当给予他所需要的帮助，而不是留下他独自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