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轩在外讲学的这段时间,陈逸芸每个礼拜都坚持去参加心灵成长小组的活动。在这个成长小组里,除了林凤,她还认识了其他的成员,偶尔也会参加小组组织的活动。中断咨询的第一个礼拜,她有些不习惯,有种失落和无依无靠的感觉。后来,这个小组逐渐弥补了她的这些缺失。
再次回到咨询室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李承轩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浅蓝色的牛仔裤,眉宇之间神清气爽,显得意气风发。估计他这次外出讲学一定很顺利。陈逸芸不由暗暗替他开心。彼此简单地分享了自己最近的心情,李承轩让她先看一段文字。
1920年,在印度加尔各答附近的一个山村里,人们在打死大狼后,在狼窝里发现了两个由狼抚育的女孩,其中大的七八岁,被取名为卡玛拉;小的约两岁,被取名为阿玛拉。后来她们被送到一个孤儿院去抚养。阿玛拉于第二年死去,卡玛拉一直活到1929年。孤儿院的主持人J.E.辛格在他所写的《狼孩和野人》一书中,详细记载了这两个狼孩重新被教化为人的经过。
狼孩刚被发现时,生活习性与狼一样:用四肢行走;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怕火、光和水;只知道饿了找吃的,吃饱了就睡;不吃素食而要吃肉(不用手拿,放在地上用牙齿撕开吃);不会讲话,每到午夜后像狼似的引颈长嚎。卡玛拉经过7年的教育,才掌握45个词,勉强地学了几句话,开始朝人的生活习性迈进。她死时估计已有16岁左右,但其智力只相当于三四岁的孩子。
陈逸芸抬起头来,对李承轩说:“看完了。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联呢?”
李承轩问:“你读了这个故事之后,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陈逸芸想了一下,说:“太悲惨了。”
李承轩问:“除此之外,你还想到什么?”
陈逸芸说:“我看到了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
李承轩说:“很好,你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现在,容我先卖一个关子。我们再回到你的故事中来。你刚才跟我说,虽然你现在控制情绪的能力增强了,但还是发现自己的情绪在亲密关系中,依然存在不稳定的现象,你经常会发怒。我想知道在你和同事相处的时候,会不会也存在这样的情况?”
陈逸芸说:“和同事相处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
李承轩说:“好的,现在和我详细地说说相关的经历吧。”
陈逸芸说:“上个礼拜,我生日,我男朋友请我吃饭。他最后订了一家西餐厅,那餐厅的情调挺好的,我很喜欢,可是长寿面做得很难吃,我就很不开心。他为了安慰我,想办法逗我笑,可是我却顺势把火发到他身上去了,让他觉得很难堪。其实我内心也知道,这根本不关他的事,面又不是他做的。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想冲着他发火。”
李承轩点点头,说:“除了对现在的男朋友,在以前也是这样吗?”
陈逸芸说:“是的,这样的事情,在段君的身上也发生过。事实上,一开始交往的时候,我们之间相处得很融洽,但是后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和他争吵,吵到他受不了。”
说到这里,陈逸芸叹了一口气,眼睛湿湿的:“我真害怕我会一直这样下去。虽然我现在对自己的情绪掌握得还不错,很少发无名火了,但是这样的事情,上个礼拜又发生了。李老师,当我看到他那难堪的表情,心里特别难受,很自责,问自己为什么当时就是控制不住呢?人家一片好心,叫我给毁了。其实,这还是小事,我很害怕,我又会毁了我和他的关系。我……我……曾经就因为这样,而毁掉了一段感情。”说到这里,陈逸芸大声地哭了起来。
等情绪缓和了一些之后,她又开始诉说自己的经历:“一年半前,我和段君离婚之后,遇到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是我青梅竹马的同学。我们那时是邻居,经常一起上学放学做作业,虽然没有成为一对,但是感情非常好,后来,我跟着父母搬到城里,两个人就分开了,分开之后就失去了联系。
“直到去年,我们班上组织了一次聚会,我们才再次见面。见面之后,说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很开心。我还知道,他大学毕业之后没有回家乡,就留在城里工作,并且成家了。他的生活也很不幸,前年妻子因病去世了,虽然没有怎么负债,但是,却留下了一个5岁的女儿。他知道我的遭遇之后,也很同情,经常鼓励我。我遇上了什么事情,也总是找他帮我解决。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都觉得,以前的感情复燃了,于是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开始的时候,我们很高兴,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兜了一个大圈还能遇上,都觉得这是天赐的良缘,是上天注定的婚姻,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双方的父母也没有反对,我和他的孩子也相处得很好。他对我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有肩周炎的毛病,为此,他还专门去学按摩。每天晚上,他都会帮我按上半个小时,经过他的照料,我还真的好了。
“后来,我们筹备婚礼的时候,就搬到一起住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故态复萌,变得蛮不讲理起来。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来,就好像有什么恶魔附在我身体上一样,我觉得那个蛮不讲理的人不是我。但是无论如何,在他的眼里,是我冲着他发火。他的脾气很好,很能够理解人,很宽容。他说:‘我知道你在过去受了太多的委屈,你害怕婚姻,因为婚姻给你造成伤害。但是,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不会带给你伤害的人啊。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其实,对于和他结婚,我并没有害怕。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老跟他找碴,把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说得很夸张。后来,他说他累了,他也不希望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他要离开我,希望我原谅他。其实,他哪有什么过错啊?好好的一个人,被我逼走了。我……”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承轩倾身过去,用手轻轻地拍拍她的肩头,安抚她。
过了大约5分钟,陈逸芸再次将心情平复下来,望着李承轩说:“对不起。老师,本来我这段时间,已经变得好很多了,但是一想到以前的事情,就禁不住觉得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李承轩说:“这是一种迁怒。”
陈逸芸问:“什么叫作迁怒?”
李承轩说:“迁怒的产生来自一个叫作‘置换’的自我防御机制,也叫转移。意思是指我们本来对某一对象有一种情感,但是出于某种原因,比如说因为可能发生危险或者不合社会习惯等,没有办法向这一对象直接表现这一情感,就转移到其他较安全或者容易被大家所接受的对象身上,使自己的情感得到宣泄,心理得到平衡。”
陈逸芸问:“为什么我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李承轩说:“这有可能是一种习得性行为,简单地说就是通过不断的生活经验积累学习得来的。你能跟我谈谈你妈和你爸的相处模式吗?”
陈逸芸侧着头,沉思了一下,说:“我记得,从小时候开始,妈妈就总嫌弃爸爸,说他什么事情都不懂。我爸在一个工厂的开发部当工程师,是专门开发新产品的。他是一个老实人,不太懂得交际。小时候因为单位分房的事情,妈妈很希望爸爸去走走关系,好分到大一点的房子,但是我爸就是不愿意。我妈对他很不满意,整天和他吵,说他没用,窝囊,有时候还骂得很难听。我小时候几乎是在她的骂声度过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醒悟过来:“你给我看这个故事,是不是在告诉我,我好像狼孩一样,接受了妈妈的教化,学到了她对我爸的方式,并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来?”
李承轩点点头,说:“不错。要知道,一个人小时候所处的环境,对他的影响是非常重大的。在你的童年时期,你目睹了父母的相处模式,然后吸收进自己的潜意识,成为自己的一部分。这和继承财产有些类似,有时候人们继承到一笔财产,并不是马上就需要用到,于是先储存起来,到了需要的时候再用。你这个情绪模式也可以看作是继承的一种,你现在正在花这笔财产,但遗憾的是,你没有买到好的东西。”
陈逸芸说:“是的。”
李承轩问:“那么,你打算让你的下一代继续继承这个财产吗?”
陈逸芸马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不,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也这样。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扔掉这个财产?”
李承轩说:“既然这种情绪模式是习得的,并且现在你也发现以前你学到的模式并不适用,你就可以去习得另一种对你更有利的模式,可以带来好东西的模式。”
陈逸芸有些担忧地问:“可是,我应该从哪里学习呢?”
李承轩问:“你最近参加心灵成长小组了吗?”
陈逸芸说:“我参加了一个叫‘心灵湾畔’的小组,那个小组对我的帮助还挺大,同时我还认识了一些朋友。”
李承轩说:“嗯,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你参加过几次小组活动?”
陈逸芸说:“有五六次了。”
李承轩说:“你参加的心灵小组里面,有没有发现哪个人的亲密关系是经营得比较好的?或者,在你的生活中,有没有发现这样的人?”
陈逸芸说:“成长小组中我没有发现这样的人。但是我的一个同事做得很不错,她不但和丈夫的关系好,和婆婆的关系也很好。我总是暗自佩服她处理事情的态度。”
李承轩说:“那么,你可以把她当成一个学习的榜样,模仿她,并请你的男友陪你练习。”
陈逸芸问:“估计他没有时间,我自己对着镜子练习行吗?”
李承轩说:“也可以,但是效果可能不如有对手的练习。”
陈逸芸问:“我尽量吧,要怎么做呢?”
李承轩说:“就像演电影一样,你导演一个场景,吵架的场景,然后在这个场景中运用新学到的模式来解决问题。”
陈逸芸问:“真的会有效吗?”
李承轩反问:“你希望它有效吗?”
陈逸芸说:“当然。”
李承轩说:“那么就按照你希望的去做。我想,它一定可以达到你要的效果。做完之后,别忘记记录自己的心情和感受。”
周六是杨浩然和晓媛的“亲子日”。
上午10点,陈逸芸看着杨浩然牵着晓媛的手上车之后,想要转身回屋,却听见晓媛大声说:“妈妈,你怎么不上车?”
杨浩然说:“是啊,我跟晓媛说好了,我们3个人去欢乐世界玩,我们要陪着她坐过山车。”
陈逸芸站在家门口,瞪着杨浩然,只见他朝她眨眨眼睛,神秘地笑了笑,并把头向着车内侧了侧,示意她跟着去。
显然,她是被算计了。
游乐园里,晓媛开心地坐着旋转木马,陈逸芸和杨浩然站在外围看着她,不时向她挥手。
陈逸芸看看杨浩然,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以前对你发脾气的时候,你感觉怎么样?”
杨浩然转过头纳闷地看着她说:“怎么又说回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陈逸芸说:“我是希望更了解自己才这样说的,你告诉我你当时的感觉就好了。”
杨浩然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于是说:“我说了,你不准发脾气的啊。”
“不发。”
“其实每次你发脾气,我都有一种面对着疯子的感觉。我觉得,怎么一个女人会是这样不可理喻?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看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陈逸芸皱起眉头:“看来我以前的脾气真的很差。”
看到她皱眉,杨浩然有点心虚地说:“你看,说了不生气,现在又生气了。”
“我真的没有生气,我最近在学习控制自己的情绪。老师说要多加练习。”
杨浩然说:“现在就很好啊。你变了很多。”
陈逸芸望着不远处正在旋转木马上玩得很开心的女儿说:“我要学习做一个好妈妈。”
杨浩然说:“听到你这样说,我觉得真的很惭愧。和你分开之后,我突然间也成熟了不少。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觉得亲情对我有多么重要。自从上次我病重,你带着晓媛来看我,我才发觉,原来孩子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她对我的爱,带给了我生命的力量,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向未来无限地扩张。”
陈逸芸看着他,惊讶地说:“这样的话,我是第一次听你说呢。”
杨浩然说:“以前我们都忙着吵架了,没有机会和你说啊。”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此时,温煦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晒得人懒洋洋的。看着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女儿,陈逸芸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从母亲那里学到的模式,一定不能传给女儿,相反地,自己要创造另一笔财富留给她。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希望现在所做的一切,可以抹去女儿以前受到的伤害,让她从此以后,快乐健康地长大。