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芸接受了李承轩的建议,成了一名义工。这样做是为了建立更多健康的人际关系,也为了体现自身的价值。后来,她还加入了义工联的热线队伍,成为一名辅导老师。她这个星期天的任务,是去辅导一个不愿意上学的小朋友。
那个叫小雯的小女孩长得很秀气,也很胆怯。从陈逸芸出现在她面前到现在,她一直低着头坐在对面,不敢看她。她的姐姐坐在她旁边的书桌旁写作业。
陈逸芸柔声地对她说:“你好,小雯,愿意跟我说说你的心里话吗?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要说的,是吗?”
小雯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把头低了下来,低声说:“你是爸爸妈妈找来的老师吗?”
陈逸芸说:“是的。不过,我不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哦。”
小雯抬起头,怀疑地看着她,说:“是真的吗?”
陈逸芸笑着点点头,说:“是的。我保证。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保密的哦。你看,妈妈本来要跟进来的,我都不让她进来了。”
小雯听了之后,依然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很久,才细声地说:“我知道我最近的成绩很不好,妈妈很生气。如果我的学习成绩好一点,他们就不会经常吵架了,都是因为我不好。学校里面,老师也不喜欢我。我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难受,就不想去上学了。”
陈逸芸说:“也许,他们吵架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呢,你问过他们了吗?”
这个时候,姐姐说话了:“还用问吗?肯定是这个原因。我小时候,他们也经常吵架。因为我不是一个男孩子,奶奶很不高兴。再加上我总是生病,要人照顾,他们有什么理由会喜欢这么麻烦的孩子呢?”
陈逸芸说:“小孩子生病,是因为抵抗能力差,做爸爸妈妈的怎么会因为这样而不喜欢呢?”
小姑娘说:“你家里有小孩吗?”
陈逸芸说:“还没有。”
小姑娘说:“等你有了小孩以后,你也会这样子的,你的小孩也会不高兴的,你看着吧。”
陈逸芸说:“我不会这样对我的小孩的。”
小姑娘尖叫着说:“你会!你一定会!”
陈逸芸气得站了起来,却撞翻了凳子,痛得她“哎哟”地叫了一声。她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周围一片黑暗,原来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躺在床上,她打算继续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根本就没有去做过什么义工,怎么会突然做这样一个梦呢?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呢?
她记得以前李承轩曾经交代,晚上如果做了什么梦,最好能够记下来。因为梦可能是一个人内心愿望的补足,和潜意识有关,对于了解自己和治疗的进程有很大的帮助。
于是,她爬起来,摸黑找出纸笔,来到客厅的窗子边就着街灯把梦记录下来。她不敢开灯,怕灯光过于强烈,会把梦中的记忆给弄没了。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心中有一种任务完成的舒坦的感觉,于是回到床上继续睡觉。这一次,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李承轩说:“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梦。在你小的时候,曾经历过类似的情节吗?”
陈逸芸说:“没有,我的学习成绩特别好,我非常用功,因为我每次考了好成绩,母亲都会很高兴,称赞我。”
李承轩说:“那么,你曾经有过讨厌读书的念头吗?”
陈逸芸说:“好像没有过,甚至有几次,我发着烧都依然坚持去上学,并把作业写完。对了,我小时候经常发烧、头痛。”
李承轩说:“你家里还有别的孩子吗?”
陈逸芸说:“有一个姐姐。”
李承轩说:“嗯,现在跟我说说你姐姐的情况吧。”
陈逸芸说:“我姐姐读书成绩不好,但是和我妈妈的感情很好,也许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孩子的缘故。不过,每次我考了好成绩之后,她也会叫我姐姐向我学习。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很开心,就更加地卖力了。”
李承轩说:“显然,你并不是自己发自内心地想要读好书,你因为想要得到妈妈的称赞,才读好书。你觉得我这样说对吗?”
陈逸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那我上大学以后成绩也特别优异,也是为了她吗?”
李承轩说:“问得好。我们现在先来澄清一下,我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观点。一般来说,在梦中出现的人,都是你自己人格的化身。梦中出现的小女孩,一个代表内疚,一个代表自责。也就是说,在你的人格里面,蕴含着内疚和自责这两个部分。”
陈逸芸说:“我不太懂。我对谁觉得内疚啊?”
李承轩说:“你不觉得内疚,这也是正常的。弗洛伊德曾经说过:‘就患者而言,这种内疚是无声的,他并不告诉患者有内疚,患者不感到内疚,只是感到病。’你已经知道什么叫作躯体化了,是吧?”
陈逸芸点点头。
李承轩说:“你成年之后的躯体化是由于情绪的堆积造成的,但是你幼年的躯体化表现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陈逸芸说:“是你所说的内疚吗?”
李承轩说:“当你生病的时候,你的父母表现得怎么样?”
陈逸芸说:“他们很担心,会请假带我去看病。如果我稍微好了一点想要看书,他们会把我的书藏起来不给我看,并命令我睡觉。”
李承轩说:“你当时的感觉怎么样?”
陈逸芸说:“虽然他们责备我,把我的书藏起来,但是我觉得很开心。”
李承轩说:“也就是说,你在这个过程中,是可以得到好处的,是吗?”
陈逸芸说:“我不懂……”
李承轩说:“你生病了,可以得到父母的关注,还可以暂时不用为了要讨母亲欢心而念书,不是吗?”
陈逸芸说:“嗯……是的,听起来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李承轩说:“我们现在来想一想,如果你成绩好,你能得到什么?”
陈逸芸说:“如果我成绩好,我妈妈会喜欢我,称赞我,遇到她心情好,还会买一些小玩意给我。”
李承轩说:“说到这里,你能不能归纳一下你读大学的时候,成绩好的原因?你可以闭上眼睛,静静地回忆……”
陈逸芸闭上自己的眼睛,半晌不说话,然后突然睁开眼睛说:“对了,我想起了一个人。在我读大一的时候,当时我们系有一个很英俊的男孩子,我对他很有好感。可是他正在追求我们班上一个成绩很好的女生,我不喜欢那个女生,我觉得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我觉得我的成绩一定可以比她更好。但事实上,我的成绩虽然很不错,比起她来,还是差了一些,也就是说如果她是第一名,我一定会是第二名。为此,我觉得很郁闷,有一段时间心情很糟糕,总想找到一个办法超过她。后来,闹到生病。有一天我在去校医室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刚好那个男生经过,把我送到校医那里,并且陪着我直到我醒过来,打了针之后,又把我送到宿舍。从那以后,我们就经常接触,我对他很好,好到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因此,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但是最终还是因为性格不合而分开了。”
李承轩说:“你觉得,这段经历,和以前的那些经历,有没有关联?”
陈逸芸说:“都有躯体化症状。”
李承轩说:“对。这样的表现,一定在你的亲密关系中会经常存在,比如在你和父母之间,你和男友之间,或者是你和其他自己有好感的人之间。你慢慢地回想自己的相关经历,一定会发现,你都曾经运用过这样的模式。好成绩和晕倒的性质是相同的,都是一种策略,为了让他走近你。”
陈逸芸说:“嗯,好像是的。”
李承轩说:“如果不用这个策略,用一种不内疚的方式,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
陈逸芸说:“大方地接近他,向他表达自己对他的好感。”
李承轩说:“对。但是,这样的表达方式对于内疚者来说他们是不会选择的。他们必然会选择一些更隐秘的方式,甚至是一种让自己变成弱者的方式。因为在我们的社会中,弱者的角色是能够唤起他人的关注和同情的。比如说你刚才提到的生病和晕倒。”
陈逸芸慢慢地点点头。
李承轩说:“相信就算我为你澄清了梦中发生的事情,但是对于自己的症状,你依然会有很多疑惑。”
陈逸芸又点点头。
李承轩说:“那么,为了让你对自己的情况有更好的了解,我现在给你推荐一本书——卡伦·霍妮写的《精神分析的新方向》。她在研究女性心理方面,有重大的成就。你着重看书中的第十四章《神经质的内疚感》。我相信,这会对你有所启发的。这个,也是我给你布置的家庭作业。”
陈逸芸说:“好的,咨询结束后我就去书店买一本。”
李承轩说:“还是那样,你在看书过程中产生的感觉和体会,要用心地记下来,就像你把自己做的梦记下来一样,越详细越好。”
陈逸芸说:“好的。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无端地做这个梦呢?”
李承轩说:“最近和你的姐姐有联系吗?”
陈逸芸说:“我最近和她没有联系。不过前天我母亲跟我说,她不想再帮人打工了,希望回家做点什么小生意,需要一笔钱,问我能否借点。我说可以借一点给她,但是我自己没有亲自和她通电话。”
李承轩说:“梦很多时候,是因为潜意识的搅动引起的。虽然你所做的梦,看起来和你的姐姐并没有多大的关联,但是其实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你以后可以慢慢地去体察一下。”
陈逸芸说:“我不太懂。”
李承轩说:“我举个我以前分析过的梦作为例子吧。有一个人晚上梦到自己系了一条五彩的围巾。而事实上她并没有这条围巾。那么是什么原因呢?后来在不断了解中知道,这个梦和她一个分别很久的同学有关。白天,她听别人说起那个同学,而那个同学在毕业的时候,穿着一条五彩的裙子,和她梦见的围巾是一模一样的。”
陈逸芸说:“真神奇啊!”
李承轩说:“是的,当你进入了解自我的阶段之后,就等于进入了一个奇妙的旅程。很多现象你看起来匪夷所思,却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生命的神奇之处。”
陈逸芸回去之后,努力地回忆着小时候和姐姐相处的过程,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了。只记得自己四岁那年,要被送到外婆家的前一天晚上,姐姐和她说:“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他们要把你送到外婆家去。”
自己当时觉得她很坏,为了独自霸占父母而对自己说谎。后来自己真的被父母送到外婆家,想到姐姐一个人独自在家被父母宠爱,内心觉得非常难过,又非常羡慕。
从外婆家回来之后,她开始上小学。那段时间,她总会觉得姐姐在家里比她有优越感,于是,她变得格外听话。父母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知道父母喜欢自己的孩子读书成绩好,于是拼命读书,几乎年年都考第一。
姐姐读书的成绩向来一般,考大学的时候以十几分之差落榜,之后没有复读,在父母的安排下,到一家工厂工作,做化验室的化验员,工作轻松简单。几年前工厂改革裁员,她不幸成了下岗的一分子。那时候她的孩子刚出生,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陈逸芸刚和杨浩然结婚,在自己经济宽裕的情况下,会不时地接济她一下。后来,和杨浩然离婚,自己也需要供养女儿,于是接济得也少了。此后,每每听到母亲讲起她的近况,自己内心都会觉得伤感,觉得帮不上她什么忙。近两年自己工作努力,收入稳定之后,也会主动问母亲,姐姐是否需要帮助。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自己晚上才会做那样一个梦。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拿起电话拨了姐姐家的号码。两姐妹因为太久没有说过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后,陈逸芸告诉她,如果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姐姐很客气地说了再见之后,就挂了电话。
陈逸芸出神地望着手机,心想,为什么自己面对姐姐的时候会觉得不自然,这是什么原因?而自己是不是对她也有一种内疚的心理呢?但是为什么要内疚呢?她觉得此刻自己的思维变得一团混乱,像是卷入了乱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