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十几年了,陈逸芸一直很少和同学联系。上周,意外接到班长何敏华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周四有个同学聚会,希望她能够参加。也就是在那一天,她才重新和同学们见面。十几年的光阴过去了,陈逸芸在每个同学的脸上都看到不小的变化。当然,她也知道,别人看自己,也是同样的。
何敏华整晚都在会场上忙碌,有时候陈逸芸看到她忙不过来,也主动帮些小忙,比如带领迟来的同学就座,布置场地什么的。
何敏华还是像过去一样优秀、能干。在闲聊中,陈逸芸得知她在一家贸易公司做财务总监。陈逸芸对她就职的那家公司有耳闻,那是一家上市公司。何敏华能够坐到这样的位置,她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她一直知道何敏华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在校的时候,两个人其实并不亲密。何敏华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人,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堆的追求者,而陈逸芸则很内敛低调。两个优秀的人,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过节,但是私底下却各自把对方当成对手,暗自较劲。
聚会结束之后,陈逸芸没有立刻就跟着其他的同学走了,而是继续留下来帮助何敏华善后。就这一点来说,她自己都觉得诧异,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的责任感增加了很多,不再觉得什么事情都和自己不相关了。
结账之后,何敏华提出要送陈逸芸回家,她没有拒绝。一来时间也不早了,二来她觉得大家那么久没有见面了,有机会聊聊天,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在回家的路上,何敏华一扫刚才的干练,显得疲惫不堪,反倒是陈逸芸看起来神采奕奕。
何敏华从后视镜里看看陈逸芸,对她说:“没想到十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啊。”
陈逸芸笑了,说:“你还不是一样,今晚全场最受人瞩目的就是你了。”
何敏华皱着眉,叹了一口气,说:“表面的风光,要来有什么用?”
陈逸芸转头看着她,不解地问:“为何这样说呢?”
何敏华又叹了一口气,说:“一言难尽啊,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陈逸芸点点头,表示理解,也不再追问。
何敏华说:“说真的,以前倒不觉得你有安全感,但是今天你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我真觉得心里踏实不少。只是今天大家都累了,要不然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天。”
陈逸芸说:“我们都住在这个城市,要见面很容易,有时间打电话给我就行了。”
周五下班前,陈逸芸接到何敏华的电话,说自己最近比较心烦,想和她聊聊天。因为两个人住得并不远,于是陈逸芸让她周六到家里小坐。
周六上午十点左右,何敏华按时赴约。陈逸芸接待她到客厅坐定,自己到厨房去准备茶水。
陈逸芸端着茶杯出来,看见何敏华在看她放在茶几上的画。见到她过来,何敏华抬头问道:“这些画是你家小孩画的吗?真不错啊。”
陈逸芸笑着说:“不是,我孩子在我妈家住。这都是我自己画的。”
何敏华惊讶地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学画画啊?”
陈逸芸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说:“实不相瞒,我前一阵子因为有点困扰去看心理医生,这是医生布置的作业。”
何敏华狐疑地问:“画画能起什么作用啊?”
陈逸芸说:“这是情绪画,我最近在学习管理自己的情绪,这些画让我把真实的情绪表达出来,并且起到梳理的作用。”
何敏华低头又看看手中的画,问:“真的有这么神奇?”
陈逸芸从她的手中接过一张画,说:“是的。对我来说,我觉得蛮实用的。其实不单是我,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自己的情绪画。你选择的色彩就是你的情绪色彩。比如,你看,这是我早期的画,色调比较阴暗,并且构图凌乱,那是我去接受治疗的初期。那时候的情绪的确不怎么样。这张是我现在画的,看起来色彩是不是好多了?这是因为治疗起到作用了。”
何敏华忽然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陈逸芸说:“逸芸,看来这次找你,真的是找对了。我……”
话没说完,她突然就大哭起来。
陈逸芸对这突然的变化,虽然有点吃惊,却下意识地伸过手去搂着何敏华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然后一动不动地揽着她,让她哭个痛快。
陈逸芸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李承轩,突然有点不安地揪揪自己的手指头,说:“后来她在我家里即兴地画了几幅画,画得很凌乱。画画的时候,我开了音响,放着你推荐给我的音乐。并且向她解释情绪不能忽略也不能掩盖,并告诉她这样做的后果。还把你教我的方法也告诉了她,就是通过多元的方式表达情绪的方法。”
李承轩听了之后,沉默了片刻。
的确,他没有想到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她从一个求助者变成了一个助人者。虽然她未必了解相关的理论,但是实际操作的技巧,却已经有了不错的效果。
他不由得盯着她看,她的脸上带着健康兴奋的淡红色,那是一种快乐的颜色。她的脸上,洋溢着帮助人之后获得的快乐。他从内心涌起一阵感动,心想也许当初自己做成第一个咨询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
这个时候,他听见陈逸芸轻声地说:“李老师,是我做得不对吗?”
李承轩这才回过神来,他动了动身子,然后看着陈逸芸说:“不是,你做得非常好。只是我没有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进步,觉得吃惊,走神了。”
陈逸芸松了一口气:“我看到你不说话,还很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李承轩说:“没有的事。现在我想听听,你在看她作画的过程中,自己有什么感受吗?”
陈逸芸想了一下,说:“我看到她,就想起我自己当初的样子。我想我当初在你面前应该也是像她那样六神无主,方寸大乱。我知道她一定也是陷入误区了。于是我向她解释,让她知道情绪是生活的一部分。并且告诉她,既然生活中有好的事情,也就有坏的事情,这些事情除了带给我们正性的情绪之外,同时也会带给我们负性情绪。我还解释,负性的情绪是可以适当存在的,拿焦虑来说吧,适当的焦虑会让我们变得有动力。”
李承轩问:“这种观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陈逸芸说:“在此之前,我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那天对着何敏华,我突然表述出来了。也许它们早就存在我的内心中了,只不过还没有机会讲出来罢了。”
李承轩点点头,没有说话,依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陈逸芸说:“到了后来,我还得出一个观点,我觉得负性情绪是正性情绪的一个反照。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负性的情绪体验,我们就不知道正性情绪有多么好。所以我们需要学会去接纳,接纳我们各种情绪在生活中的表现状态。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学会控制,让它们达到和谐的状态。我觉得我们要像一台检测仪一样,随时了解情绪空间内的变化,随时调整,才能保持情绪空间内的平衡和稳定。”
李承轩说:“说得非常好,相信这一点你也向你的同学表达了吧?”
陈逸芸说:“是的,事实上那时候我内心真恨不得就把自己的感受和经历全都告诉她,巴不得她听了之后就照着做,然后明天她就打电话告诉我,她全好了。”
李承轩听到这里,不由得大笑起来,说:“你真是一个热心的好人,可是太心急了。你想一想,当初如果我也告诉你我过往的经验,把那些经历一股脑儿地讲给你。你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陈逸芸看着他,俏皮地说:“估计是要消化不良,拉肚子拉上几天吧。”
李承轩说:“是啊,欲速则不达嘛。”
陈逸芸停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又抬起头,看着李承轩郑重地说:“其实说真的,在一开始做咨询的时候,我很怀疑咨询的功效。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不太相信有一些问题可以通过咨询去解决,也不太相信情绪可以管理,我可以得到平静。我真正相信的时候,也就是那天何敏华在我家的客厅伏在桌上认真作画的时候。我看着她,想到以前的自己,然后对比今天的自己,我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变化的巨大,才相信一切真的在好起来。在咨询中,你给我很大的帮助,我不单是缓解了症状,还从中获得了一种全新的感悟。这种感悟在我和朋友分享的时候,竟然对她有帮助,这才是我最大的意外收获。虽然我不知道那次的帮助有多大的效果,但是我已经觉得,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了。为此,我特别感动。谢谢你!李老师,我想,这应该就是对你的最佳回报了。”
李承轩看着陈逸芸真挚的表情,脸上也露出感动的神色,他说:“如果真要感谢,就感谢自己。今天的成绩,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得到的。你的成长并不只是体现在情绪的管理能力增强这一个方面,事实上,你的整体都得到了提升。今天的你,比当初出现在咨询室的你自信多了,而且你现在具有的自信并不是那种假装的自信,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自信。”
陈逸芸说:“是的。这一次虽然表面是我的同学在受益,但是我自己得到的更多。”
李承轩说:“实际上这也表示了自己爱人的能力。我相信在此之前你也有能力去帮助别人,因为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但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做到呢?是因为你没有机会去做。我说的这个机会,是指你没有给自己一个帮助别人的机会。”
陈逸芸说:“你想说的是我因为不够自信,所以觉得自己帮助不了别人,因此不敢去帮助,是吗?”
李承轩说:“对。当一个人在不断进行自我否定的时候,就等于是放弃了一切尝试的机会,也因此他的能力不会得到证明。同时,因为这种错误的观念,导致他爱人的能力也不断地消失。他总是害怕自己接受不了不能帮到别人的结果,所以他宁愿选择不去帮助别人。其实整个治疗的过程,要达到的目的并不单单是让你获得情绪管理方法,最重要的是,让你的内心自我变得强大,有力量。”
陈逸芸说:“是的,内心的力量,就是自信的源泉。”
李承轩说:“今天和你谈话之后,我觉得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目标了,也就是自我的这个部分了。你准备好了吗?”
陈逸芸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的,我准备好了。”
上一次,陈逸芸知道何敏华最近是因为工作压力增加的缘故,才导致情绪不稳定,于是和她商量,两个人每周见一次或者两次面,练习对话沟通场景。有时候,她们也会叫上林凤,让她当一个观察者。
林凤对于她们的这种练习觉得非常惊奇,但在她们的身上,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想要改变自己的力量,于是她每次都很乐意参加,并且表示,虽然自己不是当事人,但是在观看她们练习的过程中,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就这样,她们除了参加心灵成长小组之外,在课外也定期见面,分享彼此在生活中收获的酸甜苦辣。
陈逸芸每次和朋友们相见后回到家里,内心都会充满感激。她曾经是一个比较孤僻的人,她以为自己并不需要朋友,因为自己是一个很独立的人,可以妥善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也有能力解决现实中的困难。但是每当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内心时时刻刻充满着茫然和孤寂,总觉得世界和自己并没有丝毫的关联。
多了两个知心朋友的陈逸芸,真正地感受到了友谊的温暖。这段日子,大家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她觉得自己像是凭空多了一座巨大的靠山,让她感到非常踏实、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