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日记原来是会上瘾的。每天回到家,吃完晚饭,收拾好家务,陈逸芸都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她的小书房,拿出已经写了厚厚一大本的日记,急切地写下当天的心情。这一天,她回来得有些晚,因为在外面和朋友一起吃了晚饭才回家,但她仍然不知疲倦地拿出日记本写着……
今天,冯京仑打电话给我,说为了感谢上次我帮他的一个忙,一定要请我吃饭。我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他订了自己公司附近的一个五星级饭店。毕业之后,虽然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平时极少见面。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起码也是本省数一数二的富人。
外表看来,冯京仑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把以前开的二手车变成了名牌车,以前的杂牌西装变成了名牌西装。
吃饭期间,他和我谈起最近他投资的一个项目,他问我:“这样的项目是否可以做?”
我问:“你做这个项目是为了什么?为了挣更多的钱还是为了做一个品牌出来?”
对于他现在经营的公司,我有一些了解,目前为止,他还是以盈利为主要目标,暂时并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品牌。
他说:“我没有考虑这么多,我只是觉得这个项目值得投资,所以就去投资。”
我说:“你现在并不缺钱,做事情是不是可以换一个角度了?”
他问:“换什么角度?”
我说:“过去,你是为了赚钱而投资,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塑造一个品牌了?”
他说:“这有什么不同,都是投资。”
我说:“当然不同。打造一个好的品牌是你个人价值的有力体现。况且品牌里面的含义是丰富的,品牌就好似一个人的灵魂,带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和文化。如果说你过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得到物质的满足,而现在你何不考虑满足一下自己的精神?从这个角度来看,你不单可以收获物质上的满足,还能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他说:“说得有道理,这个我以前还真的没有想过。我以前想到的就是怎么赚钱,怎么赚更多的钱。而且,我现在闲不下来,一闲下来,我就会觉得发慌。我觉得有钱才有安全感,没钱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说:“你现在出去消费的时候,一般都是来这种地方吗?”
他说:“是的,基本上都会找一些所谓高档的地方。”
我说:“以前去过的大排档,现在已经不去了吧?”
他说:“早就不去了。那个地方设施那么差,而且人员那么杂,哪有这里清静?”
我说:“是啊,这里的环境是很好,不过就是太安静了,没有丝毫的人气。大排档虽然嘈杂,却充满着各种各样的色彩。我以前也不喜欢去,但最近我有空的时候,会自己一个人跑去找一个排档坐坐。有时候,甚至会看别人吵架打架看得津津有味。”
冯京仑听了之后,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天外来客。我不禁觉得好笑。他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说:“我去那里找很久之前遗失了的东西。”
他听了之后,有点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说,究竟是什么?”
我说:“开始的时候,我去那里不过是为了完成治疗师交代的作业。他让我去那里找色彩。后来,我自己觉得那些地方是色彩斑斓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人性最率真的一面,也许这些并不好看,甚至你会觉得丑陋,但是,这些却是最真实的。那些真实,在我们现在坐着的这个地方是看不到的。这里的人都是经过重重的包装之后才来的。”
他撇撇嘴说:“你现在说话怎么和得道高人一样?”
我说:“我最近参加了一个心灵之旅俱乐部,开始关注自己的内心了。我说的治疗师正是这个俱乐部的导师。”
他说:“那些地方我不能去,我觉得很不安全。如果看到有人吵架打架,我第一个就跑了。”
我说:“正是因为你放弃了,所以你领略不到其中的意义了。现在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当作是一个测试。如果把自行车、公交车、地铁、飞机、私家车各自比作一种颜色,你现在拥有几种颜色?”
他说:“私家车和飞机。公交车和地铁很早就不搭了,自行车更别提了。”
我说:“你看,你的生活色彩真是少得可怜,地铁和巴士为什么不能坐了呢?这和有钱应该画不上等号吧?”
他说:“严格来说是画不上等号的。但是,出门开车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我问:“你现在住的别墅多少钱?”
他说:“四百多万元。”
我问:“以前的二手房什么时候卖掉了?”
他说:“卖了有四五年了。”
我问:“你现在的房子,住得开心吗?”
他说:“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不过就是房子。”
我说:“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他问:“什么故事?”
我说:“话说有一个人死了之后,跪在天国之门,圣彼得打开门,问他有什么愿望。那个有钱人说:‘我想要一个可以看到全世界的风景的头等套房,每天都有我喜欢吃的食物,还有当天的报纸。’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圣彼得犹豫了一下,但是这个有钱人的愿望非常强烈,一定要圣彼得满足他。于是圣彼得耸耸肩,答应了他的要求,给了他一间头等套房,并且每天送上他喜欢的食物和报纸。第一天送完这些之后,圣彼得对他说:‘好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好好享受吧,我们一千年之后再见。’然后他就锁上门离开了。一千年过去之后,圣彼得重新出现在这个有钱人的面前,他刚把门打开,那个有钱人就哭着说:‘你终于回来啦!天堂真是太惨了,我要离开这里。’圣彼得听了之后,悲伤地摇摇头说:‘你搞错了,其实你选择的是地狱。’”
冯京仑听到这个故事之后,久久没有出声,我想,他的内心一定是起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接下来,我也没有再说过多的话,直到分别之前,他才说:“虽然你刚才说的话,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并不那么好听,但是却不能否认,那些话很有道理。刚才和你说的那个项目,我会好好地考虑一下接下来我该怎么进行。的确,我在追求成功的过程中,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以前我会认为那些失去的,并不是我在乎的。可是我现在想一下,就算我现在拥有的,也并没有使我彻底变得快乐。所以,一个人到底在追求什么呢?得失要怎样衡量呢?我真的要好好思考一下。”
我说:“希望你以后能给自己找回那些你曾经放弃的色彩。”
听到冯京仑的生活之后,我联想到一个故事,对于得失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法官,他判定自己不能住小房子,不能在大排档吃东西,不能在地铁中和别人挤在一起。事实上,这样他就失去了看到生活的另一个形式的机会。他判定自己要住几百万元的房子,判定自己必须在高级的餐厅里进餐,判定自己要穿名牌的服装,开名牌车,并且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宣判。殊不知这样只能满足他表面的需求,却不能真正地满足他的心灵。所以他说就算现在自己拥有金钱,却也没有感觉自己特别快乐,甚至有一次在乡村度假的时候,他不敢步行500米到镇上去买东西。如果他连接触大地的机会都失去了,那他拥有的东西里,还有什么是值得他骄傲的呢?
生命应该是随意的,生命应该是没有界限的、自由的、五颜六色的。而这些东西从哪里来?这些东西就蕴藏在简单的生活中。
他人一个善意的微笑和问候,或是在某个闹市中闻到的气味,都是生命具体存在的表现。而这一切,如果你判定自己不准接近,那么,你就失去了相关的感受,也就等同于失去生命的一些颜色。
咖啡厅里面的钢琴和街头流浪汉的二胡,同样能够涤荡一个人的心灵,你能判断出哪一个更高贵一些,哪一个更低贱一些吗?
放下笔,陈逸芸轻轻嘘了一口气,现在自己写日记是越来越快了,思维方面也有了很大进步。看周遭发生的事情,似乎看得更加通透了。冯京仑今天会变成这样子的一个人,和他过去的经历是分不开的。冯京仑也有一个不快乐的童年。他的父亲因为是一个倒插门女婿,一直被人看不起。本来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却一生不得志,最后郁郁而终。他自小就是一个很勤奋的人,做什么事情都目的性很强,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因为家里穷,所以他很珍惜读书的机会,一直非常刻苦,并靠着奖学金完成了大学的学业。进入社会之后,他先后在几个贸易公司打工,赚足经验之后,自己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小型的贸易公司。因为自己的努力,生意越做越大。
冯京仑的经历,让陈逸芸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李承轩的讲座上听到的那个一心想回乡盖房子的男人。他们都是同类人,把家族的荣耀当成了自己的终极奋斗目标。这种人是为了家族而生存的,家族的愿望已经代替了自我。所以,当他完成了愿望,获得了大量的金钱之后,反而过得非常茫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虽然他自己对此毫不知情,但是作为旁观者,陈逸芸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希望他能够对自己有所察觉,尽快找到自我,过上比现在更有意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